“是啊,这便是他的法子,说这样便能引得无名大师出面了。”张眉寿道:“他没说因由,只叫我等消息——这接连三日,他谁也不肯见,就坐在书房里,窗子大开着,盯着窗外的那株梅树。”
说话间,她与祝又樘对视着,皆是想到了上一世对方格竹七日结果大病一场之事。
不过那时的无名大师早已圆寂了。
这一世无名大师倒是尚在人世——
“如今这消息已经传开了,许是苦肉计也说不准。”祝又樘笑着叹气道:“可若是不曾传到无名大师耳中,怕是要白累这一遭了。”
“既是高僧,师徒之间许是能感应得到、或是能卜得到些什么呢。”张眉寿道:“正因此,伯安哥才真情实感地坐了三日……说是不可弄虚作假,若不然便要白忙活了。”
祝又樘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夜空。
“如今尚未开春,天寒地冻地,他倒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而说着,忽有凉意擦过侧脸。
“落雨了——”
祝又樘忙抬起衣袖,挡在张眉寿头顶。
雨滴越来越大,二人暂时在亭中避着,等阿荔送伞来。
张眉寿望着只护着她,却没顾得上自己的少年,忙取出了帕子来替他擦拭面上沾着的雨水。
女孩子微踮着脚,洁白的帕子擦过少年人好看的眉眼,挺直的鼻,和微微上扬的薄唇。
亭外雨珠成线,成了一道道水帘。
……
雨水下了一整夜,近天亮时方才休止。
过了用早食的时辰,城中的百姓开始外出。
虽说几桩‘邪事’在先,闹得人心惶惶,可大多人皆是寻常百姓,过年时懒上几日无可厚非,如今上元节都过了,自是没有理由再闭门不出。
饭总归还是要吃的,生计不能断。
这个时辰,早市已经散了。几条大街上,则开始人来人往地热闹起来。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有力的击鼓声传开,府衙不远处一座茶楼里吃茶的茶客们纷纷议论起来。
二楼处的茶客更是将头探出了窗外望去。
只见街上不少行人都朝着府衙的方向快步奔了过去。
一大早就有人击鼓,有热闹谁不爱看?
不少茶客跟着追了上去。
“那不是苏家的公子吗!”
毕竟是城中出了名儿的三绝人物,有人一眼便认出了那奋力击鼓之人。
“他这是要告谁?”
众人议论时,已听那苏公子高声道:“本人名唤苏原,家父乃是鸿胪寺丞苏近云!我今日要状告的乃是当今大国师继晓!”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哗然。
这人要告的竟然是大国师?!
“你因何要状告大国师!”有人不平地道:“大国师乃我大靖朝得道高僧!”
“我告的是他以妖术操控百姓!这大半月来,城中接连出现的怪事、那些大胆妄言之后又当众自尽之人,皆是中了大国师的妖术!视人命如草芥,以妖术害人,蛊惑民心,搅的城中人心惶惶——这是哪门子的得道高僧,分明是妖僧才对!”
苏公子扯着嗓子大声地道。
他记着张姑娘的交待,废话不必说,怎么能引起轰动怎么喊就是了。
“污蔑当朝国师,可是要被治罪的!”人群里有人听得义愤填膺。
“若非是我亲身经历,又怎敢跑到这衙门外来击鼓!昨日一早,我便是中了这妖僧的妖术,险些酿成大祸又丢了性命!幸得一位本领高深的道长相救,这才躲过了一劫!”
“那妖僧的一双眼睛里,练得是邪功!诸位可万要当心,莫要受其害啊!”
“我今次冒死告到京衙来,为的就是揭穿这妖僧的真面目,即便是治不了他的罪,也要让诸位知晓真相!
这妖僧居心叵测,若不能被绳之以法,照此下去,必是要闹出大祸事来呀!大家可莫要再被他蒙蔽了……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苏公子说着,已是满脸痛心悲愤,一双眼睛里甚至还冒了眼泪出来。
浑然一副虽是畏惧之极,却仍要以身家性命揭露妖僧罪行的姿态。
这模样,这说辞,不免就有人开始信了。
而那些即便不敢相信的,却也真正是将这些话听了进去,一时间都是面带异色。
更何况,人群中本就藏有推波助澜的人在。
很快衙门里便升了堂。
围观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引来了更多的人前来围看。
同时消息也极快地在四下传开来。
堂中,程然听罢苏家公子的陈述,定声道:“来人,传大国师前来问话对质!”
“是——”
一旁的纪琤应了下来。
看着得力下属带着人离去,程然却忽然有些不安。
呃,那个……他就这么传唤大国师……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没出息的东西!——心里有一道声音重声斥责道。
他可是堂堂二品大员!
920 “血河”
而大国师再得皇上器重,却并无品级,说白了,听着挺唬人,可实则根本就是个没正经名分的!
况且,如今京中这桩“怪案”,他本就是奉旨在查办,国师既牵扯了进来,他着人传唤也是依规矩办事!
更重要的是——
话都放出去了,总也不好再把纪琤叫回来不是……
程大人兀自在心底给自己鼓足了劲儿,直到纪琤折返。
随同纪琤而来的却并非是继晓,而是继晓的一名弟子。
“怎不见国师前来——”程然皱眉问道。
“阿弥陀佛,师父今日被陛下召入宫中诵经,此时尚未折返,故而由贫僧代为出面前来。”僧人语气平和。
程然道:“此事事关重大,没有代为出面的道理,其中细节本官还需亲自问过国师才行。既国师尚在宫中,那便劳这位师父回去之后替本官带一句话——本官就在此处等着国师出宫之后前来对质。”
“大人此言,贫僧自该听从。”
僧人道:“只是贫僧有一言,却不得不说。”
程然耐着性子道:“只要不是扰乱公堂之言,但说无妨。”
僧人看向苏公子道:“如今城中正是怪事频出之际,家师正昼夜不分寻解救百姓之法,然此人却于此时无凭无故、无故污蔑家师名声,且闹至人尽皆知——”
程然面色平静地听着。
苏公子目前确实是无凭无据,可这僧人先是提及继晓被召入宫,此时又说什么不分昼夜寻解救之法——这简直就是变着法儿地在给他这个京城府尹施压啊。
僧人微微停顿了片刻,神情越发凛然,双手合十道:“此人如此失德之举,称得上居心叵测。若程大人不能及时加以约束,只怕是要触怒神灵的。”
程然眉心一阵狂跳。
这哪儿是变着法儿地给他施压,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威胁他!
继晓区区一个弟子,都敢如此嚣张……看来先前白家之事,非但没能削弱继晓的底气,反倒叫他愈发猖獗了!
触怒神灵?
呵呵,他非是对神灵不敬,只是他昨夜已收到了太子密信,心中笃定这苏公子所言为真——若当真有神灵,断不可能不知谁才是心怀鬼胎之人。
僧人此言一出,围在堂外的百姓顿时议论不止。
堂中的苏公子回过神来,大声道:“我敢在此起誓,若是今日所言有半句不实,愿遭天打雷劈!”
不就是拿神灵说话吗,跟谁不会似得!
“肃静!”
程然看向喧哗的百姓,皱眉拍响了惊堂木。
然而四下刚安静不过片刻,忽听得京衙大门外躁动了起来,并有惊恐的喊话声传来:“不好了!出大事了!神灵发怒了!……护城河吃人了啊!”
“什么?!”
“护城河吃人?”
百姓们纷纷震惊不已,顿时有人奔了出去询问详细。
程然见状,当即命衙役将那喊话的几名百姓带入了堂中问话。
“青天白日,何故在此危言耸听!”
几名百姓吓得连忙跪下,其中一名身穿粗布补丁长袄的男人颤声道:“大人……当真不是我等危言耸听,而是护城河当真吃人了!”
“那你且说说,护城河如何能吃得了人?”
好端端地一条根正苗红的护城河,怎么就想不开还长了嘴巴吃上人了?
“昨夜有一名船夫失踪不见了!”
程然呵斥道:“不说昨夜风雨交加,便是平日里也偶有船夫出事的情况,焉能就此断定为护城河吃人?这不是妖言惑众又是什么!”
“不……不止如此啊!”
另一名老翁瑟瑟发抖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北护城河……那一段河水可都成了血河了啊!骇人地很!”
“血河?”程然微微皱眉。
“河水全成了红色,足足有数里不止……全像是被血染过一般!”
“是我等亲眼所见,特回城来报信!”
“此等怪事,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呐……”
程然抬手示意几人安静下来,立即使人前去察看真假。
一旁的僧人微微叹了口气,满面慈悲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经他这声念,百姓们纷纷回过神来,一时间既是不安又是愤恨。
不安是因为出现了这等怪事,定正是神灵降罪之兆;
一腔愤恨则是冲着堂内的苏公子去的——若非是此人被猪油糊了心,污蔑大国师,焉能招来如此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