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身后百姓们的骂声,苏公子不甘示弱地道:“我都说了他有妖术!想来此事不过也是他的招数罢了!”
僧人看向他,缓缓摇头道:“事到如今,施主竟还不知悔悟么……”
见他一脸高高在上的假慈悲,苏公子又气又急,恨不能就要脱了靴子砸到对方脸上去。
然还来不及将这想法付诸行动时,忽听得一阵妇人的哭声传来。
“求大人替民妇那可怜的男人做主啊!”
对各种开场白早已习以为常的程然,面色平静地将人传进了堂中。
哭得几乎要站不稳的妇人是被两名好心的百姓扶着进来的。
程然听完对方的哭诉,大致弄明白了情况。
原来这妇人的丈夫,便是众人口中被护城河“吃”了的那个倒霉之人。
只是话越传越偏,妇人的原话更为确切——她丈夫平日里在北护城河的上游、长河附近打渔为生,昨晚遇了暴风雨,似乎并未下河,而是将船泊在了岸边,可今早她寻去,却见船舱里空空如也,只有吃了一半的干馒头。
程然问:“只是不见了人而已,或许他是昨夜去了别处避雨未曾及时归家,也有可能是清早入了城采买。时辰尚早,且又不曾得见尸身,你怎就确定他是出了事的?”
妇人闻言哭声一滞。
片刻后忙道:“是因我去时,那河水一片通红,河边围着的人都说护城河吃人了!且他平日里最是节俭不过,掉半点馍渣子都要捡起来的,更何况那馒头才吃了一半而已……这定是出事了啊!”
实则她也是被众人的话给吓破了胆。
她刚在河边叫了几声,就有人围了上来,说什么护城河吃人了,她被惊得魂不附体之际,就听有人说“快去衙门报官吧”,她顾不得许多,忙就来了。
“造孽啊……”
“如今城中已是够乱的了,此人还不知死活地污蔑大国师!”
“就是,大国师可是西天佛子转世……近来屡遭污蔑,这回是连神灵都看不过眼了啊…首发
程然没有制止百姓们的讨论,反而神定气闲地吃了几口润喉茶。
没办法,人有底气在,干起活儿来自然就不急不躁了。
921 煽动
僧人不着痕迹地看了静静吃茶的程然一眼,压下心底异样,双手合十出声道:“阿弥陀佛”
程然微一挑眉:“师父又有话说了?”
“”僧人面不改色地道:“护城河出现如此凶兆,必是神灵降罪示警,还需及时作出应对之策才行。贫僧愿回大永昌寺,携寺中僧人前往出事之处,诵经超渡亡灵至于此等大凶之兆要如何化解,还需待师父出宫之后,再设法应对。”
百姓们闻言纷纷出言称赞。
“果然是大国师的弟子啊”
“有大国师在,这凶兆必然能够得以化解!”
“还不多谢这位师父超渡之恩”妇人身边跪着的那名老者出声提醒道。
事情发展得太快,妇人有些不大能反应的过来。
她本是来求一个真相和说法的,怎么这就要超渡上了呢?
听着身后百姓的附和及称赞声,大有一种生死尚不明确的丈夫即将就要被强行超渡的感觉的妇人有些手足无措。
“尸身都尚未被寻回,师父便提及超渡之事,这份好意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程然搁下茶盏说道。
僧人垂眸道:“那贫僧先在此等候消息便是。”
“怎么师父好像十分笃定人已经死了?”程然奇怪地问。
“贫僧不敢有此妄言,只是如今凶兆之下,这位施主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他很清楚那人是死是活。
而他此时的肯定,事后终会成为预言成真的本领,亦可将他先前断定无知之人意图污蔑国师从而触怒神灵的说法显得更为可信。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谨言慎行,师父好像有些不同寻常啊。”
听着程然这意味不明的话,运筹帷幄的僧人并不介意。
都说这位程大人审案时极擅揣摩人心,言语下套,他不上当就是。
而该说的已说得差不多了,程然看向那妇人道:“恰巧昨夜我手下的官差救下了一名渔夫,你不妨先瞧瞧是不是你丈夫。”
妇人呆了呆。
程然已吩咐了衙役去后院将人带上来。
不多时,就有一名手臂上裹着伤布,肤色赤黑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孩儿他爹你没死!”
妇人扑上前去抱着男人痛哭起来。
“我没事”男人将人扶稳,低声提醒道:“这可是在公堂上,成什么样子”
妇人笑中带泪地点头,忙拿衣袖抹干眼泪,转而跪下向程然叩头。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这突然出现的转折,叫围观的百姓里炸开了锅。
“不是说被护城河吃了么怎么又活了!”
“这”
也有头脑清醒敏锐些的人,看向了堂内的僧人。
方才这和尚可是一副十分确信这渔夫已经身死的样子
嗨呀,还以为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领呢!
僧人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念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实是万幸。”
程然未理会他,只向那渔夫道:“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一说吧。”
昨夜连同殿下的密信被一同送来的,还有这名受伤溺水昏迷的渔夫。
他起初还不明白殿下的真正用意,直到这僧人说出什么“触怒神灵”的话,以及紧随而来的“护城河吃人了”的说法
他才总算是恍然了合着这一环扣一环的,是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殿下未免也太有先见之明了吧?
“昨夜我见雨势大,便没下水,只在船舱内休息可谁知忽然听到有一辆马车冒雨来了河岸边,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就想上前去瞧瞧,可才下了船,就有一人朝我而来手里头还举着剑!”
说起昨夜的惊魂一幕,渔夫尚且两股战战:“我右臂被他刺伤那人力气极大,直将我抛去了河中!当时风雨交加,河水急得很,我又有伤在身,很快就被冲远了好在有一名官差大人将我救了上来,带回了衙门治伤!”
至于为何救他的人也是一身黑衣,他依旧能肯定那是一位官差,原因无它是对方亲口告诉他的。
围观百姓听得此言,已是一片喧哗。
合着吃人的根本不是护城河,而是人?!
恰是此时,那苏公子面向了百姓,大声地道:“大家听听啊,原来护城河吃人是假,故弄玄乎遮掩真相是真啊!至于是何人所为,相信诸位心中应当已经有答案了吧?
说到底,不过是那妖僧见我昨日不曾像先前那些中了妖术而白白送死的人一样妖言惑众,便猜到定是有人解了他在我身上下的妖术,担心我将他供出,这才弄出了一出护城河吃人的谣言来,企图保住名声!为了一己之私,就随意掠夺无辜之人性命,这简直是禽兽不如啊!”
苏家公子说话间,满面愤慨,又兼来回奔走,并配以双手抬起不住颤抖等肢体动作,且每个眼神仿佛都在同百姓们进行强烈的传达与互动。
若说起初击鼓时他的表现还能称得上是有些许瑕疵的话,那么此刻他自认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真情实感的表演当中。
人群中的阿荔满意点头。
还不错。
不枉她昨晚传授技巧到口干舌燥。
“事到如今,试问”
越发有感觉的苏公子还欲继续时,却被那僧人出声打断。
“毫无凭据之事,还请施主休要胡言乱语,颠倒黑白。”僧人语气微冷:“即便这位渔夫是为人所害,可与我师父又有何干系?再者,护城河畔现血光,本也是凶兆之一。更何况,河水泛红此等前所未有之事,已可见神灵震怒之意施主这般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就不怕遭天谴么。”
“既是怪事,怎见得就一定是神灵震怒呢?你说是神灵的手笔,我说是国师的妖术凭什么你说的就是对的?而我说的就是污蔑?谁能证明?”
苏公子理直气壮,又问那些百姓:“大家细品品,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就是讲歪理嘴硬吗,这本就是他素日里擅长的,不用人教也是信手拈来。
“你”
僧人几乎忍无可忍,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藏在袖中的细长银针。
922 好学而擅研
此针细若无形,却有剧毒,他只需以此针射入对方颅内,便能使对方当场暴毙,再不能出言煽动人心,且还可将此掩饰成是神灵降罪……
然只片刻的,他却又缓缓用手指将针推了回去。
不能冲动,否则就中计了……
这渔夫“死而复生”,可见此事背后有人在操控防备。
如此变故,本就在计划之外,眼下他还须尽量稳住局面。
此时,纪琤带人折返了回来。
“大人……”纪琤行礼,眉眼间有些犹豫之色。
程然道:“说吧,如何?”
都这个时候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问题要摆出来才能被解决,毕竟这么多张嘴是堵不住的。
“大人,卑职已带人察看过,北护城河自长河起,延绵五六里内河水皆呈红色,且如今已经蔓延到了内城河段……”
如此之下,必然会被越来越多的百姓看到,还不知要造成怎样恐慌的局面。
程然面色平静,暗中微微收紧了手指。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查清河水变红的原因,破除所谓神灵降罪的谣言。
而在意料之中的是,百姓们听罢纪琤的话之后,皆是恐惧不安。
有人急忙跑去了瞧,有人指着堂中的苏公子道:“就是此人污蔑国师,才致使神灵降下责罚,还请程大人尽快处置此人,以平息神灵之怒啊!”
也有头束文巾的人说:“那渔夫方才都说了,他昨夜是为人所害,你们怎么不疑心河水变红正是同那动手害人者有关呢?”
“区区一人,难道当真有法子能叫河水变红?!”
“怎么就没有法子了?退一步说,若神灵之说为真,那妖术之说亦有可能为真,你们又当如何判断这河水究竟是神怒还是妖术所致?”
“方才这位师父都说了,就是大国师受了污蔑之故!”
“旁人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那年轻的文人轻叹了口气道:“真羡慕你们这种一有风吹草动就跟着摆动的脑子啊,平常都不用自己思考,一定很轻松吧?”
“你……你这文生怎么骂人呢!”
“他身上穿的是一桐书院的长衫!”有人认出了对方身份。
“一桐书院的人也不能污蔑大国师!”
程然再次拍响了惊堂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