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张眉娴说话间,却看向张眉寿,连忙问道:“三妹,方才那位师傅为何与你说话,可是你认得的?”
她方才站在这儿,一直盯着章拂的背影瞧,是以也看到了章拂顿下脚步与张眉寿说话的情形。
“曾在大永昌寺附近有过一面之缘。”张眉寿并未提及章拂是继晓亲传弟子的身份。
因见张眉娴表情略有些异样,便多问了一句:“大姐为何这样问?”
张眉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荷包。
“只是见他长得有些像我幼时的一位故人……”
张眉箐惊讶地问:“那他为何会出家呀?”
张眉娴无奈摇头:“我只是说像,又并非真的是同一个人。”
她幼时认识的那位故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姐妹三人边说话边出了开元寺。
待坐上了马车,张眉箐迫不及待地将手中提着的黄木食盒打开了来。
食盒里是刚出锅没多久的豆耙饼,香气钻入鼻子里,催得张眉箐垂涎欲滴。
“这是哪里得来的?”张眉娴问。
“是寺院后厨里的师傅给我们的。”张眉箐笑得眉眼弯弯:“那师傅人好得很,听闻我们想带走些,便又寻了食盒给我们。”
她答应了那位师傅待得了空再来将食盒送还。
“大姐,你尝一块儿吧?”张眉箐拿帕子托了一块儿送到张眉娴面前。
张眉娴摇摇头:“我没胃口,你们吃吧。”
天气炎热,她心中又装着事情。
张眉寿因早上吃得少,此刻倒有些饿了,便吃了两块。
余下的,全进了张眉箐的肚子里。
张眉箐悄悄揉了揉肚子,有些懊悔地道:“本想给母亲带些回去的……”
张眉娴和张眉寿听了只是笑。
“姑娘,方才奴婢在外头等姑娘时,从几名车夫和小厮那儿听说了一件今早刚发生的大事。”阿荔一边去给张眉寿倒水,一边说道。
“什么大事?”张眉寿随口问道。
阿荔略微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礼部侍郎林葑死了……”
“谁?!”张眉娴几乎是瞬间瞪大眼睛看向了阿荔。
礼部侍郎?
姓林?
“礼部侍郎,就是接连死了两位正妻的那位林大人。”阿荔自然不知柳氏有意将张眉娴嫁给林葑做续弦的事情,只当大姑娘听到死了人,心下惊异方才失态。
张眉寿却是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张眉娴分明嫁给了此人。
所以,此时听到林葑的死讯,她亦十分惊讶。
“怎么死的?”她问道。
“说是被吓死的。”
“吓死的?”张眉寿不禁皱眉。
这是什么死法儿?
阿荔将自己听到的大致复述了一遍:“说是当日四皇子放狮子出笼时,林侍郎家的长子林长运也在,还说是他怂恿的四皇子……今日一早,林侍郎带着儿子去宁家赔罪,谁知刚出了宁家的大门,马车上到一半,人就摔了下来,当场昏死了过去……待送到附近医馆时,就已经没气儿了。”
张眉寿听明白了。
张眉娴却忽然捂住了嘴巴,眼睛里盛满了惊恐之色。
她、她才在佛祖菩萨面前许了愿,转脸便听说对方死了,这……未免太过灵验了吧!
所以,林葑会不会是被她活活咒死的?
毕竟,好好地人,怎会被吓死呢?尤其都坐上礼部侍郎这个位置了,怎可能胆小至此?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不由地一阵阵发白。
张眉寿心中自顾思量着。
宴真郡主被狮子所伤,闹得满城风雨,连四皇子都受了罚,更何况是区区礼部侍郎之子,林葑受惊固然是真,可吓死却是不至于的——
所谓吓死,不过是因为林葑有心疾在身,受不了大起大落。
她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前世已经擢升为礼部尚书的林葑忽然身亡,林家人将矛头直指张眉娴,说她谋害亲夫,闹得张家上下鸡犬不宁。
彼时,张眉寿刚嫁入太子府不满一年,大伯一家心急如焚地找上门,要她出面解决此事。
她那时因亲事被张眉妍冒顶而记恨着大伯娘一家,根本不愿帮大房。可大伯娘心思活泛,找到了张鹤龄那里,撺掇着张鹤龄去找祝又樘。
祝又樘不知张眉寿的小心思,只觉得小舅子求上门,顾及张眉寿的颜面,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最后,经仵作验尸,证实了林葑的真正死因,是心疾发作。
饶是如此,证明了清白的张眉娴却仍一条白绫吊死了自己。
后来,张眉寿偶然才从张眉妍那里听说,张眉娴嫁给林葑之后,过得极艰难。婆母刁钻刻薄,丈夫背地里对她动辄拳打脚踢,就连几位继女继子也不将她放在眼中,百般磋磨于她。
当时已嫁作人妇的张眉妍说这些时,没有分毫同情,却只道:大姐还巴巴地找到父亲那里,父亲不帮她,她便大闹,却也不想想父亲怎能与礼部尚书作对?只叫她忍着,待将那老头子熬死了不就好了么,现如今人极不容易死了,她也莫名跟着去了,真真是蠢。
想到这些往事,张眉寿再看面前少女惶恐的脸色,便有一种极奇妙的感觉。
上一世宴真郡主没有被狮子咬伤,林葑也没有因为去宁家赔罪而致使心疾发作,忽然早亡。
她并未去插手张眉娴的人生,可张眉娴的人生却已经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姐妹三人回到张家后,张眉娴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便被柳氏请了过去。
另一边,张眉寿也被宋氏差人喊去了海棠居。
张眉寿刚走进屋内,就见得宋氏一脸喜色,冲她招手:“蓁蓁,快来瞧——”
125 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张眉寿走过去跟她行礼。
“母亲。”
“蓁蓁,你父亲来信了!”宋氏笑着说道:“信上说是已经平安抵达了归安县,这封信从湖州府送到京城,少说也要十日之久,算一算,你父亲现如今已经历事十余日了。”
张眉寿也很高兴。
她下意识地将信纸接过来看。
宋氏见她看得认真,取笑着道:“瞧把你喜成什么样儿了,却不知这上头的字你能识得几个?”
张眉寿眼底神情一滞。
她竟险些忘了此时的自己识字尚少,根本不足以读信。
但眼下也只能装作嘴硬般说道:“能识得不少呢……”
宋氏又笑起来,却是将信接回来,将信上的内容读给女儿听。
张眉寿已经大致看完了,此时听母亲读,便知她刻意少读了几句——但父亲那些土里土气的情话,她当真也不愿听就是了。方才看时,都以一种“非礼勿视,以免被荼毒”的心态草草略了过去。
她真正想要留意的是信上最后父亲偶然提到的一句话。
果然,就听宋氏读道:“湖州之地数日大雨未停,恐有洪涝之险,来时京城正旱,若能阴晴互借,倒成两全……”
张峦言语里倒颇有几分忧国忧民之感。
张眉寿连忙问道:“父亲送信时隔十日余,也不知这其间雨水是否休止了?若是未休,怕已大涝了吧?”
她已经记起来了,这一年浙江湖州遭了洪灾,淹了周遭十余县,流民无数,似乎还因赈灾不及时而起了灾民暴乱。
经女儿一提,宋氏又隐隐担忧起来。
若当真起了洪灾,那丈夫此番别说能顺利历事了,就是安危,只怕都得不到保证。
她虽没有太多见识,却也知道历来天灾泛滥之处,总会有不太平的事情发生。
“若真有洪涝,想必也该报来京城了,这两日我让人留意着探听消息。”宋氏边想边说道。
张眉寿一面点头,一面在心中思量着。
……
大房里,张眉娴被柳氏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只因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任凭你平日里百般忤逆,我也不曾如何罚过你,可你近日所为着实是欠管教了!”柳氏沉声道。
张眉娴攥紧了帕子,冷声道:“欠管教?我不过是出门上香而已,怎就成了欠管教了?”
“你错在不该与你三妹一同出门!”柳氏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你难道不知因宴真郡主受伤之事,当初参加花会的小姑娘们近日连门都不敢出了吗?只怕一个不留意,再惹了宁家的眼——你倒好,不仅不想着避讳,反倒拉着你三妹四处招摇,若惹出麻烦来,你担当得起吗?”
张眉娴听得只想冷笑。
“昨日定国公府的二小姐还来找三妹去看清风书院的蹴鞠赛呢,只是三妹未去而已。”
确实有些胆小的人家暂时在避着风头,但求得只是一个言行谨慎,不胡乱议论当日花会之事罢了,哪有柳氏说得那般连门都不敢出了?
“您怕是听闻了林侍郎的死讯,心中不痛快,故意拿我撒气吧?”张眉娴满眼讽刺地看着柳氏。
她眼下忽然心肠硬了起来,甚至半点不厚道地觉得林侍郎死得好极了,至少看着柳氏算盘落空的模样,确实让人解气。
柳氏脸色一沉。
“目无尊长,你说话到底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张眉妍在一旁微微皱眉,看着张眉娴道:“大姐,母亲说这些也全是为了你好,你怎能如此曲解母亲的好意?”
“你母亲的‘好意’我向来可都消受不起!”
“我当真太纵容你了……”柳氏似乎气得不轻,痛心疾首般道:“今日我这做母亲的,若不罚你,只怕是压不住你这过分张扬的性子了——且罚你禁足两月,回去好生思过!”
张眉娴抿紧了有些发青的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柳氏眼中满是怒气和压迫。
四目相对良久,张眉娴最终转身大步离开了此处。
张彦回来时,显然也听说了林侍郎猝死之事,脸色难看地很。
原本眼见即将要成为礼部侍郎的岳父,虽说是第三任岳父,虽说这女婿比他还年长几岁……可眼下张彦的心情就是觉得到嘴的肥肉飞走了,心疼得要命!
偏偏柳氏又命人关上了院门,召了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过来,说要抓什么家贼,闹不完的幺蛾子。
“如今管家权已经没了,你竟连个小小的院子都管不好吗!”张彦不胜其烦地问道:“究竟丢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值得这般大张旗鼓!”
“我妆奁里的一对儿新打的赤金钗不见了!”柳氏本就心烦,又被他训斥,更觉得糟心。
“……”张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变了变。
他没再多问,而是拂袖起身离去:“你既不嫌累,便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