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眉寿震惊于这小丫头脑袋里装着的“风花雪月”。
其实,她年少时,应当也是这副模样的。
那时她刚嫁入太子府,也曾羞怯怯地讨他喜欢,生怕他瞧不见自己每一分好,可他总是淡然如水,全然不为所动……她曾不止一次在心中腹诽——这般好看的小娘子你都瞧不上眼,究竟想找个什么天仙模样的?
话是那样说,可她还是牟足了劲儿跟嬷嬷学规矩,还曾暗下苦读书,悉心去学那些品茶赏花甚至制香,只为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可他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于是,她也渐渐觉得枯燥无力起来,干脆收起了风花雪月的心思,专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眼下想来,不免觉得那刻意讨他喜欢的模样,委实令人羞耻得面红耳赤。而又想到他亦是重生了一回,必也是记得她那幅矫作又笨拙的模样的,一时更是只想咬紧了牙捂脸长叹,痛恨自己年少无知。
“姑娘,您脸红什么呀……”
阿荔忍着笑,小声地问道。
张眉寿刚想否认,转脸就瞧见了镜中自己一张脸烧红着。
往事当真不堪回首。
可她这把年纪了,竟还会脸红,倒也真是稀奇地很。
……
次日,张眉寿去了私塾读书,却未见着徐婉兮。
她虽内心早有了猜测,可此时还是有些踌躇。
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一趟定国公府,将自己意外的发现告知。
“今日怎不见徐二小姐来上课?可是身体不适?”放堂之后,蒋令仪向徐婉清打听道。
张眉寿循声望去,这才迟迟发觉了不对劲。
若真是定国公夫人出了事,那作为徐家四姑娘的徐婉清此时也当留在家中才对啊!
为何只有婉兮没来?
难道是她猜错了?
张眉寿心思百转间,只见徐婉清脸色复杂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小姑娘性格内敛,不擅撒谎。
蒋令仪目光微闪,都已察觉到了不对,更别提是张眉寿了。
她又细观了徐婉清片刻,只见她脸色正常,眼睛也无半点浮肿,根本不像是哭过的模样——
看来当真是她猜错了。
若是定国公夫人命悬一线或是已经离开了人世,只是公府尚未对外言丧,府里的姑娘即便是做样子也必然是会哭上一哭的,绝不会是这幅正常的神态。
所以,出事的兴许不是定国公夫人。
可昨日在郊外,徐永宁听到家中仆人报信,分明是心急如焚地赶了回去……
而今日却不见婉兮前来私塾……
难道是婉兮出事了不成?
想到这个可能,张眉寿再也没了先前的踌躇,一刻都坐不住了。
她离了私塾,本欲直接前往定国公府,可旋即便意识到如此太不妥当。
倘若婉兮当真出了事,定国公府必会拒客,她应是见不到婉兮的。
所以,她必须要换一个名目登门。
“阿荔,你去使人将定国公夫人的那盆牡丹花搬来,随我将其送回定国公府。”
146 胎死腹中
阿荔已近要将那盆花给遗忘了,近日皆是阿豆在按着张眉寿的吩咐悉心照料。
故而,待她瞧见那盆被姑娘剪了枝,却已恢复了生机的魏紫之时,不由大吃了一惊。
就凭她对姑娘的信任,这绝对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沾着这株魏紫的光,张眉寿顺利被请进了定国公府的大门。
她见到了定国公夫人,活生生的定国公夫人。
张眉寿不觉抓紧了袖中的信封。
许多事情她原本已经记不清了,可当她在那株魏紫的花盆里发现了异样,并于昨日已从苗姨娘处得到了确认之后,细细联想之下,不免就记起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她隐约想起来,上一世,定国公夫人就是在婉兮被蛇咬了之后、患大病期间,撒手西去的。
她之所以能留下这个印象,应当是源于徐婉兮日后念及祖母时,常有些愧疚地说——若非她大病不起,祖母也不会因为过度忧心郁结而触发了急症。
上一世,徐婉兮一直认为定国公夫人患病而亡与她有关。
可这一世,张眉寿却从那只花盆的土壤里发现了毒药的残留……
她昨日本想过要将此事暗下透露给定国公府,可因亲眼瞧见徐永宁被急着请回去,便认为是定国公夫人已经出事了,她已来不及阻拦此事的发生。
所以,在悲剧已经铸成的前提之下,她才开始踌躇自己要不要将所知说出来——那花盆是她早早便搬了回去的,偏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冒出来将这么重要的线索说出来,她怕好心不成反而给自己惹来麻烦。
倒不是她贯会将人心想得太过狭隘,只是人心本就复杂,尤其是沉浸在悲痛中的人心。
她不得不为自己多想一些。
可事实却是如今定国公夫人好生生地坐在这里,反而是婉兮那边情况不明。
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中毒的人成了婉兮?
苗姨娘说了,这味毒毒性并不强烈,一次两次且不会使人有性命之忧,若身体强健之人日日服用,也须得一两月之久,方会以久病不愈之状离世。
定国公夫人本心情不佳,可见到了自己的心尖之物俨然已是起死回生,心中阴霾顿时便被驱散了大半。
“瞧不出来,三姑娘小小年纪,不仅样貌生得好看,竟养得一手好花,当真难得。相比之下,我这府里头养着的一群花匠倒像是蠢材一般了。”
定国公夫人高兴之下,褪下了手腕的白玉镯子,起身亲自塞到张眉寿手中。
张眉寿没有推拒老人的心意,乖巧地道了谢。
见她爽利却并不过分欣喜,仿佛透着几分宠辱不惊,定国公夫人眼中的喜欢更为真实了几分。
别人家的孙女儿,瞧着就是比自家的省心。
早有眼皮活泛的丫鬟摆上了精致的点心瓜果。
张眉寿坐在那里,并不去妄动那些吃食,只装作随口提起一般问道:“今日不见婉兮去私塾,听闻是病下了,不知晚辈可否前去探望?”
定国公夫人面上笑意不改,语气和蔼:“她风寒甚重,正吃药养着。你不妨过几日再来,免得再染给你了,倒是麻烦。”
这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张眉寿也不便再打着关心的旗号一味死缠。
她离开定国公夫人的院子后,本打算吩咐阿荔去悄悄跟徐婉兮身边的丫鬟打听一二,只要确定了婉兮平安无事,即便见不到人,她至少也能放心了。
可半路却恰巧遇到了徐永宁。
张眉寿与他行礼后,得知他恰巧是要去看徐婉兮,便悄悄打听道:“婉兮眼下如何了?”
徐永宁似乎思考了片刻,却是道:“她从昨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你与她向来交好,不如帮着劝一劝可好?”
张眉寿一愣之后,当即点头。
路上,徐永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与她说了一遍。
万氏的孩子没能保住。
昨日见红,却是血流不止,不仅腹中胎儿没了,人也险些丢了半条命出去。
彼时形势危急之下,万氏身边的陪嫁乳母哭着说,皆因徐婉兮那日的推搡,才致今日之果。
徐婉兮性子要强,哪怕是自己也认为自己错了,却最听不得下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当即没忍住发作了一番,惹怒了定国公世子,将她罚去祠堂跪了半日并一整夜。
徐永宁便是听到下人来传此话,才急着赶回了府。
今日一早,徐婉兮被从祠堂里送回自己的院子里时,已熬得疲惫之极,却只字不发,饭不肯用,水不肯喝。
张眉寿心思复杂之余,又有些庆幸。
坦诚来说,相较于那未出世的孩子,她当然更看重自己好友的安危。
且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万氏不慎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婴,却因体弱没养过半岁便夭折了。
只是那时,被牵连的人似乎不是婉兮,而是徐永宁。
她曾听婉兮说过一遭,具体的没提,只骂万氏自己没保住孩子,反倒泼了脏水给她兄长,害得徐永宁与父亲定国公世子离了心,就此性格变得越发叛逆。
这一世,这孩子没能出世便没了,必是牵扯不到徐永宁了。
却与婉兮之间又有了莫大牵连。
真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还是只是巧合。
但张眉寿无论如何都不愿让好友背上这样苛待继母、连继母腹中胎儿都容不下的恶名。
并非是她想得太多,只因昨日万氏身边的陪嫁已能说出那样的话,只怕日后众口难堵。
徐婉兮见到张眉寿,总算才肯开口说话。
素日里强势的小姑娘此时竟满脸泪水,无助又委屈。
“蓁蓁,真的不怪我……且不说那日我根本是无心之过,单说季大夫分明交待了万氏不可下床走动的,可她偏是不听,非说自己已然好了许多,昨日里竟是逞强下床去了祖母那里请安……怎不怪她自己不知轻重呢!”
“我一直挂心此事,前日特地暗下问了季大夫的,季大夫分明说她调养得当,十有八九能保得住的……”
“现如今就连父亲也怪我,祖母也说是我犯了错在先,却不知思过……可万氏先隐瞒身孕在先,又不顾自己的身子……怎能全将过错推到我身上来呢?”
147 人生艰难
“那万氏哭哭啼啼……假仁假义地说不是我的错,还为我求情,却只字不提自己的过失,反而说什么‘只怪与那孩子没有缘分’那样戳人心窝子的话……我当真百口莫辩了!”
“蓁蓁,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徐永宁讶然瞪大了眼睛。
为何妹妹面对他时一个字都不愿说,张家姑娘不过是往这里一站,还没开口发问呢,妹妹这张嘴便跟合不上似得不停地往外倒苦水……
这待遇未免也相差太远了吧!
莫非是他太不靠谱,让妹妹觉得靠不住吗?
徐永宁默默反思之时,张眉寿轻轻扶住了徐婉兮颤抖的肩膀,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万氏是从你祖母那里回来之后,才出的事?”
徐婉兮满脸是泪地点头。
张眉寿又印证地看向徐永宁。
“我当时不在府中,回来时二妹已被带去祠堂罚跪了。”
他看向徐婉兮,劝慰道:“既然过错已经铸成了,只要你诚心认错,父亲也不会舍得过分怪责你的,你越是如此不肯低头,父亲和祖母越是觉得你不懂事。你瞧瞧我,一旦犯了错,父亲叫我跪我就跪,叫我认错我便认错,他罚我,我便装哭叫苦,拿母亲出来作挡箭牌——这叫有眼力劲儿!”
徐婉兮气得从椅上站起身,狠狠推了他一把。
“谁跟你那般没出息?怎么连你也觉得我是有错不肯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