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27节

“人家心里有愧啊……”沈京愁眉苦脸道:“饭桌上实不该想看你笑话的。”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沈默使劲拍拍他的肩头,笑骂道:“就那么想看我出糗?”

沈京端详着他的脸,试探问道:“你不生我气?”

“干吗要生气?”见他没事儿,沈默放开手,哈哈一笑道:“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说着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沈潮生,你老气横秋!”沈京在身后气急败坏道:“等等我,哎呦……”赶紧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永远不要低估国人那颗看热闹的心!沈默两个觉着来的就够早了,但还没到轩亭口,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给吓到了。

只见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将那木牌楼围得水泄不通,两人在外围转了好久,也没找到进去的路。

正着急呢,突然听到一声锣响,几个皂服衙役护着个身穿绿色官服、胸前缀着黄鹂补子官员从东边过来。

接着又是一声锣响,几个身穿同样皂服的衙役,也护着个身穿绿色官服,胸前缀着黄鹂的官员,从西边过来。

一看官儿来了,老百姓呼啦一声散开,让出一条五尺宽的通道来。

两路人马在通道口相遇,相互间笑语盈盈的见礼,这个道:“张赞公先请。”那个道:“侯赞公您先请。”假模假样的谦让几句,两人突然同时往中间闪身,都想乘对方不备,抢下这个第一,却险些撞在一起。

两位县丞尴尬的笑笑,:“同去同去。”便携手走进人群中,在那‘古轩亭’的匾额下站定,再次相互谦让道:“张赞公请讲。”“侯赞公请讲……”往复几次,又几乎同时开口道:“诸位……”“各位……”惹得围观的百姓嗤嗤偷笑。

会稽的张县丞小声提醒道:“体统体统!”山阴的侯县丞点点头,小声道:“那我说,你不兴跟我抢。”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张县丞愤愤道:“你讲吧。”

“彼此彼此。”侯县丞微微得意的轻声道,这才清清嗓子,提高声调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本官与会稽张赞公齐聚于此,乃是为了解一桩公案。”

“不错,”趁着他换气的功夫,张县丞插话道:“因为事涉两县,又属民事纠纷,所以经两县官府协调,双方同意按传统方式解决。”说到这,一口气用尽,不得不顿一下。

侯县丞见缝插针,立马憋足了气接上道:“事情的起因不必赘述,双方约定选择文斗,由本县王贵发出题,会稽沈默应答。共出三题,每题限时三天,超时或答错一题便判负,会稽沈默则由本县王贵发处置。反之,若是三题全部按时答对,本县王贵发则任由沈默处置。现在双方入场签订契约书,呼……”

侯县丞一口气说完长长一段,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得意洋洋的望着张县丞,想要挑衅几句,无奈有进气没出气,干瞪着眼说不出话。

张县丞也气得够呛,心说‘你都抢着说了,让我说什么呀?’只好干咳一声道:“不错。”

“让开,让开……”二位赞公话音一落,西头人群便是一阵骚动。老百姓仿佛躲瘟神一般闪开左右,只见几个坦胸露乳、凶神恶煞的大汉,簇拥着一位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蓝绸圆领大袖儒衫,体型魁伟、满脸横肉的黑大汉,大摇大摆的走进圈内。

那黑大汉朝两位县丞唱个肥喏道:“学生王贵发,见过二位赞公。”这让许多不明就里的老百姓惊掉了下巴,交头接耳道:“怎么黑道龙头也成文化人了?”便有那了解内情的笑道:“不懂了吧,前岁天子开恩,令天下平民纳粟于官府,便可入监进学。咱们王老爷便是那时候成的监生老爷。”

“哦……原来是捐来的,多少钱啊?”

“还不得雪花银子一千两?”原来这位也是道听途说。

其实所谓入监进学,乃是入国子监读书,取得这个资格的便叫监生,原先选拔是很严格的。但到了严氏掌权的时候,因国家连年有事,中枢挥霍无度,以致国家财用不足。严首相的公子便想出这个用钱换出身的法子。

不管你是士农工商,还是流氓乞丐,只要给够了钱,便立马给你在中央大学注册,从此便成为一名光荣的国子监监生,地位理论上等同举人……而且不必真的去北京读书,原来干嘛还干嘛,一点不耽误事儿。

对于那些有钱没地位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福音啊。绍兴城中便有五六个,其中之一便是这王老虎王大官人。

侯县丞笑眯眯的还礼道:“通达兄有礼了。”那张县丞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他只是点点头,连哼都没哼一声。这种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粗,竟然能跟自己相提并论,真是想想就是莫大的耻辱啊。

事实上,这也是天下读书人的共识。这法令颁布几年来,被选入国子监读书者无不称病推辞,原先在里面读书的也是纷纷退学,宁肯回去从生员重新考起,也不愿和这些满身铜臭的‘捐生’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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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做了做理疗,不好意思现在才发,我现在就写第二章,今晚还有两更。

嗯,明天就是周一了,应该可以好好写了。

第三十六节 人不可貌相 (下)

凤引楼乃是绍兴城内数得着的酒店之一,坐落在轩亭口的对过。

这酒楼风格典雅古朴,与当今华丽的风尚大相径庭,据说是因为当家大小姐不喜浮华,今年春里才重新装修过。也许是歪打正着,重新开张的凤引楼反而日益起来火爆。

从供平民百姓用餐的一楼大堂上去,到二楼的雅座、三楼的包厢,一层比一层贵,却层层爆满。

在最贵的三层包厢里往外看,能够将轩亭口的状况一览无余,尤其是今天这看热闹的好日子,更是提前几天都预订不上。

但对于真正的贵人来说,任何地方都没有‘客满’一说,只要他们的随从走一趟,视线最好的包厢便乖乖空了出来。

没有人表示异议,所有人都认为正常。因为那包厢里现在坐着一身便服的李县令,和一个眉目俊朗,三十开外的男子。

那男子与李县令很是谙熟,但相互之间似乎并不融洽,只听他呵呵笑道:“老前辈,你那小童生不会吓尿裤子了吧?”

“吕后生,沉住气。”李县令板着脸道:“这不还没到点吗?”原来那年轻人就是被李县令昵称为‘绿豆蝇’的山阴吕县令。

“也不知是谁沉不住气。”吕县令笑眯眯道:“还有不到一刻钟,老前辈就要不战而败喽。”

被抢白的哑口无言,李县令只能把气撒在沈默身上,心中发誓道:‘小子若是给我出了纰漏,只要我李云举在会稽县一天,你就别想什么功名了。’

轩亭口的二位县丞也等急了,侯县丞干咳两声道:“贵县沈默来了么?”

“别急,我找找。”张县丞踮起脚,两眼四处寻索起来,看了一会他才想起来,自己也不认识那是哪一位。

人群中也是一片骚动,大家为了看热闹,特意五更起身,连早饭都没顾上吃,现在眼看着角儿没来,好戏唱不成了,还不能高喊‘退票、退票!’你说窝火不窝火?

“我看是不敢来了吧。”侯县丞笑道:“也不知你家大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应战,这下好了吧,临阵脱逃了吧。”

看一眼线香剩下不到五分之一,张县丞急了,只好扯开嗓子叫道:“沈默来了么?”

“来了来了。”一声微弱的回应若有若无的传来。

张县丞耳朵有点背,险些没有听清楚,不由问道:“真的来了吗?”

便听到东边的围观百姓,兴高采烈的齐声回应道:“来了!来了!”声如海潮,哗然不觉,人群也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六尺宽的大道,唯恐磕伤碰伤那小童生,再把好戏搅黄了。

大家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通道口,等了好半天,才见一个青年领着个俊俏少年,扭扭捏捏从人群中走出来。

两人低着头,顺着人群让出的通道走到二位大人面前,那样子不像是参加比试,而是奔赴刑场……

侯县丞早已经笑翻了,忍不住挪揄道:“我说二位,午时三刻还没到,不用那么紧张。”

两人唯唯诺诺,还是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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