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张县丞大感面上无光,恼火道:“没有带卵子上街吗?”
被他一训,两人打个激灵抬起头来,果然是满脸的紧张。
望着那面相喜人的青年人,张县丞不悦道:“你就是沈默吗?”
“不是不是。”青年人连忙摇头,指着那少年道:“他才是沈默,他不认识路,央我把他领来这儿。”
围观群众齐齐发出一声“吁……”起哄道:“下去吧。”
那青年果然抱头鼠窜,自有瓜果皮核相送。
望着那乳臭未干的小后生,王县丞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你行吗?”
“试试吧。”沈默怯生生道。
楼上的吕县令也笑抽了,拍着桌子道:“这俩小子是来演滑稽戏的吗?”
李县令气得肠子都炸了,“这小子,平时装得少年老成,跟个神童似的。谁知竟如此上不得台面!”
听到‘神童’二字,吕县令顿时恍然,他终于知道李县令非要比试的目的了,不由冷笑道:“五百年一个徐文清,可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凭什么你县里有徐文清,有诸端甫,我县里就一个都没有?”李县令气急败坏道:“都是绍兴城的主,我就不信老天爷如此偏心!”
“你有个陶虞臣还不知足?”吕县令也瞪眼道:“那可是翰林之才。”
“我怎么听说你夸诸大绶是状元之才?”李县令气不打一处来道。
“那是,”吕县令忍不住得意笑道:“端甫若是他日高中榜首,我是不会吃惊的。”
“你!”李县令做出饿虎扑食状。
“君子动口不动手。”吕县令躲到椅背后,色厉内荏道。
且不说楼上二位剑拔弩张,下面的对决双方也走到了桌前,各自在契书上签字,然后相对而立。
左边一位山阴王大官人贵发,表字通达又号老虎,身高六尺有余,生得又黑又壮,以一把砍刀起家,十数年间打下一片大大的家业,名下有车马店、赌坊、牙行二十多间。还成立一堂会组织虎头会,豢养着打手百余人。
右边一位会稽沈小童生,尚未取字小命潮生,身高五尺不足,生得又白又瘦,没有功名,没有房产,先寓居于沈家大院,名下有伤残老爹一名,银两数两却不在手中。还有一铁杆兄弟姚长子,但被王大官人扣押至今,生死不明。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二位,现在却因为某些人的小算盘,要站在这里一决雌雄,还好不是武斗……
约书签订后,按规矩由王老虎先出第一题,只见他拍拍手,一个大汉便捧着个精致的小箱子上来,看来那题目便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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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节 海水不可斗量 (上)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王老虎将那木盒打开,取出了一只玲珑剔透的细颈玻璃瓶。
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瓶子,竟然是透明的!众人不禁大吃一惊。要知道琉璃瓶虽然不太值钱,但据说只有北京琉璃厂的几位大档才能烧出透明的来。
“这可不是琉璃厂出的。”看到众人艳慕的目光,王老虎得意非凡道:“这是从万里之外的佛朗机漂洋过海而来的,到了咱们大明,还剩下不到一百个。”只听见满场中响起丝丝倒吸凉气的声音。
其实这时候朝野之间崇尚华丽,上至公卿,下至黎民,无不以色彩艳丽为美。所以这种没有任何颜色的瓶子对在场人并没有太大吸引力。大家之所以反映强烈,一是因为透明的琉璃瓶罕见,二是因为那佛朗机……是什么鬼地方?
感觉完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王老虎高举起手中的瓶子道:“我现在觉着这玩意儿颜色太素,若是能在里面镀上一层金粉,金光闪闪的该有多好看。”
“小子,这就是老子出的题目。”他这才低头斜视着沈默,一脸不屑道:“你能不能做到?”
此言一出,场中一片哗然,众人纷纷道:‘黑老大就是黑啊,那么细的瓶口,那么长的颈,怎么可能镀上金呢?”这个年代想要在瓶内镀金,必须用烧红的铁篦熨烙,才能妥贴。可这又细又长的瓶颈也就是大拇指粗细,那梳子似的铁篦子怎么可能伸进去?
而且这种瓶子一看就又薄又脆,即使铁篦能伸进,估计敲不了两下,就必破无疑了。
出于同情的目的,人们纷纷质疑这题目太过专业,小童生又不是金银匠,怎么会镀金呢?
那王老虎抖一抖手中的契书,得意道:“白纸黑字写着的,题目由我拟定。那就是我说了算!”说着朝沈默一呲满口金牙,哇哈哈笑道:“当然啦,你若是认输的话,就不用镀了。”
沈默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众人看他全身都在发抖,不由纷纷叹气道:“苦命的孩子啊……”
好在这少年还有几分犟劲儿,便听他吭吭哧哧道:“那我就试试吧。”
“试试?你知道我这瓶子多少钱吗?”王老虎哂笑一声道:“佛朗机来的,全国不到一百个啊!”流氓毕竟是流氓,穿上儒衫也不可能变成规矩人,一见沈默好欺负,又想讹诈上了。
“你不是让我镀金吗?”沈默憨憨道:“不给我怎么镀?”
“你行吗,小子?”见这傻小子懵懵懂懂,根本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王老虎郁闷道:“不行别浪费了我的瓶。”
沈默很认真道:“试过才知道。”
王老虎被弄得头大无比,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早就让手下把这一根筋的小子刨坑埋了。他强忍着怒气道:“我是说弄碎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不试怎么知道呢?”沈默挠挠头,好像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怕我弄碎了。”
所有人都擦了擦汗,心说……您终于懂了。
“就是这个意思。”王老虎明显松口气道:“你得给我些钱作担保,万一碎了瓶子,好赔给我。”众人心说:真卑鄙啊,这分明是把人杀了还要把骨头拿来熬油呀!
“不会碎的。”那傻小子出人意料道:“我小心点就是了。”
满场寂静……大家用看佛祖的目光望着沈默,才知道这年代还有如此纯朴之人。
“好吧好吧,你先不用给钱了。”王老虎突然抓狂道:“若是打碎了,我绝饶不了你!”说完便气哄哄的走了,不敢再看沈默一眼,唯恐被他传染上呆病。
“怎么走了?”沈默捧着那瓶子,奇怪道:“连声招呼都不打,真没礼貌。”说完朝两位县丞鞠躬道:“学生告退。”
张县丞闭上眼睛,不愿看他。侯县丞却笑眯眯道:“阁下真是大才,不亚于鄙县的徐文清。”
“多谢夸奖。”沈默认真的点头道。这一句话把在场众人笑趴下一半。剩下一半没笑的都是会稽人,却被臊得头也不回的走掉,连正反话都不听不出来的傻孩子,给人家徐文清提鞋都不配。
看着众人纷纷散去,沈默很有礼貌的轻声道:“再见。”说完便抱着那瓶子,快步走掉了。
见事主都走了,侯县丞也拍打几下袖子道:“张老哥,咱们也走吧,二位县尊还等着回话呢。”张县丞黑着脸点点头,一声不吭的当先走了。
侯县丞心情大好,也不跟他计较,哼着小曲儿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便到了那引凤楼,问明了方位便上到三层的甲号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