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安保的千户紧张了,大声喝道:“监斩官来了!都挡住,隔一条路出来!”亲兵们便用枪柄驱赶占道的百姓,纷纷喝道:“后退!后退!”但人群仍往前涌。
千户心说:‘好在准备充分。’便命一百士卒,搬着一条条板凳,站在前线士兵的身后,朝那些使劲往里挤的‘刁民’,点着头用皮鞭乱抽……终于为路楷和他卫队,打出一条通道来。让监斩官大人有些狼狈的挤到法场上来。
整整歪斜的衣冠,路楷坐在临时搭起的监斩台后,还没把气喘匀了,便见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钻过总督府亲兵的防线,一边朝自己跑过来,一边放声大吼道:“冤枉的,沈公是冤枉的!”话音未落,便被紧跟上来的兵士扑到在地,他仍在那里挣扎着喊道:“不许杀沈公,他是冤枉的!”
这时人群中也有人跟着喊道:“不许杀沈公,他是冤枉的!!”紧跟着更多人喊起来,人群一下子群情激动,潮水般的往前涌,拿鞭子抽都没用。
负责安保的千户急了,大声下令:“放铳!”
“砰砰砰……砰砰……”连续而密集的铳声轰鸣,火光四射间,一片白烟飘过,人们惊慌的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没人受伤。
“这次是朝着天放!”千户用最大的力气威胁百姓道:“下次谁再有骚动,包管你脑袋开花!”但人群仍然骚动不止,让维持秩序的亲兵们更紧张了,鞭抽杆戳,不断大声呵斥,火铳手也都将铳口对准前排的百姓,随时准备开火。
与此同时,一些个身背藏剑弓箭的年轻人,已经趁机摸到了最前面一排……那是沈炼在新保安教的徒弟,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真的准备劫法场!
双方相距不到六尺,一场足以毁掉无数人的战斗,转眼就要开始了。但此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身上路楷身上,等他丢下执行死刑的火签。
路楷也在等,因为午时三刻杀人的时辰是天定的,不能早也不能晚。等待的过程中,路楷仰望天空,但见天青如洗,白日高悬,太阳已经在中天上,并缓慢的往西走。
“午时三刻到,行刑!”路楷决定快刀斩乱麻,丢下了火签!
人群豁然暴动起来,有人带头开始往里冲!
看到这一幕路楷慌了,心说这算是暴动了吧,便用尽力气高声道:“快,杀人!”
刽子手们举起了刀,沈炼看看已经好多了的儿子,目光中满是歉疚。
最后他将目光转向远处空荡荡的街口,期待有奇迹发生……
第五九六章 生死之间
九边要冲数宣府,此地山川纠纷,地险而狭。
急促的马蹄声从山的那边传过来,接着,几十骑马翻过了山头,向远处眺望,已经能看到宣府城高大的城郭了。
“最后一段了!冲啊!”沈默看看高悬天际的太阳,马鞭直指宣府道:“直接进城!”便一马当先,从山坡上一直向下奔去,马队呼啸跟下,重新将他裹挟在中间。
离城池越来越近,城墙越来越高。
突然,几支羽箭从城头射出,当先的几骑猛地一勒缰绳,马匹的前蹄都扬了起来,堪堪避过了那几支羽箭。后面的马纷纷从边上闪过,也跟着勒紧缰绳,队伍猛然停了下来。
“城下何人!”城上的校尉高声问道。
沈默看这光天化日的,却城门紧闭,心中不由一沉,暗道:‘看来已经动手了!’便放声道:“我们是小阁老的人,前面的命令传错了,快开城门,误了大事杨顺就死定了!”
守军早晨接到上峰的命令,今天城内要拿反贼,不能放跑一个,这才大白天的关上城门,现在一听外面人这么大的口气,再看他们军容整齐,且骑得是驿马,不由犯了嘀咕。一个守城百户道:“请上差稍候,我家大帅正在监斩,午时三刻一过,城门就开了。”
沈默一听,登时急得嗓子冒烟,厉声喝道:“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小阁老说那人不能杀!不然皇上非要了杨顺的命不可!”
他这一诈唬,守城的百户吓坏了,道:“那俺这就去禀报!”
“你空口无凭,禀告个屁!”沈默破口大骂道:“赶紧开门,老子去见杨顺,他定然不会责怪你们的!”
“那要是责怪呢?”百户已经彻底动摇了。
“一切责任由我承担!”沈默斩钉截铁道:“开门!”
城内,十字街口,骚乱已经到了白热化,百姓与兵丁厮打起来,场面混乱不堪。
路楷紧紧攥住手中的号炮,只要沈炼的人头一落地,他便立刻放炮,派大队兵丁进场抓人!
两把明晃晃的鬼头大刀举了起来,刽子手喝一声:“恶煞都来!”便要手起刀落,却见一人鬼魅似的蹦上行刑台来。
负责守卫的刀斧手刚要格杀勿论,却见此人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凛然不可侵犯,全都不敢动手。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场中霎时安静下来。
路楷看清那人,不由怒道:“年千户,你想劫法场吗?”
来人正是年永康,他大声道:“锦衣卫最新情报,此案疑点颇多,皇上命令暂缓行刑,发回重审!”登时引来台下一片欢呼‘万岁’之声。
路楷马上老脸煞白,转眼却又觉着不可能,道:“空口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
“谁说我没有证据!”年永康冷笑道。
“那你拿出来。”路楷心里咯噔一声,举起桌上的刑部回文道:“只要你能大过它,我就听你的!”
“时候不到。”年永康道:“现在不能给你看。”
“果然是信口雌黄。”路楷如释重负道:“既然你拿不出证据,那就还得按刑部的回文来!”说着一挥手道:“行刑!”
“慢!”年永康一指场中计时的漏壶道:“午时三刻还不到,你就急着杀人,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胡说,没见有刁民作乱?”路楷指着台下道。
“哪有乱民,我没看见。”年永康哼一声道:“等到午时三刻,我就给你亮出证据来!”
“哼!等着看你黔驴技穷!”路楷道:“横竖还有不到一刻,等就等!”
场面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漏壶中的标杆上——墨水从壶底的小孔漏出,壶中水位下降,露出越来越多的刻度,当代表午时三刻的红点出现时,便是杀人的时候,不容错过!
场面安静极了,两千多人聚在一起,竟能到漏壶的滴答声,路楷觉着十分不可思议。然而,那滴答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他猛然惊醒,抬头望向东面大街,只见几十骑裹挟着黄尘,从街口冲了过来。
“不好,上当了!”路楷跌足大叫道:“行刑!”
“谁敢!”年千户抽出雪亮的绣春刀,指着一干侩子手道:“谁动就杀了谁!”
侩子手们全都望向老头目,老头目低声道:“等等看。”这些侩子手并不属于官府编制,而是世袭或者师徒相传,所以老师傅一说话,便全都不动了。
“刀斧手上!”路楷恼羞成怒道:“谁敢阻拦,格杀勿论!”又对远处的兵丁下令道:“拦住他们!”台下又骚乱起来,兵士和百姓扭打在一起,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皇上有令,刀下留人!”那队骑士一起放声大喊道:“上谕到,杨顺路楷接旨!!”总督府的亲兵本要上前阻拦,听到这话,全都闪到一边。
原本如海潮般的混乱的人群,竟奇迹般的让出一条道来,使来骑呼啸而过,冲到了行刑台前。
沈默让簇拥在身周的卫士闪开,急切的往行刑台上看去,一眼就看到被五花大绑跪着,穿着号服、绾个鹅梨角儿,插着红纸花的沈炼……看到师父如此惨状,沈默心里无比难受,深深看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到监斩官身上。年永康则趁着众人都愣神,将沈炼父子拉到身前,保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