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事儿搞砸了,路楷面色苍白,心中大骂守城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让这些人跑进来呢。
他正在愣神,一个络腮胡子的骑士上前道:“杨顺路楷何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沈默奉旨前来,还不快来聆听上谕!”
路楷浑浑噩噩跪下,那边的杨顺也跌跌撞撞下了楼,过来跟他并肩跪着。
沈默从马上下来,缓缓走到两人面前,宣了嘉靖皇帝的手诏,给他两人看道:“二位大人验一下吧。”
路楷和杨顺战战兢兢的接过那手诏,只见是上好蚕丝织成的绫锦,上面四角还绣有祥云瑞鹤,富丽堂皇。再看上面的字迹仙风道骨,飘逸非常,杨顺是见过皇上的字迹,一边擦汗一边点头道:“正是皇上的笔迹。”
沈默便一把拿过来,收到怀里道:“二位大人起来吧,今儿不是杀人的日子,还是让老少爷们都散了吧。”
“唉,好好……”杨顺起来道:“散了吧,都散了吧。”于是亲兵收队、围观群众也散去,沈炼父子则被沈默的卫队看护起来。
眼看着一下子鸡飞蛋打,杨顺和路楷未免慌乱失措,最后还是后者先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道:“沈大人原来是都察院的同僚,咱们倒要好生亲近亲近……”杨顺听了,马上接话道:“原来是一家人啊,那可是得好生亲近;这样吧,都去我府上给沈大人接风洗尘!”
路楷点头笑笑道:“正是。”
沈默却拒绝道:“审问人犯要紧,烦请大帅提那几个白莲教妖人到驿馆,下官要好生盘问一番。”
“敬业,真敬业!”杨顺笑道:“人当然可以给大人,但来了宣府还住驿馆,不是打本帅的脸吗?”说着拍胸脯道:“还是住兄弟的总督府吧,保准沈老弟满意!”那张油光满脸的脸上,写满了真诚,让人不自觉的心生亲近。
沈默怎会住进总督府,处处受他监视?所以仍然坚持住驿馆,但答应晚上出席宴会,才让杨顺下了台。双方便约定晚上见,杨顺和路楷上轿回府,去给他提人犯,沈默则坐进为他准备的另一顶轿子,往驿馆去了。
坐进轿子里,沈默卸下面具,露出满脸的疲惫和疼痛,他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还像被烙铁烫过,沈默伸手摸了摸大腿内侧,即使隔着棉裤,还是一阵阵钻心的痛,让他忍不住丝丝倒吸冷气,没有勇气再查看下去。
三尺知道大人的状况,所以轿子进了驿馆,先让轿夫回避了,才掀开轿帘,关切问道:“大人,不要紧吧。”
沈默摇摇头,想要下轿,但双腿发软,竟然没站起来。三尺连忙扶住他,搀着他下了轿子。
沈默在地上站定了,缓缓直起腰来,看到单膝跪在面前的锦衣卫千户,不由微笑道:“你是年千户吧?”
“是,锦衣卫宣大千户年永康,拜见老叔祖!”那年永康便给沈默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他一直隐藏在城里,密切的关注着刑场和东城门,却不敢贸然行动,直到得知沈默诳开城门,才先一步冲到行刑台上,从刀下救了沈炼父子俩,可谓居功至伟。
“呵呵,快快请起。”沈默虚扶他一下道:“该是我向你致敬啊,若是没有你,我就要悔恨终生了。”
“卑职感同身受。”年永康起身肃容道。
“是啊……”沈默朝他笑笑,长舒口气道:“总算没晚了。”说着问他道:“我师父和师弟,现在在哪里?”
“在内室里。”年永康道:“先洗洗澡,冲冲晦气再说吧。”
“年兄弟真细心啊。”沈默伸出大拇哥,对他微笑道:“那咱们先去屋里坐着吧。”三尺过来扶着他,缓缓往屋里走。
年永康看沈默一瘸一拐的样子,小声问道:“是不是骑马磨的。”
“没有别的可能。”沈默苦笑一声道:“这几年整天坐轿,益发不禁折腾了。”
年永康理解的笑笑道:“卑职有一种蒙药,专治这个,效果很好,如果老叔祖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不管是中医还是蒙医,能治病的就是好医。”沈默又开个玩笑道:“不过有件事我很介意……”
“老叔祖请讲。”年永康惶恐道:“卑职一定改正!”
“我介意你对我的称呼,什么老叔祖?我有那么老吗?叫声兄弟就行了。”沈默笑骂一声道。
“那可万万不敢。”年永康惶恐道:“要是老叔祖不愿意,俺就叫大人吧。”
“也好。”沈默进了屋,道:“咱就先不坐了。直接上床了,我是一刻也忍不住了。”年永康点点头,转身关上门。
三尺便扶着沈默进了里间卧房,铺好被褥躺上去,沈默就直挺挺栽倒在上面,对三尺道:“快帮我看看,到底伤成啥样了。”
“先等等吧。”年永康道:“刚升起炉子来,屋里还不热呢。”
“也罢,那咱就先说说话。”沈默点点头道。
三尺给沈默挪了俩枕头,还垫了床褥子,让他舒服躺着。
年永康在边上道:“不知下面,大人将如何打算,有什么需要卑职配合的,您尽管讲?”
“实不想瞒,我不是唯一的钦差。”沈默道:“这次皇上是下了大决心的,兵部、刑部、都察院,还有你们锦衣卫都要派员,我只是代表都察院的一个,那三路神仙最晚两三天也就到了。”
“大人的意思是……”年永康轻声道:“要充分利用这两三天?”
“不错!”沈默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道;“这几天弥足珍贵啊。”说着皱眉道:“但是……就怕严世蕃的信使也快要到了。”又自嘲的笑笑道:“那简直是一定的。”如果让杨顺路楷知道内情,肯定不会再怕他,那这戏就唱不下去了。
“这个不难。”年永康点头道:“我这就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把那信使截住!”
“那再好不过!”沈默拊掌笑道,又不自觉的一蹬腿,疼得他直咧嘴。
“快给大人看看吧。”年永康道:“屋里挺暖和了。”说着便起身道:“我把命令传下去。”
“那我失礼了。”沈默朝他笑笑,待年永康离去,便解开裤带,想脱掉裤子,谁知刚一拉扯便浑身冒汗,痛的没了力气,对三尺道:“帮帮我。”
三尺小心翼翼的帮沈默脱下外裤,到脱棉裤时,无论多小心,都痛得他面色发青,浑身发抖——原来大腿内侧已经跟棉裤粘在一起,除非皮开肉绽,否则没法硬脱下来。
三尺只好将棉裤从裤腿剪开,仅留下大腿内侧的部位,然后去掉表子——才发现里面雪白的棉花,已经被染成鲜红色,然后小心将棉花去除,就看到整个里子已经跟大腿内侧的大片擦伤结痂在一起,呈一种可怕的暗红色。
三尺倒吸口冷气,不禁挠头道:“这可怎么办?”
“我来吧。”年永康拎着两个瓷瓶去而复返,对三尺道:“对这个我比较有经验。”便从壶里倒出碗温水,用个软毛刷子蘸蘸水,在一片伤口上轻轻刷洗,不一会儿将整片布都浸泡软了,然后轻轻一提,就揭了下来。
旁观的三尺不由笑道:“果然会者不难。”却听着年永康道:“帮我按住大人。”
“会很疼吗?”三尺担心道。
“盐水,得洗洗伤口。”年永康晃晃其中一瓶道。
“不用按,我忍得住。”沈默一脸坚决道,心中便默念着一系列英雄人物的名称,咬牙道:“来吧!”
“大人真让卑职对文官刮目相看。”年永康赞叹不已道。
谁知下一刻,“嗷嗷……”地惨叫声,传遍了整个驿站,让刚歇下的侍卫们,一下子警惕起来,待听到这惨叫声连绵不绝,似乎还很享受,才重新放松下去。
年永康给沈默的伤口消了毒,上了黑乎乎的蒙药,然后用雪白的棉布包起来,擦擦额头的汗,问道:“大人感觉如何?”
“喔……”沈默面色苍白,哆嗦着嘴唇道:“舒服多了,挺清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