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都没听到?”沈默失望道。
“也不是这样,”何心隐道:“至少我看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严阁老已经被软禁了。”
“是吗?”沈默瞪大眼睛道:“怎么看出来的?”
“真是个谨慎的家伙,”何心隐朝鹿莲心笑道:“我就说过吧,没有点真东西,是没法打动他的。”说着正色道:“因为我们看到,那间书房的门,原本是上锁的,严世蕃打开了它,结果严阁老在里面。”
“拜托下次不要倒叙好不好?”沈默无奈道:“好吧,我总结一下,你听说严世蕃在违规建造府邸,内里蓄养亡命之徒,还日夜训练,打造兵甲……”说着挠挠下巴道:“怎么这么耳熟啊。”
“你不会以为我骗你吧!”何心隐瞪他道。
“少安毋躁。”沈默道:“我已经得到过一条类似的情报,但说的不是严世蕃,而是伊王。”
“伊王也有异动……”何心隐沉声问道:“这两者有联系吗?”
“不好说。”沈默道:“但如果严世蕃真的软禁了严嵩的话,那一定是有泼天的勾当。”
“不是如果,而是事实,”何心隐不满道:“不要质疑我的结论。”
“好吧,”沈默苦笑道:“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查清他蓄养的那些亡命之徒的动向,只有先做好这件事,才能有下一步的考量。”
“不不,你应该通知锦衣卫,先把严世蕃控制起来。”何心隐道:“蛇无头不行,他才是重点。”
“第一,你暴露之后,严世蕃现在八成已经不在南昌。”沈默摇头道:“第二……”说着轻叹一声道:“如果锦衣卫没出问题的话,事情会发展到今天吗?”
何心隐愕然,低声道:“你是说,锦衣卫也有问题。”
“锦衣卫现在归东厂管辖,”沈默沉声道:“我对里面的事情已经不太清楚,但综合江西、河南两地的情况看,这里面不可能没有问题。”说着站起来,负手踱两步,才缓缓站定道:“我怀疑,有一个巨大的、危险地、谋划很久的阴谋,已经完成了布置,只等着猎物一头撞上来了!”
“他们的目地是……”何心隐艰难的咽一口吐沫道:“是什么呢?”
舱室中的气氛仿佛凝滞一般,几人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跳,何心隐和鹿莲心都望向沈默,希望他能给出最后的结论,并拿出个好办法来,因为以往的岁月证明,这个人总是有办法,完成一件件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但这次,沈默沉思良久,才面色凝重的缓缓道:“我们现在的观察位置太低,好比在盲人摸象,不可能弄清他们的真实意图。”顿一顿道:“而且任何一个判断失误,都会引起不可预料的后果……”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干?”何心隐皱眉道。
“当然不是。”沈默摇头道:“我会立即赶往湖广,设法让皇帝警觉起来。”
“那太好了。”鹿莲心忍不住欢呼道:“只要皇帝自己警惕起来,那些人想害他就难了。”
“没有那么乐观……”沈默轻叹一声道:“谁也不知道那里具体什么情况,我们还得做好万一的准备。”
“什么?你猜他们已经对皇帝动手了?”何心隐瞪大眼道。
“我说了是万一,”沈默摇头笑道:“我们约定一下,如果十天之内,还没有我的消息,你们便火速赶往京城,请徐阁老做好应变的准备。”说着又叹口气道:“真不敢想象,到那天会出现什么状况。”
何心隐夫妇明显感觉到,沈默这次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们以为他在担忧国家的命运,鹿莲心便安慰他道:“天佑大明,有那么多忠义之士,皇帝不会有事的。”“追踪严世蕃手下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何心隐也收起愤世嫉俗的表情,轻声对沈默道:“倒是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沈默点头笑笑道:“我知道了,咱们分头行动吧。”
“好。”何心隐也重重点头道:“那我们分头行动。”
送走何心隐夫妇时,已是漫天繁星,沈默立在船头久久不语。这一刻,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因为以他那可怜的历史知识,似乎明朝在宁王事件后,再没有发生过什么王室内乱,现在似乎因为自己的出现,历史已经乱了套,如果真导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那让他情何以堪?
沙勿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嗯……”沈默深吸一口微带潮气的夜风道:“是有些不好的苗头,神父,我会把你留在武昌,等事情结束了,再派人去接你。”
沙勿略表情一僵,道:“不不,大人还是带上我吧,我希望为您尽一点微薄之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沈默摇头笑道:“不过这是我们国家的事情,你一个外国人,没必要参合进来。”
“大人这话我不认同,”沙勿略坚持道:“我已将自己的终生事业,与大明联系在一起了,所以大明的事情,我责无旁贷。”
沈默微笑的看着他,道:“可能会有危险。”
“我遇到过的危险,”沙勿略道:“比到过的国家还多。”
“也可能会丧命。”沈默笑道。
“我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沙勿略一耸肩膀道。
“要是你死了,你的传教事业怎么办?”沈默微笑道。
“要是主认为我做得对,就会保佑我平安无事的。”沙勿略画个十字道。
沈默这下无话可说,拍拍他的肩膀道:“先去睡吧,离武昌还有两天路程,你还有的是时间好好想想。”说着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没什么好想的了,”沙勿略表情坚毅的朝沈默的背影大声嚷嚷道:“我能感觉到,自己将要参与进一段历史中,我们西谚有云:危险有多大,机遇就有多大!大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一切后果我甘愿承担。”
沈默没有转身,只是朝他挥挥手,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四天后,沈默一行悄然抵达了湖广安陆,此地原本名声不彰,但因为出了个嘉靖皇帝,而得以鸡犬升天,竟被抬为承天府,与北京的顺天府,南京的应天府,并称为大明朝的三大直辖府,可谓是盛极一时。
为了符合其尊贵地位,四十年间,承天府几经扩建,城墙巍峨高深,建筑修饰一新,到处可见朱墙碧瓦,雕梁画栋,虽有些暴发户的味道,却也让人不敢小觑。此刻,更是因为帝王省亲、禁军驻扎于此,而显得更加庄严、肃穆、威武。
此刻府城内外戒备森严,浑身金甲的御林卫士,接替了原先的守军,担负起守城的任务,对过往百姓盘查的极为严厉,几乎是许出不许进,且不许携带任何武器,甚至连菜刀不许出现。
沈默一行人入城时,便遇到了小小的麻烦,虽然有证明自己随扈南巡的身份文牒,还有袁炜批的假条,但因为他的随从人数太多,且各个携带违禁武器,所以御林校尉拒绝放行——要么沈默率领不超过五人的护卫进城,要么全都不许进。
沈默把那校尉叫到一边,微笑道:“我和你们徐爵爷、陆将军,还有周统领都是老朋友了。”说着不带烟火气的,将一张银票送到那校尉手中,笑道:“咱们以后也是朋友,对吧?”
那校尉看清银票的面额,登时喜上眉梢,一脸谄媚的笑道:“大人说的是,这回我全当没看见,您和您的人,赶紧进去吧,别让那些太监看见了,可就麻烦大了。”
沈默点点头道:“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就好,那就好。”校尉朝手下使个眼色,沈默也朝远处的三尺一挥手,三十个卫士并沙勿略便鱼贯入城去了。
沈默却不急着走,而是与那校尉搭话道:“听你的意思,现在是宦官们管着城防?”既然花了钱,就得效用最大化。
“可不是嘛。”校尉看看远处,小声道:“现在不光城防,还有宫禁,护驾部队,都是由公公们说了算。”
“那将军们就答应?”沈默皱眉道:“我嘉靖朝怎会又有了监军太监呢?”
“哎呦,这位大人,您问这么细干什么?”校尉看见远处有太监走过来,赶紧退沈默一把道:“快走吧,反正从前几天就这个样,有圣旨有旗牌,做不得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