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广兵已经到了!伊王已经逃跑了!你们被抛弃了!朝廷慈悲为怀,只要丢下兵器、脱下盔甲,朝廷就概不追究!”沈默想一想道。
焦英吃力的记下这一长串,道:“好,我们这就出发了,大人您千万保重。”
沈默点点头道:“知道了。”说完狠狠催动战马,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反了,反了。”焦英叫道;“那是去战场的方向!”他这一叫不要紧,终于引起了对方的警觉,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道:“什么人?”人马骚动起来。
一看情势紧急,焦英哇哇大叫道:“小得们,快追上去,保护沈大人,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大明有条军规,上级阵亡,下级逃回后也会被处斩,所以他吓坏了,赶紧追了上去。
有道是‘兵是将之威,将是兵之胆’,见一文一武两位主官冲在前面,官兵们心说,人家千金之躯都不怕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也撒丫子跟了上去。
焦英原以为好一会儿才能追上沈默,谁知只是转眼之间,就跟他并驾齐驱了,东宁伯来不及想明白其中的道道,焦急道:“大人,太危险了!您快回去吧!”
“不用担心。”沈默目不斜视道:“喊!”
“喊什么?”焦英有些糊涂道。
“教你的口号,不会忘了吧?”沈默翻翻白眼道。
“没有,没有。”焦英便放声大叫道:“对面的人听着,我们是荆州军……”
官兵们也跟着喊了起来:“你们被包围了!”
其实这时候,小土包上的战斗已经到了转折点,三尺他们毕竟不是机器,在体力下降后,破绽开始多了,再精良的甲胄也没法挡下所有的攻击,伤亡已经开始出现。
但听到那阵阵喊声,伊王军的乌合之众们慌了,天黑咕隆咚,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敌军杀过来,但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有耳朵尖的听清了对方喊什么,不由失声大叫道:“王爷抛下我们逃跑了……”如果沈默知道他是谁,一定会给他颁个大勋章的,因为这一句话顶的上焦英他们喊一万句。
误信了官军编造的谣言之后,叛军的斗志就像沸汤泼雪一般,他们的想法很朴素,连几十个都对付不了,现在成千上万的杀过来,不跑还等着送死吗?斗志彻底消散一空,许多人趁着夜色脱下盔甲,丢掉兵器,撒丫子便跑。
看到有人开始跑,大家便都跟着跑,唯恐落在后面,成了明军的出气筒,几乎是转眼之间,原先还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就还剩小猫三两只……倒不是他们勇敢,而是在逃跑中被人踩伤甚至砍伤,不能动弹了的。
见大势已去,再不跑真要被明军瓮中捉鳖了,那首领只好郁闷的下令收兵,在亲信的簇拥下,也撤出了战场。
“将军咱们往哪撤?”亲兵们问道。
“回去张村呗,还能去哪?”首领烦躁道。
“可明军不是说,王爷已经逃走了吗?”亲兵不解道。
“你是猪啊?人家说啥信啥?”首领破口大骂道:“荆州在哪里?插翅膀飞过来吗?”
虽然他很明白,但已然兵败如山倒,说什么都晚了。
见敌军彻底败退,沈默却没法松口气,策马来到已成尸山血海的小土堆,不顾胸口的疼痛,大声道:“三尺、铁鹰、石勇、石敢……”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沈默一下子瘫倒在马背上,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劳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道:“是在叫我们吗?”
沈默一下子坐起来,霍然转身,只见一群满身血污的家伙,勾肩搭背,在笑眯眯的望着他。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赶紧转过头去,低声骂道:“一群混账,敢耍我!”
第六九七章 连环鸳鸯阵!
第六九七章沈默虚虚实实的一番计策,着实称不上有多高明,但究竟灵不灵,还得看对手——幸运的是,这次的对手比他还不如,竟让他耍得团团转,稀里糊涂就大败亏输。
但那首领绝对不会承认,败退回去后,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他使劲吹嘘官军的强大,什么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彪悍勇武之类的全都出来了,吓得伊王脸都白了,连声道:“严世蕃误我,严世蕃误我啊!”
再清点一下人数,三千人出去,只回来了一半,其实那首领很清楚,大部分人是逃跑了的,但他坚持说,是被明军杀伤、俘虏了。这下他倒是没受到重罚,可伊王爷却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昨日那钦差的圣谕,今日这一场惨败,让他再没有哪怕一丝斗志,若不是严世蕃的手下拦着,当时就要收拾东西撤退了,后来虽然被强留下,但打定主意龟缩不出,绝不再找皇帝麻烦了。
打扫战场之后,沈默率军返回小乐山,与来时压抑凝重的气氛截然相反,队伍中充满了欢声笑语,官兵们兴奋极了,大声的讨论着那些难以置信的场面,他们原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谁知却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他们都明白,有了这一仗的战功,估计回京后,就不会跟着某些人倒霉了。当然他们也知道,这一切都拜什么人所赐——看向沈默和他的护卫们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崇敬,还有不可思议……就这么二三十个人,怎么在长达半个时辰的围攻下,杀敌百余人,自身才付出三死五伤的代价呢?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沈默,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大家都觉着,此时此刻的沈大人,一定充满了兴奋和自豪吧!
但和他朝夕相处的护卫们,却感受到大人此刻满心的悲痛……从得知伤亡情况那一刻,沈默便再没笑过,让焦英都觉着他有些矫情了,其实在任何人看来,以一敌百,取得这样辉煌的战损比,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不能再强求了。
但沈默不会这样算,他只知道,那都是默默陪在他身边、保护他、服从他、无条件信任他的老兄弟,多少年来,早已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了,甚至连家人,也没有他们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长。他怎么会忘了,巡查浙江时的生死相随,自己落难时的不离不弃……可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沈默的亲人,他不愿他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幸运的是,这些年来,弟兄们全都好好活着,还都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其实已经不适合再做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了,沈默也早就有给他们另安排出路的想法,但弟兄们都说,严世蕃还没彻底完蛋,危险并未解除,不会离开自己的岗位。于是又陪着他下了江南,沈默是真的下了决心,等这一趟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们再当护卫了,要找些体面的差事,让他们风风光光的过下半辈子。
谁知,还没等到把这话所出来,他竟然亲手将这些亲爱的兄弟,送上了死路……“对不起大人。”三尺拨马到他身边,低声道:“我没把弟兄们保护好……”
“不,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沈默摇摇头,艰涩道:“错的人是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的人,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怎么会是大人呢?”三尺激动道:“若不是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以大人的性格,又怎会孤注一掷呢?您是为了保护那些人,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要怪,也只能怪那把我们害惨了的人!要不是……”
“住口!”沈默低喝道:“你不要命了!”他知道三尺说的是谁,说实在的,他对那人的怒火,也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是,你是天子,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可也不能随心所欲啊!难道不知道,有多少想要取而代之吗?多少人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南巡,甚至有义士以死相谏,都不能换得这个独夫回心转意!
这下好了,大臣死了十几个,官兵民夫更是折损七八千,活着的也个个带伤,饿着肚子,瑟缩在一处等待救援,把大明朝的尊严丢得干干净净!耻辱啊!这是大明朝的国耻啊!
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的自私自利,不管不顾造成的!只要他主意已定,就没人能阻止他,但他犯了错误,却要大家一起承担!这次还好说,说不定下次就亡国!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在回去小乐山的后半段路上,沈默脑海中就一直盘旋着这一句话。
回到小乐山时,告捷的消息早就传回来,凯旋的队伍受到了夹道欢迎,却见不到沈默的身影,对此焦英的解释是:“沈大人伤口崩裂,找太医包扎去了。”众人都表示理解,齐声称赞沈大人的奋不顾身。
沈默的伤口当然没事儿,他也不是矫情到不想见这些人,而是遇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三个人——林润,和他两个随从。
沈默便让大部队先走,自己与林润说话,两人嘀咕了很长时间,才分头各自行动去了。
第二天,沈默宣布,鉴于断粮已经两天了,必须派一些士兵和民夫去临近乡村收粮,虽然高拱等人深不以为然,但现在沈默的威望如日中天,而且他们也确实饿得发慌,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于是一大早,沈默派出两千人下山,往东走寻找村庄取粮;至于剩下的人也不能闲着,构筑工事、加高寨墙、削尖竹片,都被他调动的溜溜转。
与此同时,得到这边消息的严世蕃,气势汹汹的赶到张村!他原本是想坐收渔人之利的,谁成想朱典楧这个窝囊废,竟然龟缩不出了!加上前天夜里,罗龙文把阻断的任务搞砸了,让他原本算无遗策的计划,弄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真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严世蕃的无名业火,简直要把他烧成烤乳猪了!
当他来到张村,见到伊王时,朱典楧竟然拉着他的手哭起来道:“东楼啊东楼,你可把我害惨了,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严世蕃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甩开他的手道:“你怕个球啊?我的人没告诉你,官军的辎重衣甲兵刃尽失,已经如丧家之犬,人尽可欺了!”
“可是,可是……”朱典楧道:“三千多人被打了个稀里哗啦,到底是谁欺负谁呀?”
“那是他为了免遭处罚,才胡说八道的!”严世蕃道:“不信你把他叫过来,我问问他,到底见到了多少官军?都是什么装备!”
朱典楧真的把那首领唤过来,一见严世蕃到了,那人立马瘫软在地,磕头不已,他知道以自己的智商,偏偏伊王还行,要想糊弄严东楼,还没那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