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只雪白的小狼。
就在他沉到湖底的时候,一道剑光倏地劈裂湖水,劈出一条路来。
剑气清洌,隔着湖水,不让水流复原,将小狼崽暴露在中间。
空气一瞬间涌入,小狼崽呛出一口水,窒息感被缓解,他趴在岸底,勉强抬眼,朦胧中看到了白衣胜雪的青年去而复返,在岸上从容收剑,然后纵身一跃,停在他面前。
“啊,可可爱爱。”他听见青年轻声呢喃了一句,随后脑袋上一暖,青年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将他抱了起来。
小狼崽蹬了蹬后爪,他向来很害怕别人的触碰,因为那常常意味着伤害。
然而今日可能是因为被江水冻得瑟瑟无力,他的抗拒显得格外渺小,青年不为所动,扯着袖子将他一顿揉,擦干了水,也将他的绒毛擦的乱糟糟。
小狼崽猝不及防被揉了一顿,有点呆滞,他紧张又害怕地蜷缩着,抱着尾巴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没感受到青年的恶意,才慢慢地松了尾巴。
犹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刚一动,一只手就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后颈,又轻柔地摸了摸他脑袋。
好舒服的。
小狼崽清澈的冰蓝色眸又亮了起来,他很眷恋脑袋上的温暖,在青年收回手后,飞快地眨了眨眼,小爪子揪住青年的衣襟,将湿漉漉的脑袋拱到青年胸口。
半晌后,小小声地“嗷呜”了一声。
青年被小狼崽扯乱了衣领,弄得湿哒哒的,也不生气,他垂眸看小狼崽耳朵,白色绒毛沾了水,一缕缕贴着,露出一点粉红。
他咦了一声,似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仿佛自言自语:“原来是个小狼崽,可可爱爱的,原身怎么忍心……”
尾音含糊压低了下去,青年止了声,抱着小狼崽从湖岸底回到岸上,心念一动,剑气消散,湖水复原。
碧波荡漾中,晃散一片月色,尔后,像是受了什么召唤,那满湖见春花,忽然尽数颤颤。
紧接着,它们接二连三,舒展花瓣,悄然盛放。
隆冬离去,盛春将来。
青年似有所觉,他抱着小狼崽回身,恰好将这万花齐绽的一幕收于眼中。
他清亮的眸底浮现轻浅笑意,欣赏片刻后,他低头,与那双漂亮纯粹的冰蓝色眼眸对望,沉吟了一下,轻声道:“给你取个名好了。”
他弯腰摘下一朵浅粉色的见春花,轻轻搁在小狼崽鼻尖,看着小狼崽紧张兮兮的一动不敢动,他眉眼温柔:“就叫云暮归吧。”
时值三月,云洲湖畔,暮色浅淡。
满湖见春花盛绽,绚烂一片,是为春归。
……
云暮归从梦中惊醒时,月已西落,夜色沉沉,正是黎明前最昏暗的时刻。
他僵直着坐在屋里,看着蜡烛烧到末了猝然熄灭,整个人彻底陷入无边黑暗中。
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心跳声在胸腔里震着。
沈微雪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半妖身份,可还是将他带回了凌云宗,收了他当徒弟。
那之后为什么要杀他?
当真是因为外界的风言风语吗?
云暮归闭了眼,疯了似的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然而不知为何,沈微雪刺他一剑之前的事情他全不记得了。
额头青筋直蹦,回忆太拼命,他脑袋渐觉刺痛,一个熟悉的场景倏地突兀又强势的挤了出来。
是沈微雪刺他一剑的那一幕。
云暮归不想看见这片段,他想强行压下,可这段记忆今日尤其倔强,任他转动思绪,都顽强地在他脑海里循环往复。
云暮归手用力捏着木桌一角,力气之大,险些将之掰断。
他死死“望”着记忆里的沈微雪的面容,忽然发现沈微雪在杀他时的神情格外平淡——甚至能说得上是僵硬。
雪衣仙君薄唇微抿,提剑而立,那清冷的眸光里,竟似带着一丝空洞,看不出情绪。
和平时散漫随意的模样大相径庭。
云暮归是他唯一的徒儿,他亲手刃之,竟连一点点惋惜、可怜、痛恨、怨怼……都没有吗?
云暮归猛地站起身来,动作太大掀得桌子一晃,茶壶倾倒,茶杯滚落,碎在脚边。
他丝毫不顾,呼吸急促。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究竟是哪里?!
……
沈微雪的威胁很有效,翌日一大早,肖齐那几人纵是满心不甘,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当着无数凌云宗弟子的面,澄清误会,给云暮归道歉,请求对方的原谅。
云暮归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神色淡淡地嗯了声,态度冷淡,视线微微一顿,扫过四周——
沈微雪没有来。
他垂了垂眸。
这等小事,也确实不必沈微雪出面。
四周窃窃私语声不断,无数视线在他和肖齐几人之间来回跳跃,充满猜测和好奇。
云暮归只觉得没意思透了,他看都不看那几个长松宗弟子一眼,便转身离去,也不管那几人难堪到极点。
——这场景通过能映存片段影像的特殊灵石,尽数落在沈微雪眼里,幻象里的最后一幕,是小少年冷冰冰板着的脸。
“你这徒弟,在外人眼里总是这副寡淡神情。”和他一起看幻象的还有一只碧鸟儿,站在白玉笔架上,声音清润,“也唯独在你面前卖乖。”
沈微雪轻笑一声,随手将灵石丢到一边,不以为意:“他是我徒弟,又不是你们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