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银灰色的高脚水杯,似乎是由某种合金铸造而成,看那样式少说也是几个世纪之前的古物。
瑟琳娜指尖划过杯子氧化斑驳的表面,依次激活雕刻的符文,转头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弑亲夺血确实是至高大戒,但那是为了保护生者,而且他们又不是我杀的。”
“言下之意,就是对着死鬼们开刀不算犯规是吧,果然符合世人认知中的虚伪形象……”朱明耀肚里腹诽道。
杯体轻轻摇晃,一声清脆而悠远的鸣声响起,地上所有的血族尸体随之颤动,仿佛一瞬间,在阳光下暴晒了几十年,焦糊的身躯迅速干枯收缩,一粒粒或大或小的血色晶体从他们额头飞出,如飞鸟投林落入银杯之中。
待到轻鸣停止,杯中已多出来一泓红宝石似的液体,宛如上好的葡萄酒般晶莹剔透,氤氲着迷幻的微光。
朱明耀露出一丝艳羡之色,“难怪黑夜家族要大费周章地穷追不舍,你这是把他们的宝库都搬空了啊。”
“仿造的邪恶圣杯而已,转化源血的效率损耗马马虎虎吧。”啜饮了一小口,品味着体内丝丝增长的魔力,瑟琳娜理直气壮的道:
“至于这些收藏……我是族长的养女,身为合法的顺位继承人,本来就是我的!不拿走难道要留给克莱文那个无耻小人吗?”
“可惜没有抓到那个丑女人,否则的话我恐怕还能晋升上一级……呢?”
她忽然柳眉微蹙,缓缓咂着嘴唇,好似在分辨着什么。
“这些源血里,含有一丝奇怪的力量,极其微弱但品质很高。”
瑟琳娜静心体会了一番,最后笃定的道:“他们大概是曾经吸食了某种强大超凡生物的血液,才全体变成了类似美杜莎或是蜥蜴人的模样。”
“诺斯费拉图氏族因为诅咒之力和常年摄取冷血生物血液的原因,确实在外貌上会出现改变,但到了桑塔妮可的位阶,已经有了足够能力去摄伏异种气息,来保持正常的仪表,所以我刚才就在疑惑,她为什么会呈现那副鬼样子。”
瑟琳娜兴致勃勃的掏出一把暗红短剑,在地板墙壁上四处敲打,寻找可能存在的机关。
“别急着离开,我有预感,抓住它以后一定有丰厚的收获。”
“那是当然,她今天就是藏到耗子洞里,也得把她挖出来。”朱明耀冷哼一声,指挥一干召唤物各展其能,开始拆迁模式。
此行非但没能打探出信息,敌人逃走之前居然还顺手牵羊,捞走了【超能】药剂,实在让他大为光火。
大鱼成功逃走,甚至吃光了饵料。
岂可修,这简直是对打窝仙人的极度羞辱!
“对了。”他忽地一拍手,走到墙角将杰科兄弟从包厢废墟里扒拉出来,给两重伤昏迷的倒霉蛋上了个治疗buff,算是给他们认真带路的一点酬劳。
“轰隆!”
半扇厚实大门被夜叉鬼将的怪力整个卸下,附加的歹毒法术对高阶亡灵只是拂面清风,无奈的散作丝丝黑烟,酒馆外明亮的篝火光芒照了进来。
借着火光照耀,面前一点模糊的痕迹映入朱明耀眼帘。
他退开两步,伸手虚虚一抓,海报,绘画,垂帘……四面墙壁上所有的装饰物,无风自动纷纷落地,露出被遮掩的本来面目。
一道道淡淡的纹路盘旋曲折,即便年深日久颜料剥落,仍然可以依稀瞧出是某种象形文字。
朱明耀心头灵光一闪,身形晃动窜了出去,沿着外墙迅速走了一圈,七八道探测的法术打入地下。
“原来如此……”他在脑海里重构了酒馆的布局,恍然大悟道:
“这哪里是什么荒野酒吧?分明就是一座埋在地下的古代金字塔神庙!我们所在的就是最顶层。”
回到室内,他让吸血鬼小姐暂时闪开,努力回忆前世今生学到的考古民俗学知识,仔细测量着尺寸,把整座宽大的红毯舞台掀到了一边,显出一大片四四方方的黑色玛瑙平台。
“和我推测的一样,此处神庙布置有强大的禁制,桑塔妮可所站立的位置,就是神庙祭祀主持仪式的法台,而血腥杀戮便是献祭仪式,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借地利,发动远超自己真实实力的一击!”
想到受到损伤的法宝,朱明耀嘬着牙龈,既庆幸又有些心疼,要是没有三元宫阙护身,他怕是要狠狠的吃个大亏,谁能料到一个混迹荒野的乡下魔怪有这般强力手段。
你这么牛,还不赶紧去纵横都市闯出一番事业,窝在沙漠里开什么黑店呀?
他摇了摇头,把杂念甩出脑袋,持定青龙木桃杖,感应着能量脉络的走向,找准位置重重一插,浑厚的法力如一根坚硬的铁柱,捣进了精密运转的法阵。
“铮铮……卡拉卡拉!”一串古怪的声音响起,祭台下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暗金色流光涌动,夜叉鬼将双爪一上一下抓住地板,撑开了一个黑洞洞的隧道口。寒凉的阴风阵阵卷出,显然地下的空间颇大。
第342章 风格突变
“阴魂,毒气,弩箭,枪械……古典与现代交织,神秘与科学并举,里头的布置还真是很丰富啊。”
击破祭坛后,酒馆/神庙里无所不在的干扰压制减轻了许多,额神天眼全力运转下,密道内诸多恶毒陷阱基本上一览无遗。
手里六壬神课捏了几遍,确定危险度在可控范围之内,朱明耀给临时战友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让开些位置。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便没有把些许机关放在眼里,他也不打算亲身上阵,如今正有现成的炮灰,恰好可以发挥一番下茅山一脉的传统艺能。
“生者上归阳,死者下归阴,阴人上路,阳人回避……”
青灰色三清铃虽养出了厚厚的包浆,声音倒依然清脆,数十张黄符纷纷扬扬,各自贴上了一具焦尸额头,鲜红的魍魉文闪烁间,群尸忽地一颤,背后安了弹簧一样直板板立起。
空洞的眼眶深处泛出灰红,它们关节僵硬如铁,脚不动腰不弯,唯有双手平举,随着朱明耀手中帝钟摇晃,以经典的灵幻片形象一蹦一蹦,排成一列长龙,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洞口。
先抽血,再炼尸,最后又被打发做趟地雷的肉盾,这番吃干抹净的手段,让那些杀人如麻的邪魔外道看了都要大呼内行,然而在场的一对男女,都没有被什么白左圣母思想污染过脑壳,反而相顾一笑,觉得彼此手段很合胃口。
因地制宜将女士优先的规矩颠倒了个,夜叉鬼将顶着一道照明银焰,打头压阵,朱明耀随后领着瑟琳娜轻盈的跟了上去。
良久之后,室外无人看管的篝火渐渐熄灭,只余下点点暗红残烬。
几根未燃尽的木柴倒插在汽油桶里高高耸立,天边冰轮升起,霜白月光印在上面,拉出蛇样的细长阴影,顺着倒塌的大门,弯弯曲曲探进了酒馆内,一直摸到了那黑的洞口边。
死一般沉寂之中,成熟而清冷的女声轻响,似感慨似忌惮的嘀咕了几句。
犹豫了片刻,近在咫尺的叛逃要犯与巨大的利益相加,终于还是压倒了心里天平另一端的戒惧之心,阴影簌然一抖,朝着密道内径直蔓延了进去。
……
……
在自然环境下,作为食物链的上下端,大抵毒蛇蜥蜴出没的巢穴总是少有虫豸,这批蛇妖化的吸血鬼虽然大概没有近似的饮食爱好,但也继承了几分良好的卫生习惯,长长的石质甬道里只是略有潮湿,整体上却是颇为整洁。
当然,前提是你要忽略那股无处不在的甜腻腻奇异腥味,还有两侧墙壁上惊悚的装饰:
一条条波浪状沟槽相互缠绕交叉,向下延伸至未知的远方,其中粘稠的液体反射着骇人红芒,奔涌流动间一滴也未曾洒落,仿佛在这片区域,万有引力法则失去了作用。
银色光焰平滑如镜,在夜叉鬼将脑后静静旋转,如同宗教画卷上的神佛背光,冲淡了些许狰狞的气质,衬托的它恍同梵门护法明王,同时也将密道映照的如同白昼。
“瑟琳娜小姐,略微冒犯的问一句,你活……咳咳,贵种族活的长久,没有听说过阿兹特克神系里除了羽蛇神之外,还有哪个喜欢以蛇类形象示人的?”
抬手拨出一阵旋风,挡下被前方爆炸机关轰的四分五裂的僵尸残骸,朱明耀忽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发现了什么?”纵然外貌形似少女,吸血鬼小姐也远过了为年龄动怒的时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隧道顶上,一颗颗硕大的蛇类竖瞳状浮雕连绵成片,仿佛某个存在正投下目光,冷冷的观察着两不速之客。
“我们扎根新大陆的时候,那些家伙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残余的信徒与祭祀,又被圣堂教会联合西班牙人清扫的干干净净,我对此没什么研究。”
青葱似的小指沾了一下沟槽里的液体,凑到鼻端细细嗅着,瑟琳娜一脸的司空见惯。
“刚刚死的那些人压榨出的生命力都在这里了,左右不过是血祭之类的阴损勾当,古代的城邦土著神都是一路货色。”
“您可有些武断了,请允许我纠正一下。”同伴一脸的无所谓,激活了朱明耀久远的记忆,让他怀念起来当年作为半吊子历史民俗学生,在网上给人科普的日子。
毕竟对于我等俗人来说,学些偏门知识不就是为了在网上卖弄吗?
“原始土著神灵,尤其像是这种还处于城邦时代的蒙昧古神,渴求鲜血与人牲那是家常便饭,丝毫不足为奇,但是就像血族之中,也有瑟琳娜小姐这般洁身自好,不愿滥杀无辜的高贵女士……”
一路合作愉快,朱明耀先顺手给唯一听众拍了记马屁,才继续解释道:
“阿兹特克众神里,也有羽蛇神库库尔坎这样极其厌恶血祭,只喜欢鲜花果品的白莲花。”
他目光掠过夜叉鬼将背后插着的靛青大斧,轻咳了一声。
“此座神庙单看各处细节应该是属于,但祭祀的仪轨却又如此血腥残忍,实在让人感觉太矛盾。”
当然很矛盾,任何宗教信仰,都有其条条框框与禁忌,即便在无神世界中,如来世尊他老人家,或许不在乎你给他摆上猪头三牲贡品,但庙里的和尚,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少林功夫就是好。
而换到鬼神真实不虚的世界,搞错了祭祀的仪式,就不只是吃几招般若掌大力金刚脚那么简单了。
“对于你的疑问,我想也许前面的东西可以解答……”瑟琳娜明显对古代神学没什么兴趣,双眸皎洁光华荡漾,高位血族的黑暗视觉好似看到了什么,伸手遥遥一指。
前方大块的火山岩墙壁突兀一变,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块块拼接整齐的银白色钢板,冷光灯荧光闪烁,四下里纤尘不染,墙上是一扇扇的滑动式自动门,甚至还挂着指纹式密码锁。
魔幻风陡然变成科幻风,即便朱明耀自问算是见多识广,一时间也被雷的不轻。
吸血鬼小姐小巧的耳朵微颤,捕捉到几下断促颤栗的呼吸,她轻笑一声,“我不太擅长解谜,但拷问嘛……还是有些心得的!”
话语未落,白皙如玉的娇软双爪骤然疾挥,轻松撕开了其中一扇合金门,将一个人影掠了出来。
第343章 羽蛇?
“不,不要杀我,我投降!”
在幽闭的寂静空间中,杀猪般的惊恐嚎叫显得格外刺耳,穿着白大褂的棕发男人瑟缩成一团,颤抖着如风中树叶。
骚臭的黄浊液体淅淅沥沥顺腿而下,在地上砸出一滩湿痕,瑟琳娜嫌恶的掩着鼻子,松手将他丢到了一边。
一把格洛克在她手上轻巧的转了个枪花,炼金术改造后的枪口闪烁着暗哑冷光,离开半尺悬在男人脑袋上,含义勿需多言。
“我不想听废话,请认真的组织语言,这里是干什么的?桑塔妮可在哪里?你有一分钟的时间!”
“我说,我说……”
在有力威逼与血族催眠术的助攻下,男人涕泪横流,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竹筒倒豆子般的交了底。
“你们竟然是为联邦情报部门工作?以大批偷渡者作为材料,帮助这些诺斯费拉图建立研究基地?”
听到这个自称蒂姆的研究员自报家门,瑟琳娜微微一愣。
黑夜家族虽然同样和人类权贵有着深入合作,但多半属于财富权势领域,至多加上转化为血族的机会作为筹码,早已摒弃了随意狩猎取乐的野蛮作风,如此血腥的虐杀无辜却是头回见到。
棕发男人悲愤的抓着头发,用拉丁口音浓重的英语纠正道:
“准确的说,我们只是从本地招揽……骗来的外围雇员,向上帝发誓,要早知道是和这些吃人怪物打交道,我宁可一辈子在墨西哥大学生物系里领那点微薄的薪水。
为了治疗伤势,那个怪物女人刚刚吸干了我同事们的血……”
“这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朱明耀倒表现的没那么惊讶,将残破的合金门一片片扯下。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联邦政府一向令出多门,如果说调查局等几家还要点脸面,那么CIA的‘美名’可真所谓从爱尔兰响彻到契丹,勾结一伙黑暗生物只是常规操作。”
他轻飘飘的丢过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跨进了这件实验室模样的屋子。
“尤其墨西哥本就是情报局的地盘,从黑帮到毒枭,只要是在黑道上混饭吃的,哪个和他们没关系?
酒馆尽管地处戈壁荒漠远离城镇,可认真算起来,距离北方联邦边境不到200公里左右,在这里大张旗鼓的开黑店,要说他们一点不知情,就太小瞧特工们的狗鼻子了……”
朱明耀语气流畅,俨然早有预料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虚空中好似跳出一头透明的怪兽,将他接下来的话语一口咬断。
一排巨大的玻璃罐整齐地排列在幽暗的室内,罐中橙红的液体闪烁着幽幽光芒,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每一玻璃罐内,都泡着一个娇小的躯体,他们原本鲜活的肌肤此刻只余一片死白,仿佛被时间抽干了所有的生机。
那些天真无邪的身影或许曾有过欢声笑语,或许曾有过无尽的梦想,或许憧憬着即将踏入的富裕国度。
然而此刻,他们却只能静静地躺在这冰冷的液体中,任由命运无情摆布。
周围的环境显得异常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机器运转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四周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感,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样。
“是啊……”朱明耀的声音干涩飘忽,犹如梦游,“偷渡客中的精壮男子,是血祭的好材料,但剩下的妇孺们呢?”
答案非常明显,就以一种极为残酷而坦然的方式,显露在几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