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的存在,却明显无福消受这份恩赐,呛人的恶臭飞快倒卷而回,被压缩在巨球表面,形成了一层肉眼可见的黑障,千百暗影也褪去了伪装,显出带着人寒芒的毛线本体,好似条条恶心的蠕虫在空中不甘的颤抖。
“果然……毛线这种东西,哪怕是成怪成妖,乃至成为一方地灵,终归还是怕火的。”朱明耀淡然道出了敌人的底细。
如同道书上的描述,老物变化成精,必然带有原身的特质,只要没有完全升华生命层次,那么对应的弱点同样要继承下来!
印证了心中猜测,他脸上却并不见喜色,反而惋惜的道:
“千百朴实劳动者的心血,单纯美好的愿力,后人不间断的瞻仰崇敬,凝结出信仰的结晶……如此难得的幸运,造就出的地雏形,最终却堕落为贪求血食的妖魔。”
他的叹息是真心实意,对方命运令人感叹,明明已经趁着元素潮汐回涨,机缘巧合地踏在了门槛上,眼见就要成为城镇的守护鬼神,然而竟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
他的杀机也是真心实意,伴着话语响起,金乌抖动双翼,挟降魔之火飞腾而起,望空盘旋一震,鎏金羽毛化作片片流焰激射,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恶臭瘴气,附着在巨球上,随即爆开一蓬蓬火星。
无数毛线疯狂的扭曲颤抖,巨大的圆球如波浪般剧烈起伏,滚滚黑烟卷着毛发焚烧的浓烈焦臭味肆意纵横。
由饱含油脂的纺织物构成的身躯,或许并不畏惧寻常的高温,但对于针对性极强的玄门净焰来说,无疑是极为优质的燃料。
情知这样无法伤到魔化守护灵的根本,朱明耀趁热打铁全力运真,剑指一挥启动了事先的布置。
“咤!”
整座建筑周围埋入刀片的位置,点点银白色的光芒浮现,一个端正的方块字漂浮:斩,切,剪,割,裁……
象征意义明确的文字意境,演化出把把虚幻的铁剪钢刀,截断了深入地下的黑气根须。
毛线怕什么?除了火焰,便是剪刀!
金火双行,步步紧逼,纵使巨球不断挣扎,仍然层层碳化,块块碎裂,眼见败亡在即。
就在形式大好之时,忽然有一声声细微的低语回荡,响彻虚空:
平安,富足……
农田丰收,牲畜兴旺……
无意义的只言碎语间,一道道莫名的气息自小镇的四面八方投来,看似煊赫的炎光登时黯淡无光。
与此同时,朱明耀只觉得冥冥之中,一张难以形容的无形大网笼罩下来。
空气仿佛陡然粘稠了数十上百倍,从纪念馆的一砖一瓦,到窗外的一草一木,这方小小的天地都在压制着自己,以他如今的实力,居然也感到浑身法力有些运行晦滞。
这样的存在尽管战力不算太强,但还真是有够难缠,怪不得从古至今,伐山破庙都是个吃力的技术活!
他心思电转,桃木法杖如剑高指天中。
“东望扶桑宫,稽首朝郁仪。
太阳洞明景,寥寥何所思。
令我拜金色,候天望英姿。
皇华降玉女,临轩降此时!”
太阳神咒召唤来的赤金炎流倾泻而下,将法杖化作一柄莲苞为首,日轮为镡,神符为脊的阔刃大剑,直直地猛然斩下!
“嘶!”
好似烧红的餐刀切过奶油,巨球应声而破,坚韧如钢丝的毛线一分为二,软软的瘫在地上再不动弹。
若有若无的哀鸣缓缓消散,平地一声闷雷,所有的祈愿,气息,异像通通消失无踪。
几团黑红苍白杂陈的浑圆事物,从毛线球里咕噜噜滚了出来,在朱明耀脚边晃悠了两下,空洞的眼窝斜斜向上,望着迟到的救星。
……
……
几件黑色的裹尸袋平铺在空地上,警员们借着月光与手电,竭尽所能拼凑着受害者的少许遗骸。
“这该让我们怎么去解释呀?”
闻讯而来的罗金斯摇摇欲坠,老脸苦的快要滴出水。
合掌扣齿数周,为亡者念了几遍往生咒拔出怨气,朱明耀无所谓的呼出口气。
“随便了,想不出来的话,可以问问上级机构,他们编瞎话的功夫一向熟练,这里既然结束,我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了。”
“那怎么行?至少允许我们好好招待一番,秘制羊排大餐已经烤好了,请务必品尝一下。”老镇长人情世故练达,强打着精神尽力留客。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朱明耀厌恶的在鼻端扇了扇风,“今天这股羊骚味我是闻够了。”
“那就太失礼了……”看他态度坚持,老镇长挽留了几句,也顺势下坡,突遭大变有一堆麻烦要忙,他亦是没心情再若无其事的待客。
“对了,请稍等!”他忽地一拍铮亮的脑门,拽住了正要告辞的青年,飞快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材,回头和一名警员咬了下耳朵,后者立刻骑上摩托,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他拿回来几个扁平的袋子。
“打包好的羊排,还有本镇特色手工羊毛衫,色泽艳丽,花纹高雅,与百年来的所有产品一样,经过精心的脱脂处理,绝无任何羊膻异味,有条件的话,还请帮着宣传一下!”老人笑呵呵的眨了眨眼皮。
“您还真是有商业头脑……”朱明耀哑然失笑,拿过来纪念品。
罗金斯苦中作乐的咧开嘴角:“没办法,旅游业眼见要遭打击,总得找点新路子,总不能把田地和牧场都卖给大公司吧。”
挥手道别,朱明耀身影晃动,走入了黑暗之中。
第372章 羊?
环绕着小镇的马路边,年久失修的灯柱锈迹斑斑,顽强的坚持工作,投射出几条朦胧光柱,间或有些微短路前兆的电流声。
“看在经常请你喝酒的份上,让那臭烘烘的玩意离我远点好吗?”
拎着大包裹尸袋的凯恩警官,被没义气的同僚丢在了最后边,小小的穷鬼警局自然没有配备运尸车,全凭人力颠回去。
他气愤的比了个中指,甩开步子跑去。
“想得倒美,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他刚跨过街道,突然一个急停,才没有撞在陡然钻出的人影上。
“老冈特,你怎么半夜把羊赶到镇子里来了?”浓烈的动物臭味迎面扑来,他嫌弃的让开两步,“赶紧回去吧,我们可怜的财政哪来的钱招聘清洁工?大家绝对不愿意看到明天早晨一地的羊屎蛋。”
“让宝贝们吃两口夜宵,我马上就回去。”老人温柔的爱抚着一只蟠角大黑羊,昏黄暗淡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面容有些失真。
“脑子有毛病的老家伙。”肚子腹诽了一句,凯恩摇摇头,朝着同事们追了上去,今夜的工作可是繁忙的很,他哪有功夫管什么市政卫生问题。
还有顺便做个实验……
衰老的嘴唇无声开阖,残缺黑黄的牙齿间,滑腻的舌头殷红如血。
感受到主人的心意,高大的黑山羊晃动犄角,迟疑的踏出了一步,坚硬的角质蹄子,稳稳落在了水泥路面上。
一只只四足生灵,就那么毫无阻碍的,进入了从前无法到达的领域。
横亘在面前数年之久的那条界限已然消失,他欢欣的微笑着。
“完美!”
……
……
夜风吹拂,初蘖的玉米秧与春小麦东摇西摆,枝叶摩擦间发出哗哗轻响。
天际浮云如水流动,灰白月光忽隐忽现降下,一道人影踏空而行,脚尖偶然在庄稼上一点,便好像一只大蝙蝠一样滑翔出老远。
“嗯,肥瘦适中,味道确实香酥可口……”撕下一块羊排嚼的满口生香,朱明耀一边对付着晚餐,一边查看着人家奉送的土特产。
“编织的技法细密严实,一看便是老手艺,已然算作工艺品了。”他摩挲着毛衫毛裤上绵密的几何花纹,感觉这柔腻的触感,满意的点点头。
甭管礼物贵贱,人家的心意做得很足,让人感觉很舒坦,没有白跑一趟。
最后一个任务地点相距只在百多公里外,一切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应该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把最后一块羊排送入口中,朱明耀打响指,手掌上火光一闪烧去油脂,将毛衣收进百宝袋,腾身高举,就要融入骤然出现的宝光宫阙。
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眉头一皱,停下了动作,翘首望向了某个方向。
在这片黑暗中,一道微弱的光芒正疾速地由远方逼近,仿佛是一束闪电在贴地穿梭,迅速地接近。
发动机气缸的轰鸣击碎了乡村公路的宁静,两道光束驱散了夜色,一辆老旧的蓝色福特水星,犹如癫狂的野牛随即冲出。
急促的车鸣犹如一顿剧烈的咳嗽,撕裂着空气,令人猝不及防。
驾驶者拼命跺着脚,刹车片在制动盘和制动鼓上徒劳的摩擦着,卡出刺耳的噪音,却未能把速度降低分毫。
“法克!给我停下来呀!”
年轻男人发疯似的拍打着方向盘,血丝密布的眼珠内满是绝望。
但他抚慰机魂的本领明显不甚到家,失控的轿车晃动屁股拉出蛇皮走位,仍然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冲出了前方弯道,朝着路旁几颗的郁郁葱葱的老橡树迎头撞去!
男人崩溃的闭目惨叫,裤裆里一道温热喷薄而出。
“啊!”
中气十足的哀嚎回荡,一连吼了几十秒才停了下来。
暖流沿着裤腿淅淅沥沥持续滴落,预料之中的剧痛却迟迟未至,男子喘着粗气,嘴巴张的几乎能囫囵吞下一枚土豆,茫然的瞪大眼睛,瞧着眼前魔幻的一幕。
坐下刹车失灵的钢铁造物,不知何时已然悬停在空中,四轮狂转而分毫难动,仿佛有一位无形的巨人,将其轻轻攥在了掌心。
还没等男人弄明白现在的状态,一张俊俏的脸蛋凑到了车窗外,扫了一眼湿漉漉的下半身,戏谑的呵呵笑道:
“嘿,兄弟,但愿你没有忘记携带换洗的衣服……”
“雪特!那个吝啬鬼,葛朗台!业务部向上打了多少次报告?狗屎的这批老爷车就是不舍得换!”
片刻之后,畜牧公司的资深谈判员雷特斯用一条衬衫掩住毛茸茸双腿,对着千里之外的老板破口大骂。
午夜清寒微风调皮的钻进缝隙,男人光溜溜的屁股蛋一抖,顿时起来一层鸡皮疙瘩,他向一旁投去可怜而尴尬的目光。
“好吧,幸亏你遇到了我,接着!”对于中年男性的尊臀没有半点兴趣,朱明耀忍俊不禁,将才到手的羊毛裤丢了一条过去。
保住了自己最后的尊严,雷特斯如释重负的诚恳道谢,借机和这位神奇的“超级英雄”攀谈了起来。
“……原来您刚从利文斯兰齐来的,真是太巧了,我正要赶去那里。”
他恍然抚摸着人家友情支援的裤子,“我就说嘛,这羊毛衣衫的制作工序可真严格,和他们那个著名的毛线球文物一样,脱脂工艺弄得极为干净,只有天然植物药剂的清香,没有一点点羊骚臭。”
“嗯,单以质量而论,手工艺精品也未必输给流水线……”朱明耀虽然表面上附和着,但他内心却忽然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意念,就像是在寒冷的冬日里,隔着结满白霜的玻璃窗向外眺望,那景象既模糊又清晰。
他努力寻觅异样感觉的来源,随口反问道:“是要去谈生意吗?据说镇子的牧场都快要被你们收购完了。”
“您猜的太对了。就差最后一间牧场没有签下合同,结果上个星期,负责来谈判的业务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雷特斯双手张开,又继续吐槽起来了自家的混账上司。
“说什么人手紧张,就把我一脚从迈阿密踹了过来,给本地分部擦屁股,结果差点半夜上天!”
他腮帮鼓的通红,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这回如果不给额外奖金的话,我就把事情捅到工会……”
“等等!”一声厉喝恍如惊雷,吓得他猛然哆嗦。
朱明耀颜色凝重,仿佛把握住了冥冥之中的一点灵光,他疾声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如果不给奖金,我就去公会投诉……”雷特斯被他瞪得有些发毛。
“不对,是前头那几句!”
男人老实的一字一句复述着,“……和他们那个著名的毛线球文物一样,没有一点羊骚味。”
“对,就是这个!”朱明耀无意识的猛然一踢,凸起地面的一条粗大树根瞬息成粉,透明的树汁混着木屑与灰尘搅和成一团混沌。
地面上混乱一片,他脑海里却是清晰至极,两道关键信息,相互碰撞组合,绽放出智慧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