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阁老:“元辅何意?”
首辅淡淡道:“梁大人,我问你,这请愿书是不是他们真心所写?”
梁阁老:“自然不是。”
首辅冷笑一声:“既然不是,他们签字画押做什么?这请愿是向陛下请愿,你说他们不是真心所写,那他们在做什么?欺君吗?”
梁阁老不由讷然,“大约是被徐青逼迫的吧。”
首辅忍不住厉声笑起来:“梁大人,你的意思是他们宁愿欺君,都不敢得罪徐青?好啊,这群缙绅,胆子竟然这么大。”
他又看向其他阁老,问道:“诸位大人,这些缙绅胆敢欺天,实是罪无可赦。若是这也饶了,天子威严何在?中枢的威严何在,我等身为国家柱石,若不能为君父分忧,还有何颜面,立足于朝堂之上。”
“元辅息怒,此事定当严惩。”其他阁老无奈之下,只能应和。
这是原则问题。
缙绅如果是真心请愿,那徐青就没有错。如果缙绅不是真心请愿,那罪过就大了。
徐青的罪论不论,那是另说。
江宁府绝对是要严惩不怠的。
首辅接着缓缓开口:“梁大人,你是礼部尚书。管教士人的事,礼部责无旁贷。要不你先去南直隶,将如此骇人听闻的事,调查清楚。若是江宁府士绅真心请愿,那就地清丈田亩。若非真心,则就地拿下名单上的缙绅,带回京城,交由吏部革除功名,追夺出身文字。”
梁阁老:“此事派个侍郎去即可,不必我亲自出面吧。”
首辅:“滋事体大,非国之重臣,难以服众。另外,东南是天下财赋重地,宜静不宜动,所以梁大人此行,只能直接去江宁府停留,清查士绅欺君之事,切不可节外生枝,引来地方动荡。”
“那徐青呢?”
首辅:“先查出江宁府缙绅是否欺君,才能讨论徐青的事。他们若非欺君,徐青何罪之有?若是欺君,也得在吏部革除功名,追夺出身文字之后,交由三法司审理,有了法理依据,方可再论及徐青的事。”
梁阁老:“元辅,你这差事,太为难人了。”
首辅淡淡开口:“若是梁阁老不愿去,我可命张世纶去,顺道让他负责探访南直隶各地田土人口实情,好为清丈田亩的事做准备。”
梁阁老:“那还是我去吧。”
张世纶乃是当朝有名的清官,刚正不阿。
他要是作为钦差去南直隶,岂非要官不聊生?
因此梁阁老要是拒绝,肯定会被事后知晓的南直隶乡人恨死。
他去了,无非江宁府的缙绅受损失。
要是让张世纶借机会去了南直隶,大家都不好过。
一省哭,何不如一府哭?
首辅微微一笑:“那就辛苦梁大人一趟。咱们这就向陛下请旨。”
梁阁老点头:“滋事体大,我先回去,早做准备。”
首辅拱手:“有劳梁大人了。”
梁阁老连忙闪开,告辞离去。
其他阁老目送之,似乎还有点羡慕。
而梁阁老离开内阁后,浑身一轻,总算找到机会逃离近日的朝堂漩涡了。
首辅要清丈田亩也好,还是干别的事,都暂时跟他没关系了。
这事情来得妙啊!
“江宁徐青,有意思。”梁阁老脚步轻快地出了内阁,走出去之后,复又面容凝重,深沉似水。
他出得皇城,回到家中,许多南直隶出身的御史以及京官上门,打听消息。
“阁老,事情如何?”
梁阁老一脸沉重地说了内阁发生的事。
“元辅他这……不讲武德……”有年轻气盛的御史忍不住说道。
其余人亦神情震动,颇为不妙。
“诸位,事关国计民生,在明日朝议时,咱们一定要据理力争,且不能让元辅通过清丈田亩的政令。”
“是啊,这事情处理不好,天下都会动荡的。”
“元辅糊涂啊。”
许多官员义愤填膺。
至于江宁府缙绅被查之事,他们都一下子忘了。
开玩笑,这等欺君大罪,谁敢掺合?
只能说这群人活该,要是让徐青杀了,哪来这些麻烦事。
他们只为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根本不明白,他们这些在庙堂的人,要考虑多少大事。
而清丈田亩的大事,很快传遍京城。
震动朝堂内外,一场大风波眼见正在酝酿。
梁阁老却急急忙忙领了旨意,赴南直隶江宁府办差。
对于梁阁老而言,国家大事,不可不急。
他可太忠心国事,上报君父了!
第132章 请诛徐青
紫禁城,大明门外,百官早已聚齐。
今日是大朝议,乃是百官少有能参与进国家大事的机会。平日里,无论是政事,还是军机要务,都是内阁牵头,再召没入阁的六部尚书、都御史这些大佬,开个小会便搞定了。
涉及到高层官员任免,则是搞个廷推之类。
尤其是当今陛下,将大小事务交付内阁,往往只有内阁有人员变动时,才会出面。
然而,满朝文武上下,没一个敢轻视这位有几十年权威的老皇帝。
譬如皇帝会不时在半夜,下达旨意,询问某某官员,关于某个政务的意见。往往被问的人,会惊出一身冷汗,然后明白,皇帝纵居于皇城外的万寿宫,一心求道,依旧对朝政大事了如指掌。
如此一来,群臣安能不战战兢兢。
当然,只有皇帝的贴身内侍才略微清楚一点,老皇帝自青年开始,便有熬夜批阅奏疏的习惯,然后白日里,表现得闲云野鹤,高深莫测,对国事漠不关心。
实则都是夜里下了极大的苦功。
约莫是国事越来越繁杂,加上如今首辅给力,而且皇帝年纪大了,精力衰减,才熬不动夜。因此贴身内侍也得了喘息的机会。
在御史以及礼部官员规范礼仪下,首辅的乘辇走到了百官最前面。
伴随景阳钟徐徐敲响,首辅的乘辇停在大明宫前。
百官分在道旁,躬身向乘辇作揖行礼。
这也是首辅独有的殊荣。
百官皆要徒步入宫,而首辅可以乘辇在宫中行走。
国朝有史以来,相权之重,无过于当今。
对于首辅的殊荣,百官是嫉妒掺杂羡慕,亦少有人对此置喙。毕竟首辅又不是能传于子孙的位置。
京城百官,不乏有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的官员,皆有希望入阁,将来位极人臣。纵然希望渺茫,但谁还能不做梦。
今天削减首辅的殊荣,万一来日自己坐上这位置,那时候七老八十,大冬天步行入宫,岂不是干不了几年就得告老还乡?
因此对于加强文官殊荣待遇的事,属于大家的共同利益,恨不得越多越好。
不多时,大明门开启。
首辅的乘辇率先入宫,至于左右文武百官,从两边的掖门入内,并有守门的千户官检查各自的牙牌。
随后按礼仪流程,进入重重宫门,最后抵达金銮殿殿前,各自按品级高低,找到自己的位置,立于丹陛之下。
首辅自然站在文官的最前列。
这时候,丹陛上的十八铜炉,燃起袅袅的香烟。
云雾缭绕下,金殿宛如蓬莱仙阁。
陡然间,升起巨大的鞭响。
众官在云雾中,看到长鞭,宛如巨蟒一样。
待得三记鞭响过后,长鞭静静垂落地面。
鞭响一闭,百官肃静。
然后是天子出场的韶乐,属于专属背景音,待天子仪仗走完流程,陛下御宝座之后。
韶乐消止。
鸿胪寺官唱道:“班齐。”
随即百官山呼:“圣躬万福。”
山呼之后,赞礼官道:“拜。”
百官再行一拜三叩之礼。
整个过程,皆有专门的人员监事纠察,一旦出现失礼的行为,肯定会影响仕途。
这也是大朝议不常开的原因。
过程繁琐复杂,又累。
中下层要的是参与国家大事的权力,可不是来找罪受的。
人呐,只要肯吃苦,那就有吃不完的苦。
他们比谁都懂!
御座上,天子穿着绛红色龙袍,双目炯炯有神,宛如一头老龙,俯瞰臣下。
“议事吧。”
随后,有专门的官员开始走流程,发布今日大朝议的主题。
主要是阁臣、六部尚书、都御史以及九卿和各部侍郎来说话,其余中下层的官员,则是负责赞成或者反对的表态,以及摇旗呐喊。
饶是如此,亦是他们少有能参与进国家大事的机会。
毕竟平日里,众官都是工具人,上面定基调,他们干活。当然怎么干活,那也有讲究。
这时候,户部右侍郎陈复出班道:“陛下,臣请治首辅挪用太仓银充辽东军费之罪。”
他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没想到,今天真的有勇士啊。
众官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没想到,大虞朝真的有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