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仙问道 第233节

  事实上,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回信问价,已经是落入徐公明的套子中。

  问题是,拒绝有什么好处呢?

  他也好趁此,探探徐公明到底是什么心思。

  …

  …

  罗教教主回信的时候,徐府来了不速之客。

  “见过姐夫。”

  眼前的少女,大约是十三岁左右。正应了那句诗“袅袅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姿态美好,像是二月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徐青得冯芜在旁解释,才明白眼前的表妹是周提学的女儿,竟是这般年纪了。

  表妹叫娉婷。

  徐青和她寒暄见礼,然后拉着冯芜到了书房,询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大户人家的女儿到亲戚家住,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关键在于,这种亲戚一般是长辈,哪有独自来表姐夫家做客且看样子是要长住一段时间的道理?

  这种事,显然不正常。

  冯芜于是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太苍周氏是北方大族,与北孔衍圣公府交好。周娉婷和衍圣公的嫡次子前不久定了亲,但是周氏族老发现,周娉婷居然没裹脚,事情自然就闹大了。

  “周氏女也要裹脚吗?”

  “这百年下来,确实有不少,但如果家中父母坚持不裹脚,或者瞒着,倒也没什么。我母亲便没有。不过,听说现在这股风气越演越烈,许多大户人家女儿都要裹脚了。舅舅和舅母倒是没让表妹裹脚,但是舅母觉得能和衍圣公结亲,乃是好事,那边问族里哪些出身好的小姐裹脚了,舅母便瞒着,然后把表妹名字报了上去,大概是因为舅舅现在做到布政使的位置,他这一房如今格外显贵,所以孔府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冯芜顿了顿,接续道:“因为亲事定下来,舅母怕瞒不住,又想让表妹裹脚,免得亲事黄掉。”

  徐青嘴角一抽,“正常人裹脚,不都是四五岁开始,晚一点也是六七岁,哪有这个年纪裹脚的啊。”

  冯芜:“舅母怕退婚的话,表妹一辈子就毁了。”

  徐青心想,这是什么神仙操作,怕退婚毁了女儿一辈子,还特意报名。

  他又道:“那咱们表妹,怎么到我们府上来?她不想裹脚,难道不是找舅父,或者你爹爹?”

  他说到此,又想到,岭南气候恶劣,而且周提学作为封疆大吏,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若是女儿逃婚到他那里去,可供人攻讦的理由太多了……

  至于冯大人在京城,虽然贵为六科给事中,但总不能时时刻刻看护着小表妹吧。

  北孔和周氏,在北方的势力显然也是很强大的。

  冯芜也是如此说。

  徐青沉吟道:“此事还是有点蹊跷,表妹这一路能顺利来到咱们府上,多少有点问题。”

  他习惯性多疑,觉得哪里不对劲。

  冯芜:“夫君的意思是周氏或者北孔想拿此事做文章?故意放表妹南来投奔咱们?”

  徐青,“周氏倒不至于,但北孔不好说。此事我得请教一下谢先生,他在北方游学多年,许多事比咱们清楚。”

  他顿了顿,接续道:“舅舅帮了咱们许多忙,不管此事里面有什么蹊跷,我还是相信舅舅的,你好好照顾娉婷。真有麻烦,到了江宁府也不是事儿,你不用担心。”

  麻烦归麻烦,但周大人女儿的事,徐青抛开冯芜这边的因素,也得管。

  大丈夫恩怨分明,周大人对他的好,徐青不能不报。

  …

  …

  徐青径自来找江宁织造衙门,找到谢泉,开门见山地说起此事。

  谢泉听后,微微一笑:“你算是找对人了,没你这个小表妹的事,估计北孔也得找你麻烦。”

  徐青一头雾水,“我和北孔有什么冲突?”

  谢泉哈哈大笑:“你徐公明也有当局者迷的时候。这事麻烦就起在改稻为桑和海贸上。”

  徐青一点即透,问道:“我对北孔的生意不是很清楚,难道他们也走私,做丝绸生意?”

  孔家人素来骄横,什么生意都敢插手,真有生意冲突,徐青照样干他,不然这生意还能做?

  有冲突不可怕,关键是要了解前因后果,对症下药。

  天下读书人视孔家为名教颜面,不可亵渎,但在徐青眼中,不就是皇权的尿壶么。

  他心里敬重夫子,但对孔家,殊无半分敬意。

  何况他敬夫子,也是敬人家的生平,而不是把人神化。

  谢泉:“孔家坐拥良田,何止十万,其中有不少是桑林。所以北方的生丝贸易,孔家占据了极大的份额。但是你小子改稻为桑不说,而且所用北方生丝,多是来自南阳何氏,弄得孔府的生丝生意,受到很大的影响。”

  他是江宁织造,对这方面的事情门清。

  其实说很大影响,多少有些夸张,根本原因还是徐青没鸟孔家。

  站在徐青方面,自然也是有道理的。

  老何跟他关系好,又是南阳何氏的人,现在更是南直隶的参政,而衍圣公府什么东西,徐青做生意,需要考虑他们的态度,还巴巴地把生意送上门不成?

  但在士林而言,衍圣公府相当于天下士林的话事人,徐青充其量是南直隶近来最能打的堂主、香主,而徐青中解元之后,更是和衍圣公府一点交往都没有,也不来东山省上门求教镀金,还间接影响了衍圣公府的生意,真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周家表妹这档子事,也会有其他事。

  谢泉生怕徐青不懂里面的门道,说得格外仔细。

  无论如何,身为名教中人,绕不开三纲五常,绕不开衍圣公府。

  随后谢泉又向徐青普及了,为何裹脚的风气会成为如今名教中人常用的利器。

  盖因裹脚之后,女子从事生产活动的能力变弱,而且裹脚本身就有一笔开销存在,这样一来,一些有地的农户,原本靠夫妻二人,同心协力,也能支撑家庭开销,遇见丰年,存下积蓄。

  若是受到裹脚风气影响,那么遇见灾年,难免会有吃不饱的可能,如此一来,向大户借粮是必然的,最后落得失地的下场,自然成了大户人家的佃户,土地也归豪绅所有。

  这其实只是大户对小民压榨的冰山一角。

  比如前汉流行厚葬,事死如生,连中小地主都能因为丧事破产,如此也给了大豪族兼并土地的机会。

  故而前汉武帝能打击豪族,也有中下层都对这些豪族权贵忍无可忍的因素。前期对武帝打击大豪强、大权贵很配合,但武帝做人公道,不管大的小的,还是平民百姓,总归是一视同仁,一起干。

  当然,这也是武帝要做的事业太大,急需要用钱,故不得不如此。若是后世学武帝,先得有个汉文帝做爷爷。

  徐青:“现在南直隶也有这风气吧。”

  谢泉:“有,但是不多。因为女儿家也有用,无论是采桑,还是当纺织女工,都能赚不少钱。如果过于苛刻,容易引起反弹……”

  徐青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谢公,我打算写一篇文章,请你斧正。”

  谢泉一向知晓徐青才学果然,光是乡试那四书题的答卷,虽韩柳复生,也不能易其文理也。

  他见徐青有感而发,不得不心中期待,徐公明到底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文章来。

  徐青先是沉吟。

  他是在寻找自己记忆的一些资料,与今世的史料做出比对和取舍。

  在显形巅峰级别的神魂运转下,加上绝对专注的状态,徐青的思维飞速运行。

  谢泉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冒出电花一般。

  大约两刻钟过去,徐青提笔,如走龙蛇,在白纸上落下一个个文字。这是标准的馆阁体,字字清晰可见。

  谢泉顺着徐青的笔锋读过去。

  他越读越是震惊。

  等到徐青收笔,谢泉也跟着读完徐青的文章。

  徐青搁笔而叹,随即向谢泉请教:“文渊先生,你觉得我这文章,哪里有纰漏吗?”

  谢文渊神情极为古怪,说道:“公明,你写这篇文章到底打算干什么?”

  徐青:“文章写出来,当然是给人看的,正好咱们顺势办个报。”

  报这玩意谢文渊不陌生,这东西前宋就有了,顺天府还有“顺天时报”这种官方的报房,如今首辅变法,也允许民间办报。

  但别人的报,一般都是议论时政的。

  徐青这篇文章的内容,太过炸裂,比抨击时政,骂首辅老娘都恶劣。

  “不是,公明,不至于吧。”

  “我这文章有什么错漏吗?”

  “我这一时也看不出。”

  谢泉额头一黑,但说实话,徐青这篇文章脉络清晰,好似史官铁笔,令他找不到明显的逻辑问题。

  问题是文章的内容赫然是北孔非孔,胡人血统也。

  人家不过是拔你一根胡须试探试探,你这是要掘人家祖坟?

  还有天理吗?

第176章 跳梁小丑,弹冠相庆

  谢泉神情愈发古怪,他听说徐青这半年闭门读书,合着是研究史料去了吧,专门找人家北孔的血脉出身问题。

  但八卦是人的天性。

  谢泉越读这文章,越觉得脉络清晰,条理分明。

  抛开私人立场,严格意义来说,这文章的内容,可信度真的非常之高。

  徐青认真道:“我辈读书人,无不受夫子教化,仰慕圣德。此举非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天下为公的大事。古人云竹可焚不可毁其节,玉可碎不可改其白,身虽殒,名可垂于竹帛也。”

  他最后一番话,亦是这篇文章的注脚,表达了自己写下文章的初衷。

  谢泉见徐青这么尬,他有点受不了,摆手道:“此文一出,怕是天下滔滔,公明难道没想过后果?”

  徐青反问:“若北孔真是夫子后人,世修降表,岂非对夫子最大的亵渎?如此更不能容他们。”

  谢泉一时语塞。

  其实这个问题,似他这样的士大夫未曾没有想过,但名教礼法乃是天下最大的理,没了名教礼法,天下还有秩序吗?

  礼崩乐坏的局面,岂非更糟糕。

  所以不是北孔神圣,而是天下人需要北孔神圣。

  若是名教的礼法破灭,天下会变成什么样?

  谢泉根本难以想象。

  但徐青的话,切切实实击中了要害。

  无论徐青考证血脉的事情真不真,世修降表总归是真的。

  本来这种事,天下士林当睁眼瞎,也就糊弄过去了。

  现在以徐青的身份名望,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想装瞎子都不可能。

  徐青当然不是一时脑热搞这么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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