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余杆洋枪连续射击后，大量的白烟弥漫在土墙防线，果兴阿等人无法观察到战场的情况。阿克敦没有命令所部继续射击，因为较早射击烟雾已经有所消散，阿克敦看到了战场形势的变化。
二连所部还没有狙击小队那样精准的枪法，但三百多人的群体目标还是很容易命的。随着枪声持续的响起，敌军的队伍前列绽放出一朵朵血红的浪花。而且各排交替的节奏，刚好在敌方第一批倒霉蛋倒下以后。一百颗铅弹，足足收割了七十余条鲜活的生命，个别倒霉蛋儿同时挨了数枪。敌军原本散乱的的阵列彻底崩解，好像一群受惊的绵羊，嚎哭着向后方逃去。
看着逃散的敌人，果兴阿的心又回到了肚子里。不过也有一阵错愕，如此孱弱的队伍，怎么会有刚才逼近时那摄人心魄的气势。真的只是自己太过紧张，引发了心底的恐惧吗？
“哈哈哈！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丰升阿心大定，而且对于果兴阿更是佩服到五体投地。火枪之力暂且不论，整训之前的佐领，面对如此多的乱匪，算有大炮也绝对打不出如此丰硕的战果。
“一波扔下百十来人，有十回杀光他们！”显德、贵武等人也是稳住了心神。
“传令给慕顺，要骑兵加强巡视，严防偷袭！”果兴阿可没有显德等人那么乐观，这样一波一波的来送死，对方又不是来自杀的傻子。
敌军只有不足二百人逃了回去，除了七十余具尸体，还有二十人左右在地翻滚嚎叫着。其只有四五人是被铅弹打断了手脚的重伤员，其他人多只是被溅了一脸的血污。因为空腔效应，子弹击穿人体的时候，往往进去一个眼儿出来一个洞，原始的铅弹更是如此。铅弹不止带走了枪者的生命，还在他的身体留下的巨大的创口。
走在前列的人枪，走在他身后的人如果运气不错但人品不佳，会躲过贯穿的铅弹，但被溅一脸的鲜血内脏以及被击碎的骨渣。成分复杂的血液喷溅满脸，世界当时变成一片血红，身边同伴被掀飞的头盖骨，只剩一个血窟窿的面庞，足以让人有如置身于地狱的感觉。所以他们哀嚎着，宣泄着心的恐惧，因为没有严重的外伤，哀嚎声更是气十足。
“把那几个学猪叫的也了账了吧！”丰升阿显然被吵的心烦。
“留着他们，乱敌军心！”话一出口，果兴阿便深深厌恶着自己的冷酷。
“大人高明，让他们嚎，看那个不怕死的还敢前！派人盯着，一会那个不嚎了，去再补一刀，别让他们停了！”贵武的心理似乎不怎么健康。
除了战场哀嚎的伤兵，一切又都归于了宁静。旗丁们紧握着手里的洋枪，等待着下一次进攻。乱匪收拢了败兵之后，却再无任何动静了。
“承泰哥，刚才我打了一个！”果兴阿更改了记功的方式，这种击杀已经不能记功了，但是第一次用洋枪杀敌的塔二依旧十分兴奋。
“我也打了一个！”承泰也很兴奋。
“打完了乱匪你们去问，个个都打了！”图哈心情大好也和部下开起了玩笑。
“班长，这乱匪也太不扛打了，我还想再开两枪呢！”塔二很气愤乱匪的战力低下。
“没整训之前你试试！还是佐领大人的战法高啊！”图哈并不是一个乐于溜须拍马的人。
“那当然，大人厉害啊！班长，这仗啥时候能打完，咱们冲出去直接把乱匪打跑算了！”塔二觉得乱匪不堪一击。
“别瞎说，听命令是了！”承泰毕竟年长。
“佐领大人自有高招，你们好好跟着杀乱匪，等着领赏吧！”图哈看着远处大股的乱匪道。
二连自有丰升阿招呼，果兴阿不用太操心。见敌人攻势停顿的果兴阿，开始在村子里转了起来。进攻受挫，敌人不会再傻乎乎的硬啃正面防线了。其他方向的防御，却让果兴阿的眉头又拧成了麻花。除了天然的地势灌木荆棘，只有少量的拒马和陷阱。虽然也有土墙战壕，单论防御条件还优于正面防线，但人手不足啊！果兴阿如果有四个步兵连，自然可以全面防御，可惜他只有一个。一旦顾此失彼一点被破，土墙防线将全面失守。列阵野战，果兴阿不是没考虑过，但心还是没底。好在多三的二排已经和喜寿的杂务队构筑好了第二道防线。虽然条件有限，也集了物资，挖了几条战壕，堆建了几个掩体。
果兴阿不怕被堵死在小庙里，庙里有水井，自己有几万斤火药，足够一个月的粮食。缩小了防线的佐领，有足够的火力防御。像义和团打公使馆一样，拿人命填子弹的结果，只会是相当惨烈的悲剧。
土匪们则正在开会，所有的头目全部列席，曹梦和何欢自然在列，作为首席医师的吴秀明也有幸参与。大头领和几个老匪在面叽里呱啦的吵成了一片，他们三个也在低下开起了自己的小会。
曹梦成为小头目的当天下午，土匪们找到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不远处的一个小村落。通过观察村内的炊烟，土匪们判断村里必然有着几家富裕的大户人家。因为如果是荒村必然没有炊烟，而穷苦的村落有炊烟也必然稀薄。而这里的炊烟浓密而且集，充分说明了炊烟的主人家人口众多。果兴阿因为看着碍眼，以隐蔽行迹的理由没有让佐领树立旗帜。土匪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意的村落里一个百姓也没有，有的是足足近三百人的官军。
当晚曹梦被何欢拉着去立头功，带着几个精干的喽啰，一行人悄悄的沿着小路前进，试图摸进村里。这也是土匪们惯用的伎俩，小股人马悄然进村，摸清情况然后放起火头，趁着慌乱大股人马压。之后便是大杀大抢，开心的奸淫掳掠。一般村里的壮丁护卫不被人多势众的土匪乱刀砍死，是识时务的入伙了。何欢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活计，他曾经在三个村里点燃了烽火，换来的是丰厚的奖赏和大头领的信任。
不过这次两人带着喽啰还没接近村口，便受到了洋枪的迎接。土匪们按照习惯，向头目靠拢，结果被人三枪打死了五个人。慌忙撤出了一段距离以后，曹梦建议撤走算了，可何欢仍不死心。何欢觉得村里土财主有几把火枪在这乱世也算正常，刚才是被打慌神了，如果直接冲去早杀进村去了。
两人很是争执了一会，最后吵出了个折方案。何欢带着自己的二十多人，先悄悄的摸近点看看情况，曹梦带人在后面接应。结果是大家终于在不过年的时候看了一次烟花，何欢用十八条喽啰的命换来了对方有好多火枪的答案。捡了条命的何欢，拉起曹梦兔子一般的逃回了营地。
得到回报的大头领不但没有愤怒，反而十分兴奋。有几十杆火枪，足见村必有豪富之人。乱世求活命的土匪们并不惧怕火枪，他们有击溃绿营兵火枪阵逃生的经验。只要舍得几十条人命填，几十条火枪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土匪们并不在乎人命，裹挟的饥民他们有的是。
于是午大头领又集合了两百饥民和一百喽啰，大肆描绘了进村以后的吃饱喝足，发起了单程的冲锋。何欢和曹梦也再次参战，不过有点阴影的二人，带人走在了队伍的最后。另外两个小头目很是嘲笑了两人一番，讥笑二人不知先入村能得到的好处。大头领也集结了大队，幻想着娇美的富家小姐，幻想着金银财宝，等待着进村的时刻。
又是一阵急促的枪声响过，曹梦和何欢按照原路快速的退了回来，那两个刚刚还在嘲笑他俩的小头目却没有回来。没有实现幻想的大头领很失望，但土匪们有着从不气馁的优良传统。大头领和老匪们聚在一起已经商讨了一午，准备着下一步的进攻计划，越难打越说明值得打。
三人小圈子会议觉得应该跑路，大头领的大圈子会议却决定继续进攻。果兴阿一直担心敌方变换攻击方式，大头领也的确变换了攻击方式。不过两人的思路不太一样，大头领很给果兴阿面子没有考虑四面围攻，而是选择了继续刚正面。不过还是换了打法，土匪们的想法很纯粹，敌人火枪厉害，那我们克制火枪吧！
下午果兴阿再次得到警讯的时候，土匪们推着几十辆盾车，发动了足有近五百人参加的强大攻势。土匪们并没有打造盾车的手艺，盾车是大清正规军丰升阿喊出来的名号。土匪们只是编竹排一样，用树木拼凑了几十面巨型盾牌出来，架在独轮车推进。土匪们也真有些经验，知道单纯的树木薄厚不一，未必能阻挡枪弹。还在盾牌覆盖了棉被等物，用以防弹。棉被数量不足之后，各类杂物纷纷登场，最后竟将一些饿毙的饥民的尸首绑在了面。可饥民的尸首从不过夜，所以尸首并不多。最后几个老匪挑拣了几个看着快不行的活人，绑缚在了盾牌。
见敌人未采取四面围攻的方略，反而很有个性的选择和自己对刚正面，果兴阿喜出望外。但当第一轮射击打完以后，果兴阿有些傻眼了，盾车打不透。这些果兴阿改造出来的线膛枪，毕竟纯手工唬弄，原版的米涅步枪差了一些。而且算是原版的米涅枪射击装饰如此繁复的盾车，也很有些难度。
本来面对热兵器部队，使用这种防弹方式作战是找死。因为盾车行进太过缓慢，而且体积巨大，几乎是个活靶子。完全可以把火炮当狙击枪使，挨个点名是了。可问题是果兴阿的部队严重偏科，步骑兵全部具备，而且很超前的设立了突击部队，但是没有炮兵。对付这类笨重的大家伙，火炮是第一选项，可惜果兴阿没有。
“二连全体，刺刀！”已经打了五轮的交替射击，可惜这次敌方的伤亡却并不大，盾车挡掉了大部分铅弹，只有少量穿过缝隙集了敌人。眼看敌人已经压到了百米以内，丰升阿不得不命令部队做好了白刃战的准备。
“哈坦、多三！准备！”果兴阿咬着牙，同时拇指扳开了左轮手枪的击锤。
“嗻！点明火！”哈坦和多三命令部队用火折子引燃明火，准备随时点燃手榴弹。
第十九章 没良心炮
随着盾车缓缓的推进，汗水在果兴阿的鼻尖滑落。 已经抵近到八十米的距离了，敌军现在开始冲锋的话，留给果兴阿所部的也仅有一次齐射的机会。全力冲刺八十米只需要不到二十秒，一次交替射击都打不完，只能进行全连齐射。而一次齐射能有多大效果果兴阿心里有数，根本不足以阻挡近五百人的全力冲锋，接下来只能是肉搏了。
“大人，乱匪是沿着小路来的！”赛尚阿终于起到了参谋的作用。
“啊！”过于紧张的果兴阿这才发现，敌人并没有全面压，而是沿着小路排成了一个尖角阵型。村口的防线足有近八十米长，而敌人仅在小路周围排成了三十多米的阵型。正面迎敌的一排和二排依旧只能面对敌人的盾车，而排在两翼的三排和四排却有了侧击敌人的机会。距离遥远时盾车遮蔽了敌人，但抵近以后敌人的侧翼全部暴露在了三排和四排的火力下。
“张毅，带一半的人保护几位老爷子退后。福全、韩玉带剩下的人跟我！”果兴阿怕赛尚阿阻拦，直接带着警卫班一半人走到了战壕边。
“三排、四排自由射击！一排、二排准备齐射！”果兴阿左手左轮手枪，右手雁翎刀接替了丰升阿指挥二连。
“无令擅自退却，过此线者立斩！”果兴阿用雁翎刀在地画了一道横线。
旗丁们没有了第一次接敌时的兴奋，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洋枪。三排和四排还能够通过不断的射击来缓解压力，一排和二排却都悄悄的用余光瞄了瞄身后的果兴阿。
敌人显然也缺乏一个纵观全局的指挥者，并没有像果兴阿预料的那样，放弃盾车发起全力冲击，而是继续推着盾车缓缓的前进着。三排和四排的侧击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暴露在侧翼火力下的敌人一个接一个的弹倒地，盾车推进的速度也大大的降低了。
“抢粮啊！”盾车推进到二十米左右，随着不知哪里传来的古怪口号，敌人终于发起了全力的冲击。
“哈坦、多三，！”果兴阿大腿的肌肉不住的抽搐着。
哈坦及多三所部快速的进入了一线战壕，大力的扔出了第一波手榴弹。近六十颗大铁疙瘩落入了敌群，随着“轰隆、轰隆”的爆炸声，横飞的破片及铅弹在人群收割着生命。
第一波投弹，将敌人冲击箭头近七成的人击倒，剩下的人也在硝烟和扬起的尘土晕头转向。但敌人的攻势却没有受挫的迹象，后续的人群很快开始推着前人继续冲锋。
果兴阿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敌人，衣着破烂面黄肌瘦，但眼闪耀着果兴阿永远无法理解的狂热。果兴阿甚至看到一个被手榴弹炸断胳膊的伤员，用混着血和泥土的断臂支撑着身体，很勉强的在地爬了起来，流着口水继续向前冲。他已经必死无疑，果兴阿很难理解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果兴阿看到了更多的人呐喊着，喷着口水冲向自己。
“哈坦！”果兴阿的声音已经嘶哑。
“投弹！”哈坦和多三嘶声力竭的吼着。
突击队的壮汉们漫无目的的胡乱投掷着手榴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抛出了身的所有手榴弹。天空好像下起了雨，不过雨滴是果兴阿造出的手榴弹。一百六十余颗手榴弹，狂暴的炸响，杀伤破片在盾车间如夏季草原的蚊虫般飞舞着。一具具充满希望的身体，被破片击穿，被爆炸撕扯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