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演武场一战中,梁山军最是八面威风的人。不是大名鼎鼎的玉麒麟卢俊义,也不是那力胜两辽将,回首斩孽徒的史文恭,而是屠龙手孙安。
此人是泾源人。生的身长九尺,腰大八围,颇知韬略,膂力过人。自幼学得一身好武艺,惯使两口镔铁大剑。后为父报仇,杀死二人,受官府缉捕,弃家逃走……”
又是那泥沽寨演武场之斗。这俨然就是进来酒楼瓦舍之中最受那说书人爱的桥段了。史进初听闻时候,神采飞扬,热血沸腾。连声喝道:“真好汉当如此。”便是现下亦会拍手叫好。
朱武初闻时候却是另一幅模样,神思不宁,黯然失色,以至于人都恍惚了去。
众所周知,说书人是最会加私货的。近来天下所生的大事,除了那陆谦开科取士,就是那沧州泥沽寨演武场较技了。而对比前者忌讳,后者却多少还能流传。而且那进士有甚好说,虽然细细思考来,其中孕育着无比叫人惊愕的所在。
那梁山泊是甚出身,何人不知?这就仿佛是一处草台班子一样的民办学校,却突然的本届博士班的学生毕业了,那一个个都是真博士后。给人无比之荒诞感!
但这却是不可说的。而且这等事只适合三两知己品着小酒,私下里说话。哪里有比武较技让人振奋的?适合公开宣讲的?
那一场比斗,这说书人就能念叨一上午,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内中充满谬误,但也不妨碍一帮人听得津津有味。
“大丈夫当如是哉,能一朝名动天下,就是死也甘心!”
一张酒桌上的魁梧大汉一拍大腿,巍然长叹。
“兄长慎言,休要叫人冤做心向逆贼,遭公人捉去,受那无妄之灾。”旁边的酒客连忙劝道。而后只片刻,朱武就见那一桌人急匆匆下得楼去。心中感慨那泥沽寨之斗,陆谦着实走了步好棋。
那一战,明着是叫契丹人不敢在小觑中原;实则大大激励人心,叫人热血澎湃。日后即便这热血冷了,内心中对梁山军之感官,已经为之大好。
自然,有人称赞便就有人叫骂。就听一人大叫道:“梁山陆贼大逆不道,搅乱天下,祸害天下苍生。非是他辈掀起波澜,朝廷大军早已经沟通大金,北上幽燕,收复燕云十六州矣。彼辈人名托英雄好汉,实乃天下之大害。叫我中原断送百年良机,罪大恶极,罪不可恕……”
周围酒客自有人附和,大多是读书人公子哥打扮,更多是如朱武、史进者,却是自顾自地喝酒吃菜,神色略带嘲讽。
谁都不是傻子,那江南方腊与陆谦可没大勾当。朝廷一个花石纲都要把江南百姓给逼死逼疯,还不允许人家死之前恶心你一下么?
天子虽然自号是天下之主,富有万里山河,可百姓之家的财产那是人百姓的,可不真的是你这做皇帝的。朱勔之流在江南巧取豪夺,叫无数人受难受灾,民怨沸腾,有没有梁山泊,人方腊都是要造反的。现下唯一的区别是,方腊头顶有一个名气更大,实力更厚,更惹人注目,更叫老赵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陆谦。
“话说那陆谦要娶方腊之女,且许为正妻,他是作何想的?莫不是真要与方腊一南一北,平分天下?”史进干了一碗酒。
朱武笑的很无奈,“俺又非齐王肚里的蛔虫,安知道这个。”遮莫那方氏女的位置是不好坐的。“齐王能走到今日,万非寻常人也。怕是心中自有定计。”这等事,外臣都难说。更休言他们这思量了。“去休去休!且来饮酒……”
第435章 所图甚大
高丽,江华岛东南方海域。
清晨,初升的朝阳把柔和的万道阳光透过云层撒入海面,碧蓝无垠的大海上,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船身两舷上,发出哗哗的声音,喷溅着雪白的泡沫。
海风平浪静,连海涛声也格外的轻,一切都仿佛还在沉睡,未曾苏醒。
一大一小两艘高丽海船航行在海面,大船的船艏,两名高丽贵人装束的男子正凭舷眺望。
“七兄,再有半个时辰,便能驶达海东三号港口。”两名高丽贵人中,年轻的一个,向那年长之人说道。
“海东三号港,真是一怪异的名字。”李资荫口中喃喃说道。梁山军以“海东”为名,一二三四为序,为其各所得之岛屿的港口更名,甚是怪癖。
“梁山贼于数术之道甚为看重。”年轻人再道。
李资荫眯起了眼睛。他乃仁州李氏之族老,为当年李资义一系遗老。族内,便是李资谦对他也要礼让三分。
此番高丽剧变,梁山军固然是已经彻底退出开京,然王俣也始终滞留于南京汉阳,即后世之汉城是也。如是,王室对北地之掌控,猝然大弱。又因为先前抗贼,各地权贵世家皆起刀兵,那休管战力之高弱,高丽王权于地方之约束亦大减也。
王权震荡,尊严痛失,人心混乱,各色人等层出,且内中又有梁山泊在煽风点火,如是偌大之高丽,看似已经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以仁州李氏为例,便有人主张趁机谋取北国之地。李资谦的亲家公拓俊京,固然是被梁山军杀的大败,但其手下兵马于高丽国内依旧可称“精锐”,用来镇压北方却还不在话下。
如此,先成藩镇,扎稳根基,后角逐天下。想来那梁山军必也乐意看到王氏高丽的垮台。
这般声音之嘹亮,李资谦亦镇压不下。
但仁州之地太过于敏感,彼处就在开京之南,又处南京之北。后世人若是见到了高丽的地图,看到仁州的位置,一口便能叫出它后世的名字来——仁川。那般地方,想要蓄谋,必要小心翼翼。
且王俣也非是白给的。自然晓得自己久留南京的弊端,更清楚拓俊京与李资谦的瓜葛,如是他一边招揽兵马,一边死活将李资谦留在身边。而以门下平章事金缘判西北面兵马使,负责北部千里长城之边防,再用参知政事高令臣坐镇开京。
仁州李氏虽与江华岛近在咫尺,可南北受制也,在其还不欲立刻同王室撕破脸皮之下,李资荫一行要遮掩行踪,就只能从仁州港口向东直使入江华湾外海,转而向北,再由东南斜插着,绕过一个大圈,驶到江华岛来。
海面像碧色的丝绸一样柔和,蔚蓝的天空上飘着多多白云,展翅飞翔的海鸟旋盘在空中,到处寻找食物。
江华湾中岛屿林立,许多无人岛,即便在后世都无有人类涉足。
其本身之东侧,与半岛之西海岸最窄处且不足三五里,真是一水相隔也。其北岸和高丽首都开京向望,距离也不过数十里。另外,江华岛又处于半岛上的最重要河流之一汉江的入海口,沿江而上就能到达后世南棒子首都,也是现下高丽三京之一的汉城。交通实在非常方便,且又有险可守,也无怪乎此地素来为棒子的要出,一旦无法抵抗的外敌入侵就想往江华岛躲了。
且岛上的港口也极是优良,处于岛屿的西面,一个月牙形内凹的海湾,海湾西面间隔不过三二里又有一座名为席毛岛的扁长岛屿遮挡风浪,因而形成了多处优良的天然避风港。
最后就是这座岛屿的地形地貌,在这不甚太大的岛屿上,却有着多达五处的山岭丘地地形群,又彼此不相粘连,而是将整个岛屿切割成多块,甚适合防御,山岭与山岭之间夹杂着平地,土地肥沃,盛产米粮。岛南有一座海拔四百多米的摩尼山,山上筑有城堡,曾是高丽国王的最后避难所。在摩尼山南还筑有一座大城,便是昔日高丽行都所在了。
原时空中,蒙古扫荡半岛时候,高丽朝廷一度在江华岛上避难达三十年之久。
高丽王朝历经了早前的辽国入侵之难,在江华岛以及同在一个防御圈里的席毛岛上,修筑了不少用于防御的城堡,但现在这些城垒上飘着的都是梁山军的旗帜了。
一艘中式帆船静静停靠在东海三号港口,彼处码头、栈桥都已经修筑完成,就算是预留出来的轨道线上都有劳工在紧张忙活着。林都督就要转回本土,在此之前,这江华岛上的主体工程就都要完工,第一条有轨马车线路亦将完工。
梁山军往西在码头上就多有革新,把起重机与有轨马车,后者是铁包木头。虽只是在梁山上小打小闹,那相对巨大的消耗额度也叫陆谦色变。而且这类物还涉及到维修问题。以梁山军眼下之状况,长途铺就是不可能的,用也只能用在矿山、码头区域。他们现在也的确是这般做的。
比如徐州,比如莱芜,比如山东淮南沿海各港口,还有高丽。而泥沽寨那种状况,就只能也必须修直道。
别以为是铁皮加固的便没有人偷了。想想前世铁路的螺帽、螺栓、铁座之类的,国家要废多少人力定时检修排险,还有那偷电缆之人,也层出不穷。再联想一下现今时代百姓对铁的需求,以及铁的价格,就该想到这东西若是无人看管,其后果就该是多么严重。而要是有人专门看管,那耗费又要多大。
不说这个,只看这海东三号港,彼处为江华岛上的良港之一,配套如是就要齐全。栈桥、码头都是条石修葺,起重机、有轨马车,还有配套的储物仓库,一个不少。
更驻扎有一个守备营,乃江华岛之重地也。
上百名穿着统一的服饰的劳工在工头的带领下紧张的卸载着船上的货物。他们的动作很麻利,畜力驱使的转臂式起重吊机在这些人熟练的操纵下,快捷又安全的将一箱箱货物从船甲板上吊下,放到栈桥上。而后由劳工们以人力一箱箱的抬到码头上,装车运走。
李资荫眼睛里闪过一抹羡艳,他知道那些箱子内或许就装载着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之一。
虽然梁山军对高丽的战争刚刚结束,但他们输出的物品却已经开始流入高丽了。
是的,这一次厮杀,叫王室与开京贵胄富商都损失惨重,但北地、南方的两班贵族和富商之家却无有大的损失。
简单的来说,损失更多地是中央力量,而非地方。而高丽本身又是一个地方实力庞大的国家,经历了王氏二百年的努力,通过一次次的革新,才大体上将军权和财权收拢为一,设立了翰林院、清讌阁、宝文阁等文翰机构,确立了九品十八级和中国式的文武散阶制度。打压地方贵族之势力,将他们僭越中央的兵部、仓部等官名一律降格,并将高丽原有的大匡、正匡等官阶贬为乡职,又没收州郡兵器改铸农器。
可以说,到了现下时代,高丽已经完成了初步的中央集权化。纵然地方势力依旧不可小视,也只是前日之遗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