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州分行行长身边,一披着裘皮大衣的富贵人,看着眼前纷纷涌出的七百青壮,眼睛里闪过满意来,“不错,不错,尽是青壮也。”
这济州人力商行果然有门道,这种青壮劳力,几百几百的卖出,真不愧那天大的背景。邓彰也笑的欢畅,有了这一笔买卖,就好比竖起了一个榜样,那莱州的矿场主们还会看不到济州人力商行的便易吗?而他这分行行长的位置,也算是坐稳了。
邓彰知道,自家族兄已丧,自己能做到莱州分行行长的位置,实乃是大王念族兄的功劳,有意栽培自己。可若是自己迟迟不能打开莱州的局面,那便是他本人都不好意思长久具有这位置。
要知道,莱州实乃天时地利两全的一处宝地。地处海边,往来方便;境内有招远金矿,所需劳动力极多。他若是迟迟打不开局面,那就太不成器了。
…… 沧州,静海镇。
这是一个崭新的镇集,放在一年前它还叫独流东寨。与泥沽寨一般,都是沿界河军寨。
柴远是柴进远房族弟,在柴进投效梁山军后,他也随之前往效力。因为能写会算,出身可靠,且沧州又是初立,急需人手填充,故而短短时间后就已做到户曹左参军。可谓是户曹长下属次官。
现下他就在静海镇坐镇,在最初几日的轻松之后,他已经无法掌握本处的难民数字了——几乎每个时辰都有人涌进来。加上每天都有死亡数字,他只能通过分发难民口粮的数量来估计难民营的大致人数:总人数已经超过5000人。
这是一个要命的数字,因为整个静海镇人口也不足两千人。他已动员起了整个静海镇的青壮,一部分留在难民营维持秩序,一部分撒到外头拦截难民。
虽说镇子里粮食不成问题,可镇子里的药材有限。如此多的人拥挤在一处,卫生和秩序乃是个大问题。尤其是这些人中大部分皆北地百姓,这叫柴远总是有种不安感。偏他向州府发出的调派军队前来的神情,至今也不见回音。
从瞭望塔上,可以看到外头白茫茫一片,然而一日寒甚一日的冷风和不时飘起的雪花提醒他,现在是正冷时间。想要等到来年开春,时间还长着呢。
从瞭望台上下来,回到生着火的暖和指挥部,主持难民营卫生防疫事宜的赵本全正在等他。
这是一个半老头子,年近五十。原个没功名的读书人,略通医道。投效梁山军后,他因为略通医术,而被分配到了善堂。虽然不是官,可职位受人尊敬,赵本全是满意的很。
他穿着件半新的棉大衣,正在火炉旁烤着火。看到柴远进来,起身行礼。
柴远摆了摆手,说道:“勿用多礼,说说看。今天是甚个情况?”
“各营房不分男女都已经剃头,新增病患四十有二,多为腹泻、呕吐、燥热。”赵本全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截止到申时正点【下午四点】,十一人死亡,尸体都运出,其中十人为旧有患者。现今加上尚未痊愈者,扣除已病愈和死亡者,现有男女病人二百五十五人……”
柴远苦笑了下:“今日死了十一人,不知道明日又要死多少。”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妇孺老幼恐怕难抵挡,一个感冒风寒,便能致命。药物不够啊。”赵本全说道。这难民营中不仅是药物不够,就是被褥也多有不够。唯一庆幸的是,梁山军已经解除了限伐令。必要时候可前去界河、黄河沿岸砍伐树木。这放在赵宋朝时,可是要掉脑袋的。“便是能有些生姜煮汤,也是好的。”可惜静安镇里便是连这个都没有啊。
……
辽东苏州。此苏州断然不是江南的地上天堂,而是的大连金州区。
此地本为辽国与中原海路交通要地,现下已经归女真所有。从这里乘船南下,顺风顺水,只需一日便可抵达胶东也。
须发皆白的曾弄踏上辽东土地,耳朵里听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北地口音,禁不住老泪横流。
他生育五子,能随他抵到这里的却只剩下一个。那二子曾密早丧,曾头市被梁山军袭杀,长子曾涂、小儿曾升尽死于阵中,三子曾索也下落不明,身边只剩下四子曾魁。曾弄心中恨煞梁山也。
那赵宋官府都是无用的软蛋,曾头市被袭,他曾派人向凌州求救,得到的回信却是城门紧闭。曾弄心下知道,自己要报仇便只能靠自己。
而按捺下满心的怒火,曾弄发现唯一的可乘之机便只有女真,只有他的母邦。
“陆贼,不将我父子斩尽杀绝,便是你最大失策。今生今世,我曾弄与你不死不休!”这老头子眼睛通红浴血,似都能滴下血来。
曾魁想起兄长血仇,想起基业被毁之恨,也是咬牙切齿,“父亲说的是。我曾家与陆谦贼子恨比天高,仇比海深,梁山不灭,此恨不消。”
父子俩包船前来苏州,已然是把最后的家当都舍了出去。可这又如何?这里是女真人的土地,曾弄如何还会去愁将来。
父子俩发过狠后,曾弄寻人打听了苏州关衙门所在,便就大步走了过去。他们父子可是少有的中国通,肚子里满满的坏水,就凭这个,就能成为完颜氏的座上宾。更休说他们还不是信口开河。
苏州关在辽国时候便是沟通中原的要地,此刻坐镇这里的撒卢母,也是女真人中少有的‘眼界开阔’之人,当然,他亦是完颜阿骨打的心腹。
次日他正在衙中喝酒赏乐,忽的听到仆人来报,外头有一对父子求见。说是女真人,却穿着一身汉服,自言姓曾,名叫曾弄。
撒卢母立刻站起身来,要说这曾弄,在女真人当中还真有一些名头。就像后世改开后,谁谁谁的亲戚在灯塔国成了大富翁一样,虽然很多人都没见过,却也听说过这个在中原打拼三十年,混的风生水起之人。“快请,快请。”
第461章 江南财富云集,将士何不自取?
宋军的下一步行动,并不仅仅是洛阳城中一些人拿定主意即可。时已不同以往,那西军诸将的意见也是要正视的。
不然那种师道怎的就加了枢密使衔,就是刘延庆都可自称“太尉”矣。
南面王庆、北面田虎打下,大小种及手下诸将,一个个都加官进爵,连身处淮南被梁山军打的灰头土脸的姚古,都不仅恢复了昔日职衔,更再进一步成为了环庆路兵马总管钤辖。这自非是因为他在淮南的战功苦劳,只是因为姚氏在西军中的影响。
又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西军诸将器具信都城中,彼时童贯已离开此地,前往遍地募兵去了。他手下兵马几乎尽没,但官职仍在,更重要的是他自家手中仍有钱财。
种师道取而代之,西军大将云集本处。
“朝廷欲要我军征伐江南。”种师道的语气甚是平静,“特命正臣先生前来,不日即到,调我军尽数开往江南,与南路军合二为一,镇平方腊。此事关重大,老夫也作不了主,今天特请诸君前来会商。诸君可尽抒己见,详尽议论,不必拘泥体貌,钳口结舌,日后又有后言。”所谓的正臣先生,便是范仲淹之孙范正臣也。现任太常寺太祝,固然是远不如祖父辈出众,但范家与西军有着断不可的香火情谊。那范仲淹就不提,其子范纯仁、范纯粹也皆曾在陕覀任职。
要明白违抗朝旨,上书反对出兵是不可能的,但种师道也知晓,自己手下兵将这些日子里连连厮杀征战,确实有些劳累,更重要的是灭田虎不净,复为梁山军挫败,士气低落也。
朝廷如果有大笔的钱帛犒赏,那一切不提,可问题是朝廷内库空荡,这可就麻烦了。如果被强令出征,那队伍士气恐会更低落,还会把西军与朝廷的关系弄的不美妙。如是,以种师道之老辣,也只能‘无为而治’,暗暗鼓动麾下军将表示反对意见,让官家派来的特使亲自看到将领们对这场战争既不热心,又不支持,把这个消极的反应带回朝廷去,如此才有可能改变官家的决策。
种师道的用心在监军谭稹看来是洞若观火。实则他也甚是赞同种师道之策略。朝廷既然无有钱帛了,何若不将西军就地驻扎,就食于地方去?暂缓出兵则个,也免得伤了军心不是?
他前日里接到了梁方平的来书,自童贯失势,梁方平自军前回归后便取而代之,成为了当下的内侍第一人。他叫自己尽可能促成此事。叫诸将明白这一战的意义,晓得朝廷的决心。但没钱没粮的,空口白牙谁会以为然?
近来时候,谭稹已经不止一次向下面诸将透出口风,想必那种师道也有动作。下面诸多军将是不是真的明白此事,还不可而知。可他们本就是局内人,已被卷入了这场交锋。
他们有的是喜上眉梢,感觉到烫手的富贵已经逼人而来;有的是面含重忧,唯恐一场不可预测的祸患来临。心思纯正的,想的是扫荡叛贼,匡扶大宋江山,跃马横戈施展男儿好汉的身手;而心思不纯正的,则在贪婪的打望着江南的财富。
朝廷若无钱粮劳军,便只能把江南百姓的血肉来犒劳他们不是。
面对着这样一个重大的问题,各人根据自己的心情、见解,对朝廷、部队与自身的关系,或者单纯从个人利害的角度上考虑,作出各种不同的反应来。
但虽各人都有着自家的小算盘,可有一点认知在诸将中间还是一致的:今天的军议不同寻常,今日的决定更关系到全军和每个人的命运。这般就叫他们不能像往常一样对只漠不关心,或者轻率而为。
刘延庆、杨惟忠、赵明、焦安节等等,他们相互观望、相互窥测着彼此的面色神情,却没人不肯开第一腔,做这出头之鸟。
一时间大堂中一片寂静。
过了好久,大家才听到北路西军都统指刘延庆开口,在小种没有到场的情况下,他认为自己在入关西军中的地位是当数第三的,而局限于北路军,自然就是仅次于种师道的地位。
如果别人有顾虑,不敢首先打破沉默,那么理应由他来打破。就像皇帝发问后,众官僚为难,这时候就该是由宰相来大破尬局。
“洒家半生戎马,出生入死,绝非贪生怯战之辈。”他字斟句酌,尽量做出副持重的样儿来,但文采有限,肚子里墨水不足,说不到三言两语,就露出军汉本色来。“想我军自前年时候就兵不解甲,去岁从入关,先战河东,后战河北,更可谓是马不停蹄,好不容易还北地一大致太平,将士们筋疲力尽,如何这又要出征江南了?依我之见,还是来年再动兵戈为好。”若是打梁山军他不会说半个不字,丧子之痛叫刘延庆恨梁山军入骨也。但是方腊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刘延庆率领部分鄜延军前往蜀地镇压川南彝民之乱,血洗泸南,当地人民恨不得寝他们的皮、食他们的肉。而战争中,他自己的部下也损失不小。这刚刚从川南回来就被被调来中原,先打河东后战河北,确实疲惫。更重要的是,这鄜延军连连厮杀之见消耗,就不闻增补,因此听闻宋室还要调他去江南厮杀,甚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