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没问题,小食堂那边已经给你们两位准备好了热水、毛巾,你们到那里去洗洗就行了。”傅武刚说道。
一行人向着小食堂走去,趁着傅武刚向熊小芳询问路上情况之际,王根基小声地对冯啸辰说道:“小冯,你看出苗头没有?老邹这是憋着坏呢。”
“怎么?”冯啸辰脑子有点晕,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王根基道:“咱们坐了这么久的车,中午也没正经吃饭,这会肚子空空的。老邹摆出这样一个阵势,肯定是打算把咱们灌倒,让咱们出出丑,后面也就没脸跟他说自卸车的事情了。我可提醒你一句,这个傅武刚,人称傅不倒,起码是三斤白酒的量,多少部委下来的干部都栽在他手里过。”
“有这回事?”冯啸辰愕然道,“不是说这个老邹作风极其正派吗,怎么也搞这样的名堂?”
“这不矛盾啊。”王根基道,“正派人就不搞阴谋了?”
冯啸辰无语了,半天才讷讷地说道:“你说得对……”
众人来到矿务局的小食堂,那里果然已经为他们预备好了热水、毛巾。冯啸辰、王根基以及熊小芳洗过脸,稍稍拾掇了一下衣服,便随着傅武刚走进了餐厅。餐厅里摆着一张能坐八个人的圆桌,上首端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褪了色的旧军装,面色冷峻,看到冯啸辰一行走进来,也不起身,只是用眼睛瞟着他们,等着他们上前说话。
“这就是我们邹局长。”傅武刚向冯啸辰介绍道。
“邹局长,你好,我是国家重装办综合处副处长冯啸辰,打扰了。”冯啸辰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对邹秉政说道。
邹秉政没吭声,虎着脸上下打量着冯啸辰,眼神里颇有一些挑衅之色。冯啸辰早有心理准备,同样一声不吭,面含微笑地看着邹秉政,等他出招。旁边的人也都不敢说什么,场面一时间居然有些僵住了。
好一会,邹秉政突然嘿嘿一笑,说道:“不错嘛,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副处长,果然是有点道行。振山那边的事情,郭若腾都已经跟我说了,我们的车皮已经发运了,今天晚上就能够到红河渡。这件事你是首功,来吧,坐我边上来。”
这番话说得霸气十足,同时也像是一个信号一样,立马就让餐厅的气氛又重新活跃了起来。傅武刚忙着拉冯啸辰往邹秉政身边坐,熊小芳则向旁边的位置引导着王根基。
“等等。”冯啸辰一把拦住了傅武刚,指了指王根基,说道,“傅主任,王处长比我年长,还是请他坐上首吧。”
“这……”傅武刚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征求过两位客人的意见。两个人都是副处长,一个坐上首,一个坐下首,那就得有个说法了。按照常理,他应当先问问客人自己是怎么安排的,不能越俎代庖地替客人分出座次,否则是会让人家内部产生矛盾的。可是在红河渡,他已经习惯了唯邹秉政的指示是听,邹秉政说了让冯啸辰坐在自己旁边,傅武刚哪敢把这个位置让给王根基呢?
王根基最先反应过来了,他知道邹秉政的强势,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于是连忙说道:“小冯,邹局长让你坐,你就坐吧,我坐边上没事的。”
冯啸辰却是不依,说道:“老王,你是我的老大哥,自然应当是你坐在邹局长旁边,我坐边上就好了。”
他这样一番做作,邹秉政、傅武刚等人看在眼里,心里都如明镜一般,知道冯啸辰是在挑战邹秉政的权威。冯啸辰、王根基二人虽然级别低,但却是代表重装办下来的,邹秉政无论如何也应当给他们一点面子,不应当像对待自己的下属一样,直接指定他们的座次。冯啸辰不接受邹秉政的安排,非要让王根基坐在上首,这就是向邹秉政表明一种态度,显示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被邹秉政牵着鼻子走。
王根基以及傅武刚等人都捏了一把汗,生怕邹秉政勃然大怒,要知道,在红河渡,还真没人敢这样去违逆邹秉政的意志。冯啸辰与邹秉政刚打了个照面,就直接和他扛上了,谁知道邹秉政会如何反应呢。
“真是罗索!”邹秉政发话了,“什么上首下首,你们就喜欢搞这种乌烟瘴气的名堂!坐哪不是坐?小冯处长,你坐我这边,让你那个老大哥坐我另一边,两边都是上首,这不就行了?”
“哈,是啊,我们怎么糊涂了?”冯啸辰假意一拍脑袋,笑道,“还是邹局长有经验,来来来,老王,你坐邹局长那边,咱们俩可以一起听听邹局长的指示。”
王根基也哈哈笑起来,绕过桌子,坐到了邹秉政的另一侧。用圆桌吃饭的好处就在于此,需要分位置的时候,可以指定上首的两个位置为主;遇到有好几位贵宾的时候,又可以声称不分上下。邹秉政把自己的位置向中间挪动一点,左右两边的地位就平衡了,这样既照顾了冯啸辰要以王根基为上的要求,又没有违背邹秉政此前说的让冯啸辰坐自己身边的安排。
傅武刚和熊小芳都松了口气,作为办公室的负责人,刚才那会,他们还真怕双方僵持起来。让自家的局长不高兴,自然是不行的。但让京城来的干部不高兴,后患也很大。现在这样,双方似乎是达成了和解,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这俩人同时也在心里暗暗称奇,刚才他们还在琢磨着如何打个圆场,没料想邹秉政居然会主动让步。他的话听起来依然霸道,骂骂咧咧的,但其实已经是向冯啸辰妥协了。这个年轻的小处长,到底有什么魅力,居然能够让一向强势的局长向他低头呢?
其实,冯啸辰又何尝不是在暗自庆幸,他这样挑战邹秉政,也是在进行一场赌博。赌赢了也就没事了,赌输了则可能会让邹秉政拂袖而去,让大家都觉得灰头土脸。
不过,冯啸辰这样做也是经过了盘算的,他认为,自己是初来乍到,与邹秉政根本没打过交道,而且年纪只有邹秉政的三分之一那么大,邹秉政要是因为这么一点事情与自己翻脸,恐怕面子上也挂不住。再说,自己刚刚帮邹秉政解决了车皮的事情,这完全是份外的工作,纯粹是在给邹秉政义务帮忙,邹秉政如果对他发脾气,传出去难免会让人说邹秉政忘恩负义、为老不尊。
如坊间所传,邹秉政是一个自视作风正派的人,这种人往往都很爱惜自己的羽毛,不会给别人落下话柄。冯啸辰赌的就是邹秉政的这种自恋,他知道,邹秉政是不愿意在他这样的年轻人面前栽面子的。
当然,冯啸辰也做好了邹秉政不高兴的准备。如果真的这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反正冯啸辰这次来,就是为了捋一捋邹秉政的老虎胡须,正面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早点冲突起来,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现在老邹退了一步,冯啸辰自然是乐见其成。他赶紧拍了老邹几记马屁,便与王根基分别落座。服务员上来给众人倒上白酒,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先把自己灌醉
“来来来,冯处长,我代邹局长敬你一杯,感谢你为我们红河渡矿务局做的贡献!”
酒宴开始,邹秉政向大家敬了一杯酒之后,便把敬酒权交给了傅武刚。傅武刚果然如王根基说的那样,战斗力爆表,他换了一个二两装的大酒杯,咕嘟咕嘟地倒满了酒,然后便选中了冯啸辰作为开火的目标。
“谢谢傅主任,不过,我还是先垫垫吧。”
冯啸辰含含糊糊地说着,头也不抬,筷子飞舞,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塞着肉菜。红河渡的酒宴,按照邹秉政的要求,一律是四菜一汤的标准,不过这四个菜还是挺扎实的,用小脸盆装着的清炖鸭、红烧草鱼,猪肉烧腐竹,排骨烧莲藕,都是“硬菜”。这种菜,对于习惯了山珍海味的官员来说,显得太粗糙了,但冯啸辰不在乎这个,他只求能够赶紧吃饱,再来应付傅武刚的挑战。
冯啸辰不肯接茬,傅武刚还真拿他没有办法。人家毕竟是上级单位来的干部,你总不能怪人家不给你面子吧?再说,冯啸辰只是说先垫垫肚子,没说不喝酒,你能挑出什么理来?
“要不,王处长,咱们先走一个?”傅武刚在冯啸辰那里碰了钉子,又把矛头对准了王根基。
“呃,呵呵,要不,我也先垫垫吧。”王根基尴尬地笑着,同时也学着冯啸辰的样子,拼命地吃起东西来。
前几天王根基来的时候,就中过傅武刚的招,刚下车还没缓过来,就被一通酒给放倒了。这一回,他可没那么傻了,见冯啸辰只顾埋头吃东西,他受到启发,同时深深感慨自己没有冯啸辰那么厚的脸皮。人家把酒都敬到你面前了,你还只顾着往嘴里大块大块地塞肉,这算个什么形象啊。
可细一琢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时候你还在乎什么形象?现在装个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总比一会烂醉如泥,变成一条死狗要强得多吧?谁都知道,空肚子喝酒基本上就是被秒杀的结果,垫上点东西,好歹就能够撑上一阵子了。
两个重装办来的人都不接招,傅武刚也是没辙了。他看看邹秉政,用眼神请示该如何做。邹秉政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先别急,既然客人们想吃点东西再说,那就由他们吃吧。反正有傅武刚的酒量在那放着,两个人就算是吃饱了,又能撑得过几个回合呢?
冯啸辰的表现,也真让邹秉政开了眼界。以往从上面下来的干部,要么装着平易近人的样子,想通过打打感情牌来达到目的,要么就把自己当成钦差大臣,下车伊始就发号施令。对于这两类人,邹秉政都有办法对付,在他这里碰过钉子的官员已经不计其数了。
可这个冯啸辰却与那两类人都不同,他似乎压根就没觉得自己是个官员,而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青工。他假装看不懂邹秉政的眼神,又假装不懂得酒桌上的规矩,一切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王根基虽然也在猛吃东西,但好歹还讲究个斯文,再看冯啸辰吃东西的样子,哪有一点京城干部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半年没吃过肉的乡下农民嘛。
一干人眼睁睁地看着,冯啸辰把四个小脸盆里的菜扫荡掉了一半有余,这才抬起头来,笑呵呵地对众人说道:“不好意思啊,真有点饿了。傅主任,你刚才说要敬酒是吗?你的酒先不急,我得先敬一下邹局长。邹局长,来之前,我们重装办罗主任专门叮嘱我,说邹局长是咱们工业界的前辈,他一向都很仰慕您,所以要替他敬邹局长一杯。要不这样吧,这杯我替罗主任喝了,您随意。”
说罢,他也不等邹秉政答应,便端起酒杯,一仰脖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还向邹秉政亮了亮杯底。
冯啸辰的杯子,比不上傅武刚手里的二两装的杯子,但也有快一两酒的份量。这样一口闷下去,的确很是豪爽。邹秉政抬起眼皮,看了冯啸辰一眼,说道:“既然是罗主任的酒,我不能不喝。不过,我年纪大了,医生不让我多喝,我就喝半杯吧。”
“您随意就好。”冯啸辰丝毫不介意,笑呵呵地说道。
邹秉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大约也就是四分之一杯的样子。他并不是不能喝酒,也不存在遵照医嘱不敢喝酒的问题,他只是不打算跟着冯啸辰的节奏走,要让冯啸辰的打算落空。
冯啸辰从桌上抄起酒瓶子,先给邹秉政满上,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他放下酒瓶的时候,傅武刚又凑了上来,举起杯正待说什么,却见冯啸辰把手一抬,说道:“且慢,傅主任,先别急。”
“又怎么啦?”傅武刚端着酒奇怪地问道。
冯啸辰没有理他,而是端着酒杯,继续冲着邹秉政而去,说道:“邹局长,这杯酒,是我个人敬您的。我在您面前,是个小字辈,我这一次到红河渡来,主要是来向您学习的。这杯酒,就当作我的敬师酒吧。我干了,您随意。”
此言一出,大家都傻眼了。刚才见冯啸辰忙着吃东西,还觉得他是怕喝酒喝醉了,大家一直都在猜测他会以什么样的借口应付傅武刚和熊小芳的轮番进攻。谁曾想,傅武刚还没出手呢,冯啸辰先自己灌起自己来了。他向邹秉政敬酒,如果自己喝多少,邹秉政也喝多少,那完全可以解释成擒王战术,想通过放倒邹秉政,来躲过傅武刚的进攻。可现在他一口一个“我干了,您随意”,分明就是给对方送人头的表现,这是玩的哪一出呢?
邹秉政也有些诧异,但冯啸辰说得这样低调,他当然不好拒绝。见冯啸辰和他碰杯之后,又是一口干完,他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然后便把杯子放下了,静静地看着冯啸辰,等着看他下一步怎么办。对方让他随意,他就真的随意了,这口酒连嘴唇都没沾湿,像这样的敬酒,敬多少回他都不惧。
“邹局长,这第三杯酒,是为了一个不情之请。”
冯啸辰又倒上了一杯酒,高高举起来,这一回,他的脸色变得严肃了几分,看着邹秉政,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