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邹秉政等人都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看起来,这个年轻的小处长是打算用这种自己灌酒的方法,玩一出悲情戏,最终甚至来一个喝几杯酒就接受几辆自卸车的赌局,靠打感情牌来完成领导交付的任务。在此前,曾有一些乡镇企业的推销员在矿务局这样做过,死乞白咧地要求矿务局采购他们生产的小产品。人家那是给私人干活,卖出去东西能够拿到提成,这样玩命也就罢了。你是个国家干部,事情办不成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又何苦这样自残身体呢?
话又说回来了,这位冯处长,据说才20出头,就官居副处长,没有这么一点狠劲,恐怕还真提拔不上来。没准他过去就是靠这样的方法,办成了不少难办的事情,才得到了领导的赏识。不过,这一套拿到红河渡来,能管用吗?老邹可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会吃他这一套激将法?
邹秉政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感动,反而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太过精明,或者说是过于自作聪明,让他生厌。他面无表情,等着冯啸辰继续说下去。
冯啸辰见邹秉政没有阻拦他,便说道:“这个不情之请,想必邹局长和各位领导也都猜到了,没错,就是关于罗冶与美国海菲公司合作生产的自卸车的问题。我听此前的冷处长,还有这一次的王处长都说过,红河渡坚决不愿意接受罗冶生产的自卸车,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你的不情之请,是要问问原因,还是要我们接受这些自卸车?”邹秉政问道。
冯啸辰道:“仅仅是问个原因而已。”
“你是说,如果我们告诉你原因,你就把酒喝了?”邹秉政有些诧异地问道。
冯啸辰点点头:“正是如此。”
“小冯……”王根基忍不住了,出声提醒道。问个原因就喝杯酒,你这算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知道躲不过傅武刚的敬酒,索性自暴自弃,想先把自己灌醉?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找一个这么拙劣的理由吧。
傅武刚也懵了,这剧本不对啊。你想问红河渡为什么不接受罗冶的自卸车,直接问就是了,有必要自己先罚酒一杯吗?斗酒的乐趣,在于想办法让对方多喝,然后看着对方被放倒,可对方一上来就自己灌自己,就算最终喝倒了,自己这边也没啥意思啊。
想到此,他又向邹秉政递了个眼神,邹秉政垂下眉毛,说道:“既然冯处长要问,小傅,你就给他解释一下吧。”
“好的!”傅武刚应了一声,然后放下酒杯,换了一副正式的表情,向冯啸辰说道:
“冯处长,有关这件事情,上次冷处长来的时候,我们邹局长已经向他解释过。前几天王处长在这里,我们也解释过。既然你现在又问起来,我就再向你解释一遍吧,免得咱们双方有一些误会,不利于后续工作的开始。”
“好的,我洗耳恭听。”冯啸辰平静地说道。
第二百六十八章 你真是老革命?
“我们红河渡铜矿,是国家最重要的铜矿,截止至1981年底,全矿保有储量为18亿吨,铜金属量864万吨。在国内同类型的矿床中,我们矿的采选条件最好,勘探研究程度最高,储量最可靠,而且矿体埋藏浅,矿石品位分布均匀,最适合进行大型露天开采。”
傅武刚像背书一样地介绍着红河渡铜矿的情况。
冯啸辰微微点着头,这些资料他在出发之前已经查过了,知道红河渡铜矿的地位。事实上,他向邹秉政他们发问,只是为了给自己后面的话做铺垫,这些介绍对于他来说是完全多余的。
傅武刚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即便是意识到了,他也不介意多费一遍口舌。以往,不管是各部委的官员下来视察,还是兄弟单位的同行过来学习,他都要这样介绍一番,而且屡屡能够让人叹为观止,产生出对红河渡铜矿的膜拜之意。
“根据冶金部和湖西省的规划,红河渡铜矿在‘六五’期间的建设规划是实现日采选4万吨矿石的能力,到‘七五’期间达到8万吨,‘八五’期间达到12万吨,最终实现年产铜金属20万吨的规模,使红河渡成为全国,乃至全球最重要的铜业生产基地。”
傅武刚的声音越来越洪亮,脸上也焕出了光彩。邹秉政坐在一旁,虽然一声不吭,但明显也有了一些得意之色。
年产20万吨铜金属的大型铜业基地,的确是放到全球来看都是首屈一指的,值得骄傲。如果照着这个计划执行下去,到“八五”期末,红河渡将可以实现年利润超过10亿元的水平,这还不算大批铜精矿出口所带来的创汇贡献。
谁都知道,现在国家方方面面都在搞建设,外汇十分短缺,而能够出口创汇的产品却很少,铜精矿就是这少有的出口创汇产品之一。以红河渡目前的生产规模,一年有将近3万吨铜金属出口,随着国际铜价的不断上升,每吨铜金属的价格已经接受2000美元了,红河渡一年就能够为国家创造6000万美元的外汇收入,这是何等辉煌的功绩。
正因为红河渡有这样的底气,所以邹秉政才能拿谁都不当一回事。在这样的功绩面前,你跟我谈什么国产自卸车?你跟我说什么你是中央派来的干部?对不起,我们可以一概不认。
“嗯嗯,规划挺宏伟的。不过,这和你们拒绝接受罗冶的自卸车,有什么关系呢?”冯啸辰面带诧异地问道。
“我们需要争分夺秒地搞建设,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替罗冶磨合这些国产技术上。如果罗冶的自卸车在其他矿山进行了实验,证实各项性能指标能够达到进口自卸车的水平……不,只需要达到进口自卸车80%的水平,我们也会接受。”邹秉政沉声说道。
“我明白了。”
冯啸辰点点头,端起杯子,又是一饮而尽。不过,这一回傅武刚却没有急着上前敬酒,他有些捉摸不透冯啸辰此时的心理,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再说些什么,因此只是站在旁边等着。
冯啸辰连喝了满满三杯酒,脸色已经有些发红,显出了几分醉意。他拿过酒瓶,给自己又倒满了酒,然后对着邹秉政,用诚恳的语气说道:
“邹局长,这一次到红河渡来之前,我专程去了罗冶,全面地考察了他们的生产情况,也参观了他们正在组装的国产自卸车。罗冶自从引进美国海菲公司的技术之后,整体技术水平有了明显的提升,而且实施了全面质量管理,自卸车的各项性能指标已经大幅度提高,完全满足您所说的达到进口自卸车80%以上水平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呢?”
邹秉政心中冷笑,暗道眼前这个小年轻果然是想打悲情牌,用三杯酒塑造了一个真诚的形象,然后就打算来说服自己了。这样的伎俩,在自己这种老江湖面前,未免显得太幼稚了,或者说是太拙劣了。如果喝三杯酒就能够把自卸车推销出去,罗冶那帮人早就这样干了。
“冯处长,我是一个搞工业的,我不相信各种豪言壮语,我要看的是真实的实验报告。罗冶引进的自卸车,目前进行过哪些工业实验?达到了多少小时,多少吨公里?凭着他们一句达到什么什么水平,就让我们这样一个承担着国家重要任务的矿山去给他们当实验品,这是对国家的不负责任。”邹秉政冷冷地回答道。
冯啸辰道:“邹局长,你这话就不讲道理了。工业实验肯定是要做的,重装办与冶金部协商,请红河渡接收7辆国产自卸车,就是希望在实践中检验引进技术的效果,及时发现问题,予以改进。红河渡不愿意接收这些自卸车,其他矿山同样可以不接收这些自卸车,那么到最后我们如何能够完成工业实验呢?”
“这我管不了,这是你们重装办应当考虑的事情,而不是我们红河渡需要考虑的事情。”邹秉政淡淡地说道。
冯啸辰道:“那么,请教邹局长,红河渡需要考虑的事情是什么?”
邹秉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是提高产量,创造利润,出口创汇。”
“目的呢?”冯啸辰追问道。
“目的?当然是建设国家,实现四化。”邹秉政不屑地说道,这种话是写文件时候的套话,也是邹秉政的心里话。他在红河渡铜矿已经有30多年,当一把手的经历也有20年了,他一向的理念就是如此。
“我看未必吧?”冯啸辰冷笑道。
“你是什么意思?”邹秉政把眼睛立了起来,质问道。
冯啸辰端起酒杯,慢慢地往嘴里倒着酒,直到把整整一杯酒又全部喝干了,这才一边拿酒瓶续酒,一边说道:“我倒觉得,你们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给你邹局长脸上添光彩,为红河渡几万职工谋点小集体的私利。”
“你放肆!”邹秉政脸色铁青,厉声喝道。
“冯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傅武刚脸上也挂不住了,尼玛呀,当着我们局长的面,说我们干活是为了谋私利,为了脸上添光彩,这不是骂人吗?你小子到底是真的二愣子,还是喝醉了开始胡说八道了?
“小冯,你……你没事吧?”王根基也慌了,老邹的脾气他可是知道的,别说是冯啸辰,就算是罗翔飞甚至经委的张主任下来,也得顺着毛捋,不能和他较劲。这个冯啸辰可好,喝了两杯酒,就口无遮拦了,老邹最引以为豪的就是自己的一身正气,你直接说他是为自己挣脸面,这种话老邹哪能受得了。
熊小芳是个女性,在这个时候也只能由她来打圆场了。她走到冯啸辰身边,说道:“冯处长,你不会是喝多了吧?我们邹局长是老革命,三八式的干部,连中央的领导同志下来视察都称赞过邹局长的高风亮节,你刚才这话,可真有些不合适,我觉得你还是向邹局长道个歉为好。”
“邹局长是老革命?”冯啸辰瞪着已经开始充血的眼睛向熊小芳问道,没等熊小芳回答,他又转向邹秉政,用带着几分嘲讽的口吻问道:“邹局长,你是老革命?”
邹秉政真是被气疯了,这哪是什么部委干部,这分明就是一个问题青年嘛!虽然觉得冯啸辰肯定是喝醉了,才会如此胡说八道,但他依然不打算放过对方。他已经想好了,一定要把冯啸辰今天的话直接捅到国家经委去,让经委领导评价评价,自己到底是不是为了给自己挣脸面才如此努力工作的,你们派下来的干部,到底有没有一点基本的素养。
“我参加革命的时候,连你爸爸都还在穿开裆裤,你觉得我是不是老革命?”邹秉政怒气冲冲地反问道。
冯啸辰哈哈笑了起来:“哈哈,这真是一个笑话。参加革命早,就是老革命了吗?这是谁规定的?”
“那依你说,我是什么人?”邹秉政呛道。
冯啸辰道:“依我说,你就是一个倚老卖老的老落后!老不要脸!”
“啪!”
邹秉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一下的力气是如此之大,桌上的酒瓶酒杯都稀里哗啦地被震倒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冯啸辰的鼻子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