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宽注意到,刚才下车的时候明明还看到大多数人在鼓掌,可是现在一转眼的功夫,现在这些人又手拉手的站在了一起,这情形让他想起了那些在革命电影中看到的学生运动,耳边竟然隐隐的回想起了《国际歌》的节奏。
路晨清的喊话还在继续,陈宽阴沉着脸打断了他的喊话,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扩音喇叭:“乡亲们,我是县长陈宽,我理解你们此时的心情,但是,我不赞同你们现在的行为和举动,有问题要通过合法的途径向政府反映,政府也一定会妥善解决这些问题。现在请你们先行散了,你们可以选派出代表到县政府来找我,提出你们的要求****”
这时,聚集的人群悄然散开了一个通道,陈宽正纳闷自己的喊话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号召力之时,只见郝立春被人们簇拥着从通道中走了出来,陈宽愣了一下,手中的扩音喇叭放了下去。
怎么回事儿?
郝立春已经快步走向了陈宽,两个人迎到了一起,轻轻的握了一下手,郝立春对陈宽身后的白崇德和路晨清点了点头,低声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始末向陈宽汇报了一番。
聚集的百姓们既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陈宽经常在电视上出现,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知道陈宽就是本县的县长,是站在全县权力巅峰上的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
陈宽听完郝立春的汇报,眉头轻轻的皱了一下。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群众,他微微考虑了一下,一伸手接过刚刚被白崇德接过去的扩音喇叭举到了自己的嘴边:“乡亲们,你们反映的情况郝副县长已经向我汇报了。请你们相信党和政府,我们一定会尽快就此事展开调查,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们要郝县长为我们主持公道。”那个向郝立春下跪的中年人又是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已经认准了郝立春。
这些事由来已久,难道你们县里的这些领导们真的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中年人是以此种形式表达了对政府的不信任,或者是说对政府某些官老爷们的不信任。
“对,我们要郝县长为我们主持公道。”更多的人在中年人的身后喊了起来。
陈宽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这等于是他和他身后的班子被人当众刮了一层脸皮。郝立春只是一个刚刚晋升的副县长。虽然按照职权划分来说,开发区的事物是应该划归给郝立春管理,可是那只是局限于行政管理,根据郝立春刚才汇报的情况。有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了行政管理的范畴,已经涉及到了刑事犯罪,这本应该是属于政法委书记路晨清的管辖范围,可是,老百姓们竟然要求郝立春全权处理此事。难道说他们对我们的政法机构也丧失了信任了吗?
陈宽是一个果断的人,他马上就做出了决断。
“好,我同意大家的请求,我会建议常委会。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给郝副县长处理的,现在请你们大家散了吧。”
人们的目光从陈宽的脸上转到了郝立春的脸上。他们在等候郝立春的确认。
郝立春整了整容颜,一脸严肃的面向数百名群众深深的鞠了一躬。直起腰来,拒绝了陈宽递过来的扩音喇叭,朗声说道:“谢谢乡亲们对我的信任,请大家放心,县委县政府会尽快对开发区的问题做出一个公论。请大家相信,天,还是蓝的。”
“哗”掌声如潮一般涌了过来,迅速把郝立春等人淹没在其中,而郝立春衬衫上滴落的鲜血在人们的眼中也变得格外清晰了起来。
陈宽脸上微微的有些尴尬,他知道,这些掌声没有一个是送给他的。
难道自己也变得官僚了吗?竟然对近在咫尺的开发区埋藏了如此巨大的危机都毫无察觉,是什么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数百群众在郝立春的劝说下陆续散去,但是人们并没有走远,而是汇集在以目可及的地方远远旁观。
开发区管委会狼藉的惨景赤裸裸的呈现在了陈宽等人的眼前,七八辆被推翻的各式车辆依旧封堵着管委会的大门,整个管委会三层的办公楼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而地上四处散落的砖头瓦块和淋漓血迹无不在向人们述说着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触目惊心的,是管委会围墙下那一大摊已经被人们踩得到处都是的血迹,它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一个生命在人们的注视下消逝了。
龟缩在管委会里的那些干部们见到围攻的群众已经散去,纷纷从办公楼中涌了出来,毫无风度的翻越过那些堵在门口被推翻的车辆,唯恐落后一步再次被愤怒的群众们包围起来。
手捂着额头的程成志脸色煞白的跑到了陈宽等人面前,一脸委屈的向陈宽等人鞠躬:“陈县长、路书记,我****”
“把他给我铐起来。”陈宽满腔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伸手一指程成志沉声命令道。
身旁那些随行而来的警察中马上扑出三四个警察直接把程成志的胳膊扭到了身后,‘咔嚓’一声,冰凉冷酷的手铐毫不客气的砸在了程成志的手腕上,疼得程成志痛呼了起来。
“好”掌声雷动,叫好声从远远围观的那些人群中冲天而起。
陈宽知道,这一次的掌声是送给他的,可是他却无缘无故的轻声叹了一口气,却丝毫也不能缓解心中的郁结,似乎有一团永远也消化不了的东西堵在了那里,让他浑身不舒服。
第一百九十一章开发区骚乱(五)
郝建平坐在疾驰的车里,颠簸的路况更增加了他的烦躁,他的心已经完全牵在远在百里之外的老爸身上。
后世的无数经历告诉他,一次群体事件,必定会倒下一大批干部。他甚至后悔自己推动了老爸在仕途上的进程,越往上走,斗争越险恶,如果老爸现在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副乡长,回到家里做着团团富家翁不也是很好么?何苦还要在险恶的官场之中打拼。
这一路上,郝建平的大哥大信号时断时续,他接到的信息也就都变成了碎片。
曾启明打来电话,安慰他冷静勿躁,他通过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也是只鳞片爪,只知道现在的事态挺严重,但是他知道以郝建平的身份赶回去根本就于事无补。
九十多公里的路程大刚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赶到了,就在临近县城的时候,郝建平终于接到了陈超打来的一个完整的电话。
“老板,事态已经控制住了,围攻管委会的人也已经散了****”
“我老爸情况怎么样?”郝建平直接打断了陈超的话,他最关心的就是老爸的安危。
“你老爸没啥事儿。”
“你亲眼看到的?他受伤没有?”
“是亲眼看到的,我现在就在开发区这里,我看到你老爸坐我叔的车走了,估计他们会到县委去开会,我看到你老爸衬衣上有血,不过看样子不太严重。”
郝建平呼出了一口大气。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微微的有点痛。
郝建平拍了一下大刚的肩膀,示意他减速慢行。老爸既然已经离开开发区了,他也没有必要再向前拼命赶路了。甚至他都没有必要再到开发区去张望一眼,他也知道自己去了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陈超,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激起骚乱?”
“事情是这样的,根据我的了解****”
与此同时,县委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人们第一次破例的在开会之时也抽起了烟,而且还是邓国光率先带的头。
除了常务副县长李凯到省城公干缺席之外。其余的几名常委全到了,十一常委,现在唯独缺的是赶到开发区现场的四名常委。
人们从邓国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来,很平静。可是熟悉邓国光的人都知道,此时的邓国光才是频临爆发的边缘。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没有人开口说话,连咳嗽声都少了很多,如果凝神去听。甚至可以听到吸烟时发出的咝咝烟草燃烧的声音。
邓国光把手中的大半截香烟捻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伸手挥了挥手眼前飘散的烟雾,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邓国光的秘书徐承东悄无声息的站起身,端起邓国光面前几乎已经堆满了烟蒂的烟灰缸向门后的纸篓走去。
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在会议室的外面响起,徐承东急忙小跑两步把烟灰缸放在了门后的一张桌子上。伸手拉开了会议室的门。
门外陈宽恰恰走到门口,他冲着徐承东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径直望着邓国光走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一步的是郝立春,其次是白崇德和路晨清,此时官场一贯谨守的先后顺序已经被打乱了,可是在这种时刻谁也不会再有闲心去计较这些事情。
陈宽出现的时候,邓国光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破例的向门口迎了出来,而且率先向陈宽伸出了手:“陈宽同志,辛苦了。”
陈宽默默的点了一下头跟邓国光握了一下手,把身后的郝立春让了出来。
邓国光目光凝了一下,关切的向郝立春伸出了手:“立春同志,你受伤了?严不严重?”
郝立春肩膀上的血迹虽不是触目惊心,但是也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