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紫薯项目?
虽然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事,但这并不妨碍杨默出手抓取主动权。
“黎副,这个紫薯项目到底怎么回事,麻烦给我仔细说一下……把事情厘清后,难说还有别的办法也不一定!”杨默脸上露出一股不属于年轻人的沉稳,声音低沉,语气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
黎毅用一种诧异的眼光盯著杨默,仿佛是奇怪他为什么竟然不知道这个项目,和今天这事的起因。
杨默瞥了瞥一旁默不作声的陈老幺,淡淡一笑:“我跟孙队之间不是单纯的上下线关系……事实上,我至今还在犹豫要不要正式入伙……但这并不妨碍我帮你们出主意,毕竟我还是蛮欣赏孙队的……赶紧的,把那个劳什子紫薯项目的情况告诉我……我大学选修的是工商管理,难说能想出什么更合适的法子也说不定!”
听著杨默这乍听之下前后并不著调的答案,黎毅却露出了了然之色原来是队长打算帮忙请的白纸扇啊!
不过听到杨默在大学里选修的是工商管理这么个听上去就洋气无比的专业,不明觉厉的黎毅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详详细细地将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第19章 前因与歪果
恩……
跟孙健当初与杨默说的其实大差不差。
简单来说,就是这位夏留村的原村书记、如今“夏留通销公社”的总经理严老西同志,如同他的偶像禹庄主一样,是个雄心壮志藏在怀,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狠角色。
想当初,刚刚成立的夏留通销公社,不但把本村所有村民纳入了股东体系,还通过种种手段,把镇上几家半死不活的小型机械厂和小型食品加工厂给囊括了进来按照他的说法,是要贯彻教员的思想,带领全村人走向富裕的同时,将理想中的公社,以另一种形式完美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只不过呢,在骨干的现实面前,丰满的理想不值一提。
刚组建夏留通销公社不久,这位严经理就面临著巨大的问题原本好不容易疏通好关系的银行,忽然遗憾的表示,后面的贷款放不下来了,而且这是政策,谁来了也不好使。
于是乎,夏留通销社原本的一揽子计划全部被打乱,连建好了一半的新厂房也没钱继续了,万般无奈下,他只能向他的偶像禹庄主学习,开始进行民间融资。
好在严老西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好歹做了十几年的村支书,脑子比较灵活不说,也有一些平时看著不起眼,但关键时刻还能用得上的人脉;
于是乎,在第一年的时候,他通过这些关系,将仓库里的那些小型农具和副食品卖了出去,并且很是回笼了一批资金,不但支付了那高昂的借贷利息,竟然还有剩余的资金去继续去修建尚未完工的厂房,分批小量引进部分所需的升级设备。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像这样边售卖,边建设,最多三年,就能将全新的生产线引进和铺设完毕,到时候产品一升级完毕,他就有信心在两年内就将所有的借款全部还完,届时,夏留通销社就能彻底甩开包袱,大踏步地向著美好的未来跑去。
为了让这个胜利的时刻提前到来,严老西同志还不辞辛苦地去各地奔波调研,最终一口气增加四个利润可观,但操作难度不大的短线项目只要这四个短线项目都赚到了钱,他们所需要煎熬的时间至少可以缩短一年半。
而紫薯种植项目就是赚快钱的短线项目之一。
之所以会选择紫薯这玩意……
那是因为,后世虽然对这玩意见怪不怪了,但事实上,这玩意是1982才有岛国的甘薯专家梅林芳树杂交出来的新品种,在当下属于妥妥的新鲜货由岛国出口到中国的紫薯,不但数量少,价格还贵的离谱。
故而,自打前年严老西在魔都见识过当地人对于这玩意的追捧程度后,他第一时间就产生了自己种紫薯运到魔都去卖的念头。
只不过这玩意虽然是1982就研究出来了,但直至2002年才被正式引进我国,严老西就算想种,也找不到种苗。
不过好在这几年是中日关系最缓和的几年,而齐鲁又是与岛国经济来往最密切的省份之一,因此,国家虽然没有正式引入紫薯,但一些农业科研机构里用于研究交流的紫薯苗却并不少。
于是乎,严老西费了好大的劲,才以“田间实验”的名义从某个科研机构里高价买来了一批紫薯苗,然后如获至宝地让村里的人种了下去。
至于说什么国家政策允不允许……
呵呵,你要搞清楚,当时是1987年!
不得不说,甘薯类作物的确生命里顽强,哪怕夏留村的村民们对紫薯的特性并不了解,种植也并不如何得法,但第一年,还是斩获了超过50吨的紫薯。
而这50吨紫薯被快马加鞭地运往魔都和帝都之后,不负众望地斩获了超过五万元的回款以1987年的物价水平,1元钱/KG的红薯经销价,真的是天价了。
初战告捷,大受鼓舞的严老西同志一挥手……增产!50吨的产量哪里够,至少要出他个500吨才成!
想想看,50吨就能回款五万元,500吨就是五十万!要是每次都能有这么大一笔回款,即便是扣除掉各种成本和费用,只需要多种上几茬,单这玩意就能把外债还他个七七八八。
至于说夏留村现在还有国家派发的主粮种植任务,能用于种植紫薯的土地不够用?
那简单,让周边的尝梨村、小梅庄这些村子帮忙种一些不就行了?反正他们既是债主,又是同志,带领各村一起致富乃是他严某人的应有之义。
只不过,天有不测风云。
第二年,也就是今年的九月,当夏留村的村民;不,是夏留通销公社的员工们兴高采烈地将丰收的消息告知去年认识的经销商的时候……
却忽然发现,这些紫薯卖不出去了!
几番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四下打听后才得知,从今年起,从外地运往这些重要城市的蔬菜不但要进行质量检测,还要严格执行准入制度也就是说,但凡不是在通行名单上的品类,又或者是走供销社采买渠道的,一概不能进去。
这一下,大伙可就坐蜡了。
要知道,这可是仅经销价就高达1元/KG的“山川紫薯”啊,目前除了国内的一线城市,哪里还有地方能消化得了这么贵的玩意?
几番辗转无果后,严老西在下了封口令之余,也只能一边宣称紫薯大赚一笔,一边让车队在各村进进出出,营造出紫薯供不应求的假象。
没法子,跟股市一样,对于现在的夏留通销社来说,没有什么比维持住“投资者”的信心更重要。
但好死不死的是,外面雇来的车队里,有一名司机是尝梨村的外乡女婿。
前几日老丈人过寿的时候,这位司机在酒桌上随口瞎聊的一句话顿时引起了在场人的注意由各村收上来的紫薯,并没有直接运往帝都或魔都,也没有运到县上的货运站,而是绕了几个大圈后,直接卸在了二十几个离夏留村仅有五六公里远的临时仓库,那仓库就是用石棉瓦随便搭建的小房子,一点也不像放精贵东西的地方,不过那边有不少夏留村的村民值守,看起来倒是挺奇怪的。
于是乎,随著这位司机女婿的对天发誓,以及数次靠近临时仓库无果后,巨大的质疑声在各村之间响起。
各村的村民们不断要求严老西同志开仓检查之余,也越来越怀疑这个所谓的“夏留通销公社”,这两年是不是真的赚到了钱,以及自己投进去的那些钱是不是能收得回来。
而今天之所以会出现三个村超过百余村民在这里围堵严老西的场面,就是因为昨天,私底下约好的村民们直接一拥而上,冲破了临时仓库看守人员的防线,看到了仓库里满满当当的紫薯这让他们在伤心愤怒之余,非要找严老西讨个说法才行。
按理说,以齐鲁这边的作风,村民们上了当受了骗,应该一拥而上,把这个该死的骗子活活打死才对即便不打死,打成猪头也是最起码的要求。
但无奈严老西这人纵有千般的不是,但当下却也没人能说他不守承诺了在过去的两年,哪怕过的再难,哪怕是把家里面的彩电给卖了,村民们该给的利息一天不拖,一分不落地给了。
按照当下的价值观,尤其是农村里的价值观来看,他究竟是不是骗子,还不好说的很。
因此,152井队这边才会出现百余人对峙,却隐隐分成四伙;双方明明都有不少人操著家伙,却都只派出代表在那嚷嚷著对话的奇怪场景说是嚷嚷都有些过分了,那些代表其实只不过是嗓子稍微大一点而已,那些隐约能听见的言语,与其说是质问,到不如说是求著那位严经理给他们一个答案。
………………
听完黎毅那略带跳闪的描述后,杨默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这摊子事。
很明显,那位严老西同志的手法就是常见的不能再常见的合会式民间募资+拆墙式的坐局稳庄手段。
对于这种草莽性质的资金操作手法,杨默并不打算予以评价。
真正让他迷惑的,是这些村民的反应。
虽然他知道“损失厌恶”乃是人类的通病,也是革之不去的劣根性……但是你要搞清楚诶,现在可是超过百人的聚集规模,那么多人,他不相信没有人会看不出来那个所谓的夏留通销公社现在只剩了个空壳子,而他们投进去的钱,也基本上没有了再回来的可能。
既然不太可能存在群体智障的概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位严老西同志的确很有人格魅力这种魅力大到了只要他不开口承认,这些村民就不愿意相信严老西骗他的程度;这种魅力大到了哪怕孙健这种小有实权的钻井队队长,也甘愿成为他的下线,不惜拉著自己的亲信下水的程度
至于说在这个危机关头,孙健这货宁愿自毁前程也要给严老西同志争取一段转危为安的时间……杨默倒不相信那个穿著人民装的中年人能有如此夸张的魅力,孙健之所以能做到不惜让公安科介入的程度,其中多半是另有缘由。
不过了解了来龙去脉以后,再把场中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杨默倒是舒了一口气,不管如何,想像中的拳脚冲突暂时应该不会出现了,而自己的小命大概率不会出事不说,这事应该也不是很难化解。
低头沉吟了片刻,杨默扭头看著黎毅:“黎副,麻烦帮我拨通一下综合办公室的电话,我要跟张主任通个话……不管怎么样,公司里该走的程序还得走……再说了,要想完美地解决眼前这麻烦,没有了张主任的帮忙还真不成。”
站在座机面前的黎毅闻言,顿时一愣。
意思是……你有办法了?
杨默看著他,却是笑著点了点头,然后补了句:“127钻井队传达室的电话通讯录上应该也有吧……麻烦帮我也拨一个……就劳烦黎副跟那边说……有急事找苏宇,让他动作快一点!”
第20章 台商?
临近中午,饥肠辘辘的人们正在东一堆、西一堆地挤在阴凉处,有些甚至直接跑到列车房的阴影处坐了下来,那模样像极了静坐示威。
在这个闹事不像闹事,聚会不像聚会,谈判不像谈判的古怪场合中,四名钻工和两名井队厨子脸上带著浓浓的警戒和不情愿,就这么抬著三大框盒饭,一人一盒地发著午餐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些村民也没有任何矫情,直接接了过来,也不管这菜里面的辣椒是不是放的太多了,就这么大口大口地刨了起来。
说实话,要不是这些人的眼睛始终不善地盯著与各村代表正围坐在一起的那两个中年人,整个场子上的气压也低沉的要命,外人指不定会以为这边是在吃席。
………………
小周庄的代表,一个年近五十的汉子接过孙健小徒弟递过来的泡沫盒饭,却是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轻轻将盒饭放在了地上,汉子眼巴巴地对面那个穿著人民装,浑身上下散发著一种类似于军人般的硬朗,但又带著一丝草莽式狠决的中年人:“严经理,算我求你了……你就告诉我,咱那些钱是不是退不回了了……你放心,我赵老汉对天发誓,我不是在逼现在退钱……但不管怎么说,你得给我个准信不是,到时候我也好去做村里人的思想工作……实在不行,再写几张欠条,上面只写本金就成……只要上面有你和夏留村的手印,无论还钱时间写几年,俺们都认!”
在农村里生活过的小伙伴都知道,村子里打的欠条动辄数以年计,甚至隔了十几年才把钱还上也屡见不鲜在这个物价眼见著一年高过一年的年代,赵老汉的这个方案何止是诚意满满?简直就是亏本大甩卖好吧。
一早上宛如泥胎菩萨立在那的严老西闻言,先是盯著赵老汉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旁边夏留通销公社的办公室主任畲申见状,递了一根烟给赵老汉,然后以一种自信而坚决的语气说道:“赵主任,你放心,我们严经理从来都是一口吐沫一口钉……到了日子,大伙这个月该拿的分红,一定会一分不少地发下去……我们夏留通销公社的运营,也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这句重复了一早上的话,赵老汉郁闷到差点发狂。
我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我话里话外想要传达的意思也不是这个好不好!
不过对方的话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回答的滴水不漏人家公社现在的真实状况你管得著?人家每个月该给的分红都一分不少地发著,老老实实地等著拿钱就好!
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赵老汉大可以将脖子一扭,回他句“一口唾沫一口钉?你以为你是谁,在这装大尾巴狼……谁TMD知道你是不是打算下个月就卷钱跑路?”
偏偏人家严老西在这块的招牌硬到不行,撇开人家是在这边扎根了十几年的前村书记不谈,夏留通销公社成立至今快三年了,承诺的分红愣是没有一次少了自己一分钱的哪怕是最困难的初期,哪怕人家公社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每天就只能吃红薯粥,严老西连家里面的彩电和沙发都卖了,也是在第一时间把该给的分红凑了出来。
见到这位严经理到了如今还在那硬撑,赵老汉瞅了瞅同样愁眉苦脸的另外两个村代表一眼,正打算说点啥,无论如何也要商量出一个让双方都能止损的法子的时候……
“咦!?那是啥嘞?”
随著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赵老汉扭头望去。
却见伴随著阵阵略显张扬的尘土,一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来历不凡的车队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
在八十年代的德州地区,一支由1辆212、1辆普桑、1辆奥迪100,外加前后两张三蹦子组成的车队应该算是什么水平?
大抵就跟后世你看见有警车开道的情况下,一支由黑牌奥迪A6、宾利、劳斯劳斯组成的车队朝你驶来的效果差不多。
于是乎,在众村民们迷茫且敬畏的目光中,这支车队在152钻井队施工地外侧的一处平地上停了下来。
“严老西,夏留通销公社的严老西,严经理是不是在这?”
一身黑色中山装的苏宇从黑色普桑上走下来,小跑到人群面前,从兜里假模假样地掏出了一张信笺纸看了下后,朝著众人大声询问道。
听到是找严经理的,所有村民的神经顿时绷紧,纷纷站了起来。
但看见不远处两张三蹦子上威风凛凛坐著的帽子叔叔,大伙打算围过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我就是严老西。”
严老西看著礼貌热情中带著一丝淡漠的苏宇,站起来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苏宇那应该是刚剪出来的小寸头上,目光有些复杂。
打量了严老西一眼,苏宇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一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严经理可让我们一顿好找,请吧……台商联系不上你,都把电话打到我们县农业局来了。”
县农业局?
台商?
旁边的赵老汉等人一阵发懵。
他倒是不怎么怀疑眼前这个小年轻的身份,毕竟这人身后的行头摆在那,那种看似热情近人实则居高临下的神态他们在以往没少见,再加上苏宇的年纪和打扮,很容易就猜得出来这人是机关里某个类似于秘书之类的角色。
但是……台商?
齐鲁这几年虽然向来不乏岛国商人各处乱转,从去年起,来自南朝鲜的投资商也肉眼可见地增多,但是台商目前还真的算是稀罕货。
一旁的畲申见状,低声说道:“国家一直都在鼓励湾湾老兵返乡探亲,这两年对于台商的政策也放的更加宽松,因此……那位台商姓杨,据说是高雄那边的有钱人子弟,去年严总在魔都认识的,两人很谈得来。”
哦~
赵老汉等人发出似懂非懂的了然声,心里却免不了依然有些疑惑。
“哎呀呀,严先森,人家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你竟然没在公司,让人家扑了空的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