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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五十,把材料递给了组织科的杨默回到综合办。
不出所料的,诺大一个办公室又只剩下了保书贤、白蒙蒙和另外两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新人在那愁眉苦脸地奋笔疾书。
这段时间以来,某个极为擅长抓机会的死胖子,趁著公司各种项目不断的时机,见缝插针地主动参与到各项工作里面去,而且压根底就不挑活;
而王一诺、唐副总和冯副总似乎是出于某种默契,往往也并不排斥综合办参与到那些需要多部门协调的项目中来,有时候还会驳回一些科室负责人的反对意见,直接让综合办充当著“监理”的角色;
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是新招了近二十名职工进来,综合办的办公室里也常常是一副空荡荡的景象。
坐在椅子上拿起搪瓷缸灌了一口茶后,杨默摸了摸眼前这个很快就要告别了的破木桌,想了一下,朝著自家小徒弟招了招手,示意白蒙蒙过来。
“小白,这是为师送你的礼物……过来收好!”
杨默从木桌底下抬起一个纸箱子,朝著小姑娘不无恶意地笑了笑。
礼物?
难不成是师父觉得前天晚上自己在厨房里诽议齐鲁饮食的话被听到了,所以送给我一点本地的美食挣回点面子?
某位小徒弟好奇地看了那个不算很小的纸箱子,然后在杨默的示意下直接打开。
《教员点评二十四史》?
这、这、这是什么鬼!?
看著那一箱子颜色已然有些发黄,一些边角更是有著残破的书籍,白蒙蒙脑袋陷入了宕机。
杨默见状,嘿嘿一笑:“这27册书,可当真不好弄,我也是费了老鼻子劲才托人帮忙搞回来的……以后但凡是有时间,晚上临睡前,你务必至少要读上一整篇。”
这话不假,后世那套《教员点评二十四史》的缩印本,要在1998年年底才刊行;在这之前,这套书的完整版虽然在体制内已然流通,但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定制刊行,很少有富余的,也更不可能拿出来卖了,要想搞到一整套,著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二、二十七本?”
白蒙蒙表情比黄连还苦,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师、师父,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啊……我、我又不喜欢看历史。”
与绝大部分雌性生物一样,白蒙蒙对历史、政/治、军事、哲学、地理、化学、物理、生物、天文这一类的知识完全提不起兴趣,你要说杨默送她一套文学或者艺术类的书籍,她可能还会假模假样地小欢喜一下;
但是历史……
而且还是《教员点评二十四史》这种严肃枯燥到极致的历史书;
她真的是欢喜不起来啊!
更何况这么一套数量多达27册的书,粗略一扫,光页数就超过3万之巨了,要是等她挨个字挨个字地看完,那不得等到天荒地老啊!
“师、师父,这书听说挺难搞到全套的,就连您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整到手,要不……师父您自个留著珍藏著?反正我爸屋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套,到时候我让他寄两本来瞅瞅就成。”
某个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家师父。
面对著自家打算偷奸耍滑的小徒弟,杨默翻了个白眼:“要是你没给我斟过茶,那我还乐得把这套书捧回自个屋里收藏著,慢慢看……如你所说,这套书弄到手不容易,换成别人,我还舍不得送他呢。”
说到这里,杨默正了正身子:“但是既然我已经喝了你递过来的拜师茶,那不管如何,这套书我是一定要送你的,这是我身为师父的职责……当然,这些书抱回去后你看不看,那我却是管不著的了。”
听出了杨默的言下之意,白蒙蒙的表情顿时认真了起来,想了想后,却是一脸的疑惑:“师父,这是为什么?”
杨默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当下耸了耸肩,语气里带著一丝无奈:“因为你是女人。”
白蒙蒙挑了挑眉,语气里带著三分怒火和七分委屈:“师父,我是女的又怎么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竟然还看不起我们女人?”
杨默瞥她一眼,表情很平静:“从人格上来说,我尊敬所有的女同志,并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
“但同时,我们必须承认,男女之间存在著一些客观上的区别,也存在著一些思维上的区别……撇开生理差异不谈,有些工作,女性的优势远远强过男性;但有些东西,女性相对于男性相较而言,存在著一种近乎于先天性的不足!”
“作为一个喝过你茶的师父,我有责任去尽可能地弥补你的先天短板……当然,你也有权力拒绝我的安排……我不是那种控制欲极强的霸道师父,也一直认为,传授知识这玩意,还是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才好。”
感受出杨默言语里那股针对女性群体若有无的轻蔑,白蒙蒙一脸不满地看著他:“师父,我们女的怎么就先天不足了……拜托!我跟你学的是经济和商业知识,又不是学机械维修,除了体力和个头以外,我们女的哪里比你们男的差!?”
杨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看问题过于感性、认知过于肤浅、缺乏独立思考能力、主观探索视野下限阈值低、过于关注细节而缺乏大局观、主观能动性太强却又容易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这些女性广泛存在的性格特征,与生活而言,或许无伤大雅;但要放在商业领域,这一个个的却全都是致命伤!”
“这套集合古今智慧为一体的《点评二十四史》,如果你能认真去研读和思考的话,我不敢说能彻底不足你的短板;但最起码,初步形成一个相对通透自洽的宏微观逻辑圈却是做得到的……毕竟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这句话,放在你的身上其实并没有那么突兀。”
说著,杨默平静地摸了一根烟点上:“总之,如果你拜我为师只是为了学点最基础的东西,去做一颗任由他人摆弄的螺丝钉,那也由得你去;但作为一个师父,我得遵守起码的职业道德……不愿意学,是你的事;不愿意教,却是我的错!”
白蒙蒙顿时被噎住,愣愣地待在原地了好一会儿,这才撅著嘴不乐意地说道:“师父,我承认,你刚才说的那些问题,许多女同志的确存在……可是,我又不是她们,哪、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劲。”
女性典型的思维错觉:我跟其它人不一样。
杨默也懒得去跟她白扯这些东西,把手伸到纸箱子上,刚想把这套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书收好,脑海里浮现白蒙蒙穿著一身铠甲似的盛装跪在蒲团上给自己磕头的那一幕,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收回了自己的双手。
想了想后,杨默忽然抬头看向自己的小徒弟:“小白,既然你觉得你跟其她人不同,那我考你个最简单问题。”
被杨默刚才的动作整的有些惶恐的白蒙蒙赶紧立身站定:“师父,您说。”
杨默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我也不考你什么生僻的知识,昨天我看你在我那看由董智芝老师主演的《西施》看的挺入神的……那我考考你,作为四大美女之首的西施,吴王夫差真是中了她的美人计,这才放了勾践一马的么?”
听到自家师父考这么一个问题,白蒙蒙托著腮帮子想了半天,这才鼓起勇气点了点头:“我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美人计在三十六计里被誉为最容易见效的招数之一,其杀伤力可想而知;”
”而夫差就算再雄才大略,但毕竟也是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是人就有感情,是男人就无法抵御美女的诱惑……何况还是西施这样的绝世美人?”
“所以,被西施吹了枕头风后,夫差放过勾践一马,其实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毕竟勾践大败后,当时看起来对夫差的确没有了任何威胁之力,而放过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对手来讨美人欢心,对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君王来说,实在是不难理解。”
见著白蒙蒙越说越自信,到最后仿佛是在陈述真理一般,杨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是忽然歪头朝著旁边叫了声:“老四,该你上场了。”
正在一边摸鱼看热闹的保书贤听闻杨默点自己名,顿时一愣,正打算找个托词避开这对师徒间的浑水时,一根不明物体朝他脸面极速驰来。
双手夹住一看,却是一根朴实无华的华子,保书贤顿时大乐,小心翼翼地将这根华子塞进自己的烟盒里后,这才咳了咳:“那个……小白是吧,我大学学中文的,平日里对历史这些玩意也挺感兴趣的,所以也辅修了华夏史,因此对于这个问题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后,保书贤挠了挠脑袋:“那个,虽然吴王夫差是因为中了西施的美人计而放过勾践一马这件事情广为流传,甚至还出现在了一些史籍里……但实际上,这是经不住推敲的,这个说法对于我们这些对历史有所了解的人而言,其实更像是一个民间小说的话本罢了。”
说到这,保书贤看了看杨默丢过来的眼色,有些为难地加了一句:“其实别说我们这些对于历史有所了解的人了,但凡只要上过中专的男人,只要超过了22岁,大部分都不会相信这种说法……其实这种说法也只有你们这些容易产生群体意识的女同胞才会信以为真。”
诶?
经不住推敲?
超过22岁的男人基本都不会相信?
容易产生群体意识的女同胞?
面对著从来没被自己放在眼里的保书贤,骨子里带著些许野性的白蒙蒙可就没有那么恭敬了,当下眉毛一挑:“有事说事,不要夹枪夹棒的……你要是再敢嘴巴不干净,信不信我揍你一顿,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拖著你去妇联小组告状!?”
保书贤被这个泼辣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好好好,就事论事,就事论事!”
看到白蒙蒙暂时没有深究的意思,保书贤松了一口气后,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缓缓说道:“其实呢,我们学历史的都知道两句话;”
“第一句话叫做: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历史的本质不过就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罢了;”
“第二句话叫做: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偶然,绝大部分你所以为的偶然,不过是历史的必然罢了……咳咳,当然,此话只适用于1921年7月1日之前。”
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言语后,保书贤总算回归到了正题:“所以,夫差放过勾践这档子事,其实跟西施这位美女一丢点关系都没有,左右不过是一个上位者在当时基于客观形势做出的正确选择罢了……如果夫差觉得当时该杀勾践,哪怕你送十个西施过来都没用;如果夫差觉得不该杀勾践,哪怕你把效颦的东施送过去给他,他一样会听这阵枕头风。”
看了一眼满脸怀疑和不信的白蒙蒙,保书贤耸了耸肩:“所以,要看懂这个故事,你不能只看公元前494年发生的那场吴王夫差在夫椒之战中大败来犯的越军之后的那段历史……你得从西周之初看起;”
“至不济,也得从公元前584年的那场由楚国叛逃大夫巫臣所主导的晋吴军事联盟开始说起……没错,就是那个被誉为春秋第一妖姬的夏姬所迷倒的巫臣。”
看著神情有些不耐的白蒙蒙,保书贤叹了口气:“喏,你看,这因果还没开始叙述呢,你就不耐烦起来了,这就是杨默说的,男女之间的差异;”
“但没办法,所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不管是历史还是现实,要想客观地看清楚一件事情上的真正因果,就必须把时间尺度拉长了来瞧……否则都是迷局中人出于自己的立场或者基于情感倾向所给出来自以为正确的主观推论罢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听到这句经常挂在自家父亲嘴里的话由保书贤这么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放在眼里的家伙说出来,白蒙蒙顿时一愣,
瞅了旁边表情始终淡淡的杨默一眼,白蒙蒙态度总算端正了起来,紧紧抿著嘴唇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看著保书贤,宛如乖乖学生的模样。
保书贤见状,咧嘴笑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当老师的感觉,然后将其中的前后因果娓娓道来……
PS:1、前天似乎泡温泉泡的太狠,浑身仿佛都没力气了,昨天逛了顺和古镇后,这种源自肌肉的无力感越发严重,因此这两天在宾馆里实在码不出多少字;
都怪腾冲的温泉价格太贵了,那大洋花的我看著都心疼,于是在温泉里磨蹭了一个下午;
结果嘛……
哎~说多了都是泪。
2、本章计划是一个大章,但因为浑身都没力气,所以只能今明两天分开发,但这两章的内容绝对不是在水文字。
不是水文字,不是水文字,不是水文字!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当然,如果你看过之后以为是在水文字,我也没辙。
第240章 补短板(2)
春秋时期发生的种种令后人耳熟能详的历史事件,如同教员所说,其实概括起来无非是“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这十一个字而已。
只不过,“谋势”这两个字说起来很简单,但真要做到的话,其难度何止一星半点?
因此,春秋时期的“谋势者”们,往往会翻车,最终栽倒在“谋子者”手下。
而这其中,当以吴王夫差和宋襄公这两位谋势者最为出名;
当然,在以成败论英雄的后世,这两位也被黑的最惨……
………………
公元前494年,吴王夫差在夫椒之战中大败来犯的越军后,乘胜长驱攻入越国腹地。越王勾践仅剩五千残兵,退保会稽山。
大好形势之下,吴国君臣却就如何处置越国发生了重大分歧……以伍子胥为代表的一派,指出越国“与我同壤而世为仇仇(chóu)”、“三江环之,民无所移,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生存竞争的矛盾不可调和,主张乘势灭越;
而太宰伯(pǐ)一派则认为“闻古之伐国者,服之而已。今已服矣,又何求焉”,主张按中原争霸的守则办,接受越国的求和。
经过一番激烈争论,吴王夫差最终采纳伯的意见,接受了越国的求和。
此后,夫差又对越国长期采取怀柔羁縻的政策,让越王勾践得到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战略喘息期,最终成功翻盘,灭吴取霸。
后世史家,多将吴国之败归咎于夫差在会稽山下的这次决策。
而很多所谓的“民间史学家”实在看不懂夫差和勾践这两大高手对弈的棋路,他们又勇于替古人分忧,于是便“列举(编排)”出了一大堆干扰夫差决策的花边八卦。
比如说,伯被越国的糖衣炮弹击倒、夫差本人惑于女色,刚愎自用等巴拉巴拉的,硬是将越国的公关运作和战略忽悠拔高到了中国史上的顶尖水平。
呵呵,
历史就这么简单?
但凡能成为上位者的人,尤其是在春秋这种无义乱世成为一代雄主的上位者,哪有什么简单角色!
……………………
对于这件事,某本叫做《历史的棋局》的书大约是这么解释的:
事实上,吴越之争,由来已久。
而且这种矛盾,是先天自带的。
如果你手中有份春秋时期各国辖域的地图,在上面找到吴越二国的位置,然后稍稍研究一下彼此的地理特征,就会明白这两国从一开始,便呈现出了“一山不能二虎”的地缘格局;
越国自称夏禹之后,为少康庶子封于会稽以守大禹之祀者(《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吴国则为姬周之分支。史称周太王欲传位给小儿子季历之子姬昌(即周文王),季历长兄太伯、次兄仲雍遂主动推贤让能,托词采药而离国南奔,远走江淮流域,创建了吴国(《史记吴太伯世家》)。
吴太伯十九世传至吴王寿梦,吴国始强。
吴、越两国的上层统治者,虽都从中原南迁而来,凭借文化或武力优势征服了当地土著,创建起国家,但越国作为南迁的先行者,生存空间却遭到后续络绎而来、拥有更先进文化以及农业、军事技术者的吴国的不断挤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