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报告已经提交上去,明天中午开完庆功会,特别工作小组就会正式解散了。”
张文顺摸了一根烟递过去,然后有些艰难地把肥胖的身躯陷入单座沙发上,很有些意味深长地看著旁边的杨默。
杨默接过烟,然后将嘴里的最后一口地瓜干咽了下去:“所以……等到王一诺的护身符一散,你们打算开始搞小动作了?”
随著王一诺和冯远的握手言和,钻探公司里的那些西南派在愤怒之余,也迅速地相互游走了起来,而对杨默有著不小影响力的张文顺,自然很顺利的成为了他们的重点拉拢对象,因此这个死胖子这大半个月来,竟然过的非常滋润。
张文顺瞅了瞅一脸不以为意的杨默,笑了起来:“不是我们要搞小动作,而是有人肯定要捶一锤王一诺的边鼓……到时候机会都送上了门口,我估计唐副总他们肯定坐不住。”
杨默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关于当初那个工业园的事情,我一直没机会去深入了解,多余的就不问了,我就问一句……这事经到了哪个级别?”
王一诺今年折腾的那些动作不可谓不大,虽然计划投资额最大的石油化工产业园最终紧急叫停,但光靠著解决本地三角债这一件事,堆在他身上的功劳就绝对不小,这事甚至都进入内阁的视线里了;
有著这么一层金光,还有人敢在特别工作小组解散后打算锤他的边鼓,当初那个石油化工产业园里面的浑水之深,可想而知。
听见杨默问起这个,张文顺却是叹了一口气:“计划投资五个亿的石油化工产业园虽然离国家级重点项目还差点意思,但一个省级的重点项目却是妥妥的了。”
听出了张文顺的意思,杨默皱起了眉头:“可这不是咱们石油化工系统的自筹项目么,当初接洽的也是中下游的同系统单位,怎么又跟省重点项目划上等号了?”
听到杨默把“自筹项目”这四个字咬的很重,张文顺捏了捏眉心:“这事的麻烦之处就在这里,石油化工产业园本身是我们石油系统的自筹项目……这没错;”
“但问题是,原本计划配套的地产项目和其余的商业项目,却不在自筹的范围之内啊……尤其是直到前段时间我才清楚,当初计划在工业园附近建的那个大型商场和那条商业街,并不是临邑县完全直投的!”
不是由县里完全直投?
涉足过大型地产开发,尤其是CBD商业地产项目设计的同学都知道,在这种三维式综合商业生态,能产生集散效应的项目固然是绝对的核心,但如果单纯从商业投资额的角度来说,其附属的配套产业群的价值却是数倍乃至十数倍于这个核心项目。
按理来说,像石油化工园这种计划引入两百余家外地企业,超过3万名高收入职工,外加不低于1万名外围人群的金母鸡,临邑县应该捂的死死的才对……
因此,张文顺此话一出,杨默就立刻明白了这里面的问题所在。
揉了揉太阳穴,杨默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主任,咱爷俩不说外话……我给你的建议是,尽量不要跟著那些人掺和这事,即便是碍于情面不得不出面,意思意思就得了。”
说著,杨默摸出打火机把烟点燃,长长地吐了口青烟:“跟王一诺也算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相识了,自然之道咱们的这位王总其实没那么简单;”
“前段时间不是往帝都跑了一趟么,我原本还有些好奇为什么他会那么不遗余力的往各使馆跑外贸项目……如今想来,想必也是知道之前的成绩可能不足为凭,在为今天做打算呢!”
不得不说,跟王一诺接触越久,杨默越是对这个低调的公司一把手另眼相看。
之前王一诺马不停蹄地带著他在各个使馆里拉项目,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跟冯副总成为一条绳索上的蚂蚱后,想要帮著解决临邑县菜篮子工程的后续手尾……毕竟即便是自己承诺了会帮忙解决,但任何一个合格的管理者都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一个下属身上;更何况是王一诺这种骨子里其实很有些傲气的一把手。
当时他还觉得有些好笑,一年三个波次,撑破天不到4万吨的越冬蔬菜而已,有著庞大的国内市场做支撑,犯得著跑那么多外贸项目么?
但直到今天,他才惊觉,这位王总可能一开始就在打著跟自己类似的主意,想要通过层层迭BUFF的方式,将一切隐患消弭于水面下。
而且,王一诺的触觉灵敏度可能比自己以为的更加灵敏,很有可能从工业园项目紧急叫停的那一分钟起,他就意识到了解决临邑县三角债这笔功劳,由于有著众多神仙参与,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帅其实能分到的金光并不会太多,也未必能作为完全的凭仗。
所以……
想起公司这段时间不断接到的国外商务考察团行程表,杨默的自觉告诉他,眼前的死胖子在这种时刻跟著闹么蛾子,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张文顺听到杨默的劝谏,却是笑了起来:“小子,知道么,今年公司的生产大会战马上就要进入尾声了,但今年的钻井进度绝对能跟去年持平不说,生产安全事故发生率却比去年降低了大约20%,器材损耗率也较之去年降低了5个百分点。”
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杨默却向张文顺投来一个诧异的眼神。
外人或许不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打正式收了白蒙蒙为徒弟后,钻探公司的那些身居中层要职的铜仁人跟老家朋友亲戚的联系就忽然紧密了起来,与张文顺的走动也密切了不少。
要知道,虽然今年钻探公司在三产项目这一块取得的成绩堪称辉煌,但说到底它还是个石油生产单位,最核心、最紧要的业务依然是钻井打油;
如果张文顺真的想和那些西南派联手起来整么蛾子的话,其实在生产这一块做手脚才是最立竿见影的。
钻探公司目前的立足之本是钻井,只要因为调度不当或者什么意外原因,让今年的生产任务无法安标达成,王一诺绝对会吃个大挂落,然后钻探公司明年的钻井指标也有可能被削减……这种关系到最切身利益的大篓子,足以拿来做许多文章了。
别以为这做不到,要知道,不管是工程大队,还是固井大队,甚至是泥浆站,都是石油钻井的要害部门,只要某个参数或者某个工作环节没做好,都有可能造成相对严重的生产事故;
而且现在跟附近村民协调关系的工作,也已经主要落在综合办身上了,别的不说,光刻意在现场时激化一下矛盾,让村民们拒绝钻井队在他们的地头上打井,那也足够耽误生产进度。
可张文顺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是联合起来交出了一份诚意满满的成绩单,这可就让杨默真的吃惊了。
要知道,“器材损耗率较之去年降低了5个百分点”这句话,行外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蕴含著多少猫腻,钻探公司的中高层能不知道?
见到杨默一脸惊讶地看著自己,张文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小子,你别这样看著我,在你眼中,老夫就只会使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暗中下绊子这种事情虽然见效快,但后果也很严重……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傻到玩这种火烧连营的手段;”
“而且实话实说,这种手段上不了台面不说,对于王一诺这种眼下有著一定金光护体的人来说,也未必好使!”
说到这里,张文顺的语气却有些得意起来:“所以,不但今年的生产大会战,公司上上下下不会动手脚,就算以后有人想要锤王一诺的边鼓,我们这群铜仁人也不会掺和进去……不但不会掺和进去,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说不得还得托他王一诺一把!”
杨默一脸惊奇地看著眼前的死胖子,甚至没大没小地伸出手去翻了翻这货的眼皮,似乎在怀疑这个死胖子是不是被黄大仙附身了。
这货和王一诺不是死仇么,不使绊子就已经是烧高香的事情了,怎么还会想著主动帮衬著王一诺一把?
张文顺黑著脸拍掉了这小子的手:“臭小子,没老没少的!”
见到杨默吃痛地把手缩回去,某个弥勒佛一样的死胖子这才得意抖了抖烟灰:“呵,你是不知道,周一生产安全会上,王一诺那家伙听到到工作汇报时那副见鬼的神情……想必他也和你一样,惊奇于我们为什么会这么配合吧?”
说到这,张文顺有些傲然地歪著头看了一眼杨默:“还是那句话,西南钻探一公司是西南人的钻探公司,别把我们想的那么没有大局观……为了把王一诺整下台却不惜伤害公司根本的蠢事,我们不会去做!”
“而且……王一诺那个傻叉要是还是用以前的眼光来看我,是要吃大亏的!”
杨默皱了皱眉头:“怎么说?”
张文顺扫了扫他,然后悠哉哉地把那只肥腿翘了起来:“既然私底下搞小动作的玩法层次太低,那我们整些层次高点的玩法不就行了?”
“嘿嘿,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懂?”
杨默闻言,眼睛一亮。
妙啊……!
第261章 露拙
虽然成为默默百投的科长才一个月不到,杨默便用行动告诉了部下,他是一个肯放权的主。
这不,特别工作小组刚刚解散,岛国的小型民间访问团就如期抵达了临邑县。
按理说像这么值得需要重视的工作,作为合作的主体方,杨默这个默默百投的科长应该鞍前马后的全程陪同,然后尽可能地促进合作,给自己的功劳薄中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才对。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这位公司里今年风头最盛的年轻科长,只是在访问团抵达的当天晚上,连同王一诺和两位公司高管一齐参加了礼貌性质的接风宴后,便悄无声息的隐入幕后了;
没有充满华夏色彩的“三日盛情款待”,第二天早上用过一顿丰盛但却算不得精致的早餐后,出现在数家岛国企业代表团面前的,便是以保书贤、张波、李明为首的一众业务骨干,然后以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分别带著自己对接的企业代表团杀向了各个项目所在地。
不得不说,如果一开始杨默通过张波放出来的“在我这,你有多少本事就有多少回报”的态度还让默默百投的一众职工怀疑他是不是在作秀的话,到了现在,已经基本没有人怀疑这一点了。
要知道,在这年头,接待国外考察团乃是一等一的大事。
虽然说这些项目最后能不能达成合作,还得看杨默、穆丽雅,甚至是王一诺等人跟对方最终谈的怎么样;但不管如何,负责陪同和介绍项目的人,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这些对接项目的副手;那么多人看著,在流程单制度下,真要是谈成了,你的功劳想跑也跑不了……当然,如果是因为你的原因失败了,该挨的板子也一样少不了。
但不管怎么样,杨默展现的这种态度,无疑是给默默百投的职工们打了一针兴奋剂……央企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不乏真正有本事的青年俊彦,他们唯一所欠缺的,便是一个可以得到正向反馈的展现平台罢了。
………………
客厅一角,住屋上任主人留下来的铁炉子被天然气烧的滚烫。
被暖气片和铁炉子的双重热浪逼得不得不换上了一身薄T恤的土狗同学,正捂著肚子,艰难而又不舍地听著某人从后世的网络上看来的一个个段子。
仅著一袭秋衣秋裤的杨默搅动著一碗自家小徒弟孝敬过来的藕粉,然后满脸沉重地叹了口气:“这大冷天的,跑屋外接水太遭罪了,不管是烧开水冲藕粉还是泡茶,都贼不方便!”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一次性把一桶水全部烧开,这样我们就得到了现成的热水;”
“紧接著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些热水装进一个个瓶子里放进冰箱保存,这样就不会担心水会变质了;”
“等到我们需要冲藕粉或者泡茶的时候,直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来稍微加热一下不就行了?”
说到这,杨默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么样,这个法子方便吧?嘿嘿,一天一个生活小妙招,拿走不谢!”
把热水放进冰箱,用的时候拿出来加热一下?
就不用担心水会变质了?
听著这个没有十年脑血栓都想不出来的段子,土狗同学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方、方便?”
“嫌出去接水麻烦,那、那干嘛不把一桶水整个提进屋里面放著?”
“还、还有,就不用担心水会变质了?……哈哈哈,笑死了我了!”
“羊、羊屎蛋,这该不会是以前干过的蠢事吧?”
看著这货笑到捏著拳头猛锤沙发的夸张模样,杨默僵硬而矜持地哼了一声:“什么叫做蠢事?这叫生活的智慧!智慧!……懂么?”
看著杨默那副宛如孔乙己的慌乱模样,土狗同学笑的直接躺倒在沙发上:“是是是,你说得对,智慧!智慧!这是大大的智慧!”
看著眼前这个快笑成了一滩烂泥的丫头,杨默一脸夏虫不可语冰的沉痛,想了想后,神秘兮兮地将脑袋凑了过去,然后压低了声音:“丫头,我记得你是69年的吧?”
土狗同学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哎~你们这些凡人啊!”
杨默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惊惧之色:“丫头,难道你还没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么?”
吕莹莹被他这么一副模样给唬到了,当下一个侧翻,支起了自己的身子:“什么可怕的事实?”
杨默被眼前的一抹腻白晃得有些炫目,却也没提醒这货,脸上的神情却越加严肃:“难道你没发现,截止目前为止,60年代出生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活过30岁的么?”
吕莹莹被吓了一跳,小脸忍不住泛白。
但旋即反应了了过来……
诶……诶?
今年1989年,60年代出生的人最大也就29岁,可不没能活过30岁么?
察觉到自己被戏耍了的土狗同学,恼羞成怒之下,就想给这个品质恶劣的男人来上一顿小铁拳,却发现自己之前在笑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后,已经彻底的没了力气,当下只能如同一滩软泥般地卧在沙发上,气鼓鼓地瞪著杨默。
………………
“喂,羊屎蛋,你们不是为了这次的合作费了不少的心血么,怎么岛国的考察团来了,你和穆姐姐反而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好半晌后,好不容易恢复点力气的土狗同学似乎害怕再这样被逗下去迟早要笑岔气,轻轻踢了杨默一脚,开始转移起话题来。
事实上,这个也是她很有些好奇的问题,与其他人不一样,她可是知道杨默和穆大小姐为了这次的合作做了多少准备,而且这些项目里,很有几个市场前景非常被看好的大项目……比如中医药面膜,比如鹿角涂面膏等医美项目;
按理说,其它项目也就罢了,但像这几个初步判断有百亿日元市场潜力的重点项目,杨默和穆丽雅应该亲自出面全程盯梢才对,可杨默还是把它们交给了下面人,这就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杨默听到这丫头问起这个,只是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我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管理者,适当的露拙,给下面人一个表现空间,是必备的手段之一……我又不擅长迎来送往,也对那些药理知识并不精通,让其余人去做初期的考察陪同工作不是更好么……反正咱们公司的人,其余方面或许未必靠谱,但接人待事还是有一手的。”
所谓露拙,就是管理者把自己不擅长的一面展现出来,然后部分放权,将相关的工作交给下属去做。
你说这是一种管理的小手段也好,领导为了偷懒也罢,总之,这种手段的确能或多或少地从侧面激发下面职工的工作积极性,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团队的凝聚力。
土狗同学闻言,却是翻了个白眼:“你也强调过,露拙也是要视实际情况而定的,默默百投是个刚提为正科级的部门,你这个一把手又是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小年轻,要露拙也不是在这个刚上任的档口露啊!”
根据工作性质和单位性质的不同,露多露少各不相同,甚至有领导把自己刻意伪装成什么业务知识都不懂的傻叉。
像土狗同学,最近几个月来露拙就玩的很溜,明明她现在在宣传创意和活动构思这一块已经今非昔比了,甚至就连店面管理细节深挖这一块也有了更多的看法,可她还是一副脑子不是很灵光的模样,但凡涉及到这方面的工作,无一不是交给下属去提交方案,然后在下属们提交出符合她心理预期的方案是,露出那种独属于北方农村女性的憨厚且略带崇拜的目光……由于庆丰食品很讲究赏罚分明,再加上土狗同学素来不吝啬给下属请功,因此一套组合拳下来,品管部的那些骨干们现在如同嗷嗷叫的小狼仔一样,打了鸡血似地游走在各工作环节第一线,其工作积极性甚至连刘仙福看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但默默百投不一样,像这种带有金融属性,且自主性很强的科室,领导者是很忌讳露拙太多的,因为一个不小心让下属觉得你在某方面是个好忽悠的上司,就很容易私底下给你整出点么蛾子出来,所以但凡这种性质的单位,业务部门的领导从来都是一副全知全能,且强势苛刻到不近人情的模样。
杨默闻言,先是没好气地将那只圆润而充满力量感的玉腿嫌弃地挪开,然后一副老师看向差生的模样:“拜托,你要搞清楚,整个默默百投从上到下,除了你家穆姐姐在投资这一块稍微有点功底之外,剩下的那七十多好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菜鸟……对著一帮子屁都不懂的菜鸟,我犯得著摆出那副全知全能的模样去创建自己的业务权威?”
吕莹莹闻言,顿时反应了过来。
是啊,钻探公司是一家生产单位,公司上上下下,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之外,对于商业这一块完全说得上是懵懂无知的门外汉。
单从这方面来说,钻探公司在商业领域的人才储备量连它的挂靠单位庆丰食品都远远比不过……要不是如此,部门里的上上下下会眼睁睁的看著杨默把之前的项目倡议权分出去给夏留通销社?
而杨默呢?
虽然他很年轻,年轻到是钻探公司年纪最小的科长,但他今年来捣鼓的那一系列大动作,无一不坐实了他“钻探公司商业运作第一人”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