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他给自己下套子?
人家在记者面前一个劲地说你的好,把夸的跟个五十年一遇的天纵奇才似的,你就因为人家夸你而去找他的麻烦?这理放在哪儿都说不通啊!
以对方还没兑现承诺的理由找他麻烦?
拜托,《参考消息》的记者都找你来做专访了,你的事迹甚至还有可能出现在内参的头版上,你还要杨默怎么帮你擦屁股?
你也不瞧瞧,这几天还有有那个不开眼敢过来给你添堵?
何止是不敢过来添堵,甚至省里和县里还来了两通电话,想要邀请你年底去做一次先进事迹汇报呢!
除了这两点,你还能怎么找人家杨默的麻烦?
你要搞清楚,默默百投是独立业务科室,就算你想骨头里挑刺,也要等到年终工作汇报,等到那边的财务报表出来了以后才有机会。
可即便如此,人家才上任一个月,就给你敲定了超过两亿美金的投资额,外加给职工家属提供了数千个极具吸引力的就业岗位……你倒是有脸去给他挑刺啊,到时候全公司的家属职工不骂死你才怪!
所以,
为今之计,王一诺也只能寄希望于杜冰他们在调查取材的时候多听到一些对于钻探公司的不满言辞,在发现钻探公司其实做的并不完美之后,不要把那片文章刊在头版上了……
……………………
但是很可惜,王一诺的希望大概率是要落空了。
杜冰这几天的确是在调查取材没错……毕竟与纯粹的学术探讨不同,他们这些记者写这种评论文章,是需要详细举例取证的。
而令王一诺失望的是,在实地调查的过程中,杜冰这几天并没有听到多少关于钻探公司的负面新闻,反倒是发现了一些很有些令人感到振奋的改变。
比如殇河地区。
在强求希望小学不得之后,某个被“撞死了三头羊”的村子不但没有就此消沉下去,也没有报复似地将怨气撒在其余的过往车辆上。
当天就把那两根路障劈成了柴火的他们,似乎是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不但主动奔赴附近沾亲带故的村子,号召大家不要再“靠路吃路”了;而且还专门组织了一支为数七八十号人的“护路队”,专门帮著钻探公司的运输车辆护航。
这些人的护航手段也非常简单。
穿著厚厚破旧棉袄的他们,就这么不怕冻地径直爬上了钻探公司卡车的车厢,然后一点遮掩都没有地亮出了手里面五花八门的家伙……这无非就是告诉路上那些不开眼的家伙,少打这些车子的主意。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其实也未必能有多好的效果,一旦路上真的起了冲突,好心护航反而可能变成坏事。
但这些村民的手段远不止如此,除了让本村的人上车护航之外,他们自己准备了几十条大横幅,一上车就挂在了栅栏上。
这些横幅的内容也很有些令杜冰瞠目结舌:
“希望小学物资专送车不想生儿子没屁眼,别打这车的主意!”
“殇河的江湖好汉们,手下留点情,给咱殇河留点脸面吧!”
“大王村公益物资护送大队在此不想被3471条汉子堵村口的,招子给我放亮点!”
“谁TMD让我们在西南人面前抬不起头做人,我就让你这辈子做不了人!”
“谁敢让我们的儿子读不上书,我就让你们没儿子!”
“殇河地区的汉子挺起胸膛,用你们的行动告诉这些西南人……齐鲁没有响马!”
等等等等……
必须得说,这些标语虽然看上去乱七八糟,甚至不少干脆就是匪气十足,但效果却意外的不错。
或许是知道了这些车辆是给希望小学运输物资的,因此拉不下这个脸面下手;
又或许是被那些杀气的横幅、以及站在车厢上那些脸都被吹得豁开了口子的汉子唬住了;
总之,这一个多星期以来,钻探公司日夜奔跑在殇河各条线路上的运输车辆,竟然再也没遇到过麻烦。
似乎受到了启发,被捐建了希望小学的那些村子,纷纷组织起了自己的护车队,打著横幅,往返于那些红/橙路段,护送起了钻探公司的物资车辆;
而那些标语也基本上是大同小异,只不过语气婉转了许多,大多数都是些“齐鲁兄弟一家亲,XX地区XX村护车队在此,与殇河地区的乡亲们一起捍卫齐鲁的荣誉!”
除此之外,其它的单位的运输车队也开始有样学样起来,虽然不可能发动那些村民来组织护车队,但同样在车上挂满了标语。
而那些标语嘛,有言辞强烈的,有温和婉转的;但意思都是大差不差……请殇河地区的老乡们手下留情!
一时之间,殇河地区的拦路问题竟然得到了极大程度上的缓解,虽然不能说一点被拦的概率都没有,但与之前比起来,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了;尤其是钻探公司给希望小学运输物资的那些车队,一次事故都没出……想想也正常,人要脸树要皮,与以前的看破不说破不同,眼下人家都亮明旗号来针对你们这个地区了,大部分人最起码得羞耻心还是有的。
额……
上面的话说的不算准确,钻探公司的车队其实还是出了一起“事故”的。
只不过跟真正的事故不同,那一次钻探公司的车虽然也是被拦住了,但那些村民只是在放倒了那些护车队队员之后,恶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那位眼神中带著轻蔑和鄙夷,然后直接把身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千块钱“紧急预案款”丢在他们面前的司机。
最终,那两车东西一样没丢,那一千块钱的“紧急预案款”也没被拿走;那些村民们在教训完司机后,凶巴巴地朝著地上吐了口痰,然后丢下一句“你们这些西南人少TMD瞧不起人!”之后,便就此散去了。
虽然这起事件很有些“地域冲突”的色彩,但换个角度来看,也完全可以看做是殇河地区的百姓被那些内容刺眼的横幅,以及逐渐扩散开来的舆论唤起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荣辱感,在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之后,做出的应激反应……虽然一时之间的情感上很难堪,但从整体而言,却是好事。
而事实证明,钻探公司果然是一个恩怨分明,快意恩仇的企业;
大王村的带头示范和付出,很快得到了回报。
就在护车队成立十天后……也就是钻探公司那次“事故”的第二天,庆丰食品就直接杀到大王庄,当天就以默默百炒的名义拍板了包括菜椒供应、大蒜供应、豆腐皮供应在内的五个合作项目。
虽然这五个项目加起来的年合同额也没有超过20万,但这已经是个极为振奋人心的消息了……要知道,在这个年代,20万的供货合同对于一个村子来说,已经是个非常不小的生意了。
但这还没结束,这边合同刚签订,第二天殇河电视台就跑过来采访大王村护车队的先进事迹了,一个全村加起来都还没有五台电视的穷村子,竟然有几十号人齐齐在电视上露了脸,这对于大王村的人来说,简直比那20万供货合同的刺激还要来的大。
于是乎,那七十多号护车队的全体成员照片全部被贴在了村委会光荣栏的上面,供全村人瞻仰;而大王村上上下下也卯足了劲,想要给自家村子谋求更多的荣誉和好处……可别忘了,庆丰食品只是钻探公司的下属挂靠单位而已,人家正主可是还没答应援建村里的希望小学呢!
而这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虽然不知道钻探公司给出B+评价的具体条件是什么,但改邪归正多做点好事,绝对是没错的……短短一个星期就获得了正向反馈的大王村对此深信不疑!
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记录下来之后,杜冰对于那位在面对采访时不停打太极的王总,却是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怀疑,反而是越发敬佩起来。
虽然说这种源于金钱物质上的及时正面反馈与当下的主流价值观多有相悖之处,而刻意安排县级电视台来跟踪采访也显得过于刻意;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良性转变的速度,是她生平仅见的……而且这种转变可能还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的那么肤浅。
作为一个从业了近八年的记者,她非常明白,有些时候,人们做好事的初衷未必有那么单纯,但做的多了,做的久了,那也就习惯成自然了……哪怕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连续做上十件好事之后,他也无法再回去做坏蛋了。
更关键的是,有利益在里面驱动,随著大王庄的事情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不出意外的话,附近的村子立马就会有样学样;如果中间还有媒体推波助澜,最多一两年,殇河这边的风气绝对会焕然一新!
从来没有哪一刻,杜冰觉得一家单位会有如此重要……你必须要知道,这一切的前提,是钻探公司坚持这种赏罚分明的态度,以及他们要有足够充沛的财力和消化项目;少了任何一条,殇河地区的正向转变就会戛然而止。
呵……
“事莫明于有效,论莫定于有证……么?”
想起王充这句写在《论衡》里面的话,杜冰心情有些复杂。
她原本以为这句话是王一诺拿来推诿和敷衍自己的,毕竟那位王总在面对自己采访时,嘴里全都是些此类的套话。
但如今看来……
不是人家在敷衍自己,是自己功力太浅,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啊!
想到这,杜冰立马拿起招待所的电话拨了个号码过去:“总编,关于西南钻探一公司的评论文章,我请求再给我十天时间!”
“对!在他们身上引申出来的论题非常精彩,也非常庞大,我必须要做好充分调查之后,才能下笔!”
“只不过到时候可能要麻烦一下主编……我想请您与我一起探讨和撰稿,我认为,西南钻探一公司在实验一套我们之前从未遇到过,也从未仔细思考过的模式;我阅历尚浅,许多地方看的不是很明白,所以想请主编您指导一下。”
电话那头的老头顿时讶异了起来,杜冰在他们单位里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也是出了名的才女;他原本以为对方邀请自己指点和撰文,是忽然开了窍,想要谋求一下进步,但如今听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想到这里,老头愈发地奇怪了:“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去采访他们公司的一把手啊,难不成他们敢拒绝?”
杜冰却是摇了摇头:“他们公司的王总是个很内敛、也很谨慎的人,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似乎并不愿意过多透露什么……我想,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公司处境特殊的缘故吧,如果过早透漏一些情况,难说会给他们的这次实验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我们撰文发表,目的是为了弘扬先进经验,引发更多领导的深刻思考,而不是为了追求标新立异……如果我们的采访内容会给西南钻探一公司的实验带来不必要的风险,甚至可能让实验夭折……实在是与我们的初衷不符!”
说著,杜冰的语气愈发诚恳起来:“所以,我想寻求您的帮助,以您的丰富阅历,必然能帮我解答一些苦思而不得的疑惑;而以您的敏锐度,也绝对可以把这篇文章的最终呈现内容,控制在一个最合适的尺度上……总编,请务必答应我的请求!”
听著话筒里那番情真意切的请求,老头心里宛如吃了人参果一般的爽利。
作为一个没几年就可以退休的总编,他对于下属的吹捧和迎合其实早就没什么兴趣了,对于杜冰以往表现的种种恃才傲物,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反感;
与此相比,杜冰刚才表现出来的那种对于他专业能力的由衷认可和信任,反而更让他获得巨大的满足感。
让这个才女说出这番话来……不容易啊!
很有些欢喜地感叹了一下,老头没有多少犹豫:“好!文章写好了之后,连带著资料一起送过来……一月头刊的头条,我给你留著!”
………………
于是乎,等到了12月20日,结果发现在新一期的内刊上还是没有发现有关自己和公司的文章后,王一诺站在窗口愤懑地长叹了一声。
杨默!
张文顺!
竖子害我啊!
素来沉稳的他有些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然后拿起座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杨科长……不,小杨,放下手里的事情,来我办公室一下!”
第278章 独狼(1)
在许多人眼里,24岁就成为实权正科级干部的杨默,不但让人觉得很难看透,本身的爱好也少得令人发指。
这人不喜美酒;哪怕你把一瓶建国前的赖茅放在他面前,他也只会当做喝毒药似的,捏著鼻子喝下去;
这人不贪美食;很少会去干部小食堂吃饭,也从来没有主动去碧川饭店里吃过饭,明明已经是要害科室的科长了,他吃的最多的,却是酱菜丝和那位发小给他摊出来的烙饼;
这人同样不好华服;除了公司为科级干部统一配备的西服和呢绒大衣之外,这人就再也没有一套上档次的衣服和鞋子;偶尔在周末遇到他时,他绝对是一身土到爆的军大衣,外加一双土里土气的棉绒劳保鞋……就连那套唯一拿得出手的皮夹克,也是穆大小姐看不下去之后送给他的礼物。
除此之外,这人也不藏名表;不喜交际应酬;不爱出去游玩;不爱珠宝玉器和文玩古董;也不喜欢打理什么花花草草;
甚至就连美色,这人似乎也并不那么热衷……这一点让人觉得非常可怕。
24岁正值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年岁,对于美色的艾慕也是任何一个年轻人刻在基因里的天性,可这人哪怕是跟穆丽雅这种级别的美女朝夕相处了一年,并且有不少人也看出了这位大小姐其实对他并不排斥,可他至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追求的迹象。
酒色财气,这个年轻人竟然一样都不深沾。
可以说,在钻探公司不少人眼里,杨默这个年轻到过份的“偏财神”,绝对是最难攀上关系的人物。
不过幸好,有穆大小姐这位侄女在,王一诺其实是知道杨默并不是什么都爱好都没有的。
最起码……
这个钓鱼水平烂的一匹的家伙是其实是很好茶的。
只不过有些古怪的是,这个家伙对当下主流的龙井、太平猴魁、冻顶乌龙之类的好茶统统不感兴趣,反而是对颇有些冷门的普洱非常热爱……而且这货还不喜欢喝熟普,只喜欢喝生普。
虽然说由于客观条件限制,钻探公司上上下下很少有人知道这货的这个喜好;但这并不妨碍一个多月前王一诺悄悄托人从滇南带了两饼好茶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杨默自打出任科长以来,竟然一次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单独落座的机会都有没哟,因此这两饼好茶始终都是完好如初地陈列在茶柜里;
但如今,这茶总算迎来自己的拆封时刻……
………………
“小杨,知道么,其实我在插队的时候,也很喜欢喝普洱……只不过那会很少拿来压饼,喝的都是散料。”
将茶饼翻过来轻微压散之后,王一诺拿起茶针,非常熟练地将一片片还算松散的茶叶剥开,再一根根地将其拆出来,然后不徐不疾地将部分粗黑条索挑出来,然后一根根投进盖碗里……很明显,喜好铁观音的王一诺同样也是个喝普洱的老手,在这个大小树混采的年代,只有老手才会这样甄选、投茶。
杨默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倒不是奇怪王一诺曾经插过队,插队这种事情从1950年就有了,那会但凡上过几年学的,就鲜少没有插队的经历。
他诧异的是,“小杨”这个带有浓重私人色彩的称呼……现在可是上班时间,这可跟他印象中的王一诺不太相符啊。
脑海里急转几下,杨默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绵纸上的孔雀图案:“王总,这是版纳那边的茶?哪个山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