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年头的治安是啥情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虽然说从帝都抵达德州的这段路途上没出什么大事,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但问题是……
此时的火车站附近,也不是什么善地啊!
想到这,站在空无一人吸烟区的赵林压低了声音,朝著身边唯一的组员信荣华小声嘱咐道:“确定一下,身份证明文件没有放在包里,是贴身藏著的吧?”
一个年约二十六七的短发姑娘表情微微有些严肃,摸了摸自己的腰腹部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咱俩的证明文件都贴身藏著呢,应该不会轻易丢失。”
赵林嗯了一声:“再确定一下,缝在衣服裤子里的现金还在不在……公文包里的钱丢了不怕,但要是藏起来的钱都丢了,不得不向本地主管单位求助的话,那咱们的脸就丢大发了。”
看著赵林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皮带扣上面摸了摸,信荣华翻了个白眼:“放心,丢不了!”
虽然赵林名义上是小组长,但两人却是平级,再说了,这个所谓的小组其实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自然没那么多顾忌……而且如今已经是初夏,一个女人能贴身藏“备用金”的地方虽然就那么点,但从安全性和敏感性上来讲,却甩出男人十条街,不需要上手,就知道这些钱丢没丢。
看出信荣华眼中的不高兴,赵林讪讪地笑了一下:“是我敏感了,没法子……辽省的岳老刚刚才从基层营救回来……德州离辽省又不远,前车之鉴下,我们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信荣华闻言,表情顿时认真了起来,左右看了看,也顾不上是不是不文雅,把身子转过去,悄悄地举起右手轻轻在胸口处一碰,然后回过身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在的,藏的很稳。”
赵林口中的“岳老”,名叫岳岐峰,是一名刚刚赴任辽省,全面主持工作的老革命。
结果素来喜欢“四不两直”的老人家,就在今年的不久前,在基层的调研工作中遇上了一些足以令后世人瞠目结舌的“小状况”(自行查询)。
这件事对于系统内的人来说,冲击很大,因此信荣华听闻赵林提及此事,立马就严肃对待了起来。
“不是听说德州地区最近这一年来进步的很快么,还上了好几次报纸……情况应该不至于那么不堪吧?”
确定好所有的重要物品全都贴身保管好了后,信荣华看著缓缓停了下来的窗外站台,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却也不知道这话是真的,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赵林看了她一眼,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却没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来,只是轻轻点了她一句:“出门在外,终究还是小心为上。”
说罢,便转身朝著车厢走去……
………………
作为评估一个城市潜力的重要参考因素之一,人口流动量,准确的说是来外人口的交互量,不可谓不重要。
而身为华北地区三大交通枢纽之一,德州火车站的人流量自然不会小。
但有些出乎赵林意外的是,不小归不小,但像德州这种既不是一线经济中心,又不是产业中心的老工业城市,火车站的人流是呈现明显的季节性的。
按照道理来说,如今只是初夏,属于妥妥的淡季,但目测之下,德州这个当下并不算大的火车站的人流量竟然可以达到逼近2.5万人/日的规模,比自己之前拿到的历年统计的同期数据高出足足50%不说,在当下这个各主要城市外来人口交互增长率都有不同程度萎缩的时期,这种不降反增,而且还是大幅上扬的情况,堪称逆天。
在广场一角蹲了足足有一小时,记录了6个班次列车出站人口数量的赵林陷入了沉思。
这6个班次的列车下站人数有多有少,就他的观察来看,北边来的列车下站人数占比较少,而南边来的列车下站人数占比是占大多数;
也就是说,南方人来的多,北方人来的少,而且少很多……这从这些人的面相、口音和穿著上看的出来,也与自己所乘坐的那辆列车并不拥挤的情况相互印证。
见到信荣华回来,若有所思的赵林站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轻轻说道:“走吧。”
与其它火车站不同,此时的德州火车站里分配的警力指标明显超规格,粗粗一算,四处巡逻的治安大队外加露天站点警察的数量,加起来竟然超过了35人……虽然从服装和标识来看,这些站点的警察基本上都是辅警,但即便如此,这也很不正常。
因此,赵林有充分理由怀疑德州这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有调研团的成员即将通过火车的交通方式抵达这边,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抵达,因此提前开始了劳民伤财的迎检工作。
所以,即便是信息收集的不够全面,但他和信荣华还是得离开了……为了不引起怀疑,之前的一个小时里,他以食客的身份换了4家店,再做下去,就算没人怀疑,他的肚子也撑不住了。
丫丫的,齐鲁这边食物的份量太大了,甚至比常山还大,在火车站里面做生意哪有这样做的!
赵林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虽然这边不坑旅客,也不糊弄外地人的做派很令他刮目相看,但这超大的份量委实让他有些消受不起……偏偏这边愿意在火车站里面吃饭的人很多,他又不好意思一直站著本就为数不多的位置不走,因此四家小吃店轮换下来,他的肚子遭老罪了。
信荣华闻言,却是轻轻把他按回了座位:“不急著走,我打听清楚了,人家早在去年就大幅扩充火车站的治安力量了,那些协警也是上个月月初就派驻了过来……根本不是冲着应付咱们来的,用不著著急忙慌地走。”
赵林一愣:“从去年就这样?你确定你没开玩笑?”
虽然说这两年的治安问题一直有些不理想,但同样的,各地主管单位的财政也并不富裕,即便是火车站这种龙蛇混杂且需要重点防范的区域,除非是那些一线城市,否则根本不可能派驻那么多治安力量过来……一个城市需要用到警力的地方可远不止这么一处,财政状况不允许啊!
更重要的是,即便是一线城市,眼下撑死了也就派驻四五个警务人员过来负责治安协同,哪里会像德州火车站这样一派就是十几个?
嗯……
虽然基本都是协警。
信荣华闻言,却是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也不太信,但问过好几波人了,其中甚至还有经常往返于德州的旅客,得到的答案都大同小异……那些群众应该没骗我。”
赵林有些难以理解。
作为一个正在尝试艰难转型老工业城市,德州这边的财政困难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甚至每年还需要国家大量的支付转移,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当今的社会治安并不好,但DZ市主管单位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在火车站这边抓治安……值得么?
听到赵林的疑问,信荣华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好几个本地的群众告诉我,德州火车站对于德州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所以没人觉得本地主管单位做的不对。”
“事实上,你不觉得这边的人对于那些治安大队,乃至于那些辅警的态度,跟我们想像中的很不一样嘛?”
迟疑了一下,信荣华的双手毫无意义地比划了一下:“这么说吧,我们这些年好歹也去过好些地方,绝大部分地方的群众,见到那身皮,基本上都是会远远地躲开;”
“这些本地人或者经常来德州出差的旅客,见到那些辅警,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很有些亲近的意思,还时不时地靠过去说说话。”
赵林闻言,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难道说……?”
信荣华明白他在想什么,赶紧摇了摇头:“我觉得可能不是想的那样,你没搞清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这边的群众,只有面对火车站的治安大队和那些辅警时,才会这样。”
听出其中意思的赵林顿时诧异起来:“这是为什么?”
信荣华的表情却愈发的古怪了:“因为据群众所说,火车站负责治安大队的畲队长是去年第一个跳出来跟默默百炸合作,帮著疏散和安顿返乡务工人员的人……据说为此还担了不少的干系。”
“而那些协警,更是大华公司从东营石油系统里精选抽调出来的待岗职工……据说抽调的全是由部队转岗过来的,业务素养过硬,思想过硬的职工。”
“大华公司跟西南钻探一公司是什么关系,以及西南钻探一公司跟默默百炸是什么关系,应该不是什么秘密了吧?”
赵林闻言,在情感上有些难以接受:“意思是这些百姓是因为默默百炸的原因,才对这些治安人员和辅警这么亲近?”
信荣华摊了摊手:“应该是这样了……当初疏散安置返乡务工人员的事情上了报,也上了电视,虽然主力是默默百炸所属的庆丰食品,但德州这边许多群众都把这件事看做是自己的骄傲,遇见外地人就一脸矜持地宣传一番,说完后还把胸膛挺的老高……没瞅见默默百炸开在火车站里的一号加盟店都快成景点了么?”
赵林有些哭笑不得:“就因为这?”
信荣华摇了摇头:“可不单单只因为这个,当初那件事就算做的再漂亮,那也是去年年初的事情了,哪能吹一辈子?再说了,你见过哪道菜能从年头吃到年尾的?”
赵林有些疑惑:“那……?”
信荣华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有些古怪:“不管是默默百炸所在的庆丰食品,还是今年年初才成立的大华公司,都跟西南钻探一公司有著非常紧密的联系……而这家石油系统的西南公司,又素来以能折腾、敢折腾、做事任性著称。”
“所以,这些治安大队的成员和那些交流过来的辅警,除了在维持治安这一块非常尽职尽责之外,还以【不务正业】著称……这才是本地群众对他们亲近的主要原因。”
不务正业?
是哪种不务正业?
赵林一时没反应过来。
信荣华见状,轻轻努了努嘴:“诺,看见火车站广场那些柱子以及各家商家门口处贴的那些画像没?看见出站口那些刻意被架设成七扭八拐的铁栅栏通道没?”
赵林闻言,所有所思地扭头看了过去。
如今的德州火车站谈不上有美观,至少从视觉上来看,远没有以前来的整洁。
而这种“不整洁”,不是因为这边的旅客和商家乱丢垃圾,也不是这边的清洁人员偷懒,而是因为这边的但凡是有空位的柱子和宣传栏上,除了必要的内容外,全部被贴上了宛如牛皮小GG的各种画像。
赵林自然知道那些画像上的内容……除了那些被正式通缉的罪犯外,还有一张张或清晰,或不怎么清晰,甚至是全凭记忆手工绘画出来的,幼小的脸孔。
原本他以为这种安排的出发点虽然是好的,但毕竟有可能是做表面功夫的可能性居多,但自己这位同事的意思是……?
信荣华见状,提醒了一句:“老赵,你还记得,我们刚下火车,就在站台上见到的那几个浑身脏兮兮,不断对下车旅客仔细打量,但却始终没有被站台工作人员赶走的流浪汉吧?”
赵林点了点头:“记得。”
何止是记得,他甚至因为这些人对于德州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
被某个流浪汉模样凑近了打量的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对方就要明抢了,也因此对于站台工作人员的不作为,失望到了极点。
信荣华叹了口气:“直到刚才我四下朝群众打听情况,才在无意间知道了这事……咱误会人家了,站台上的那些人是家属,是那位畲队长打了好几次报告,外加大华公司协调沟通,这才让进站台的!”
咦?
家属!?
回忆起那一双双狂躁中带著浓浓的自责,期待之后满是失望,失望后又转换为绝望的眼神,赵林觉得一下子胸口有些发堵。
正当他想追问些什么的时候,一阵不小的骚动从火车站广场上载来。
“抓住前面那个抱孩子的女人,抓住她前面的那四个男人……注意保持戒备!注意保持戒备!可能还有其他人!”
一声凄厉的嘶吼远远传来。
赵林一扭头,便看见了出站口处一个连帽子都在奔跑中挤掉的男人。
要不是身上的那身制服,根本看不出他是一名治安队员。
哗啦啦!
店里面吃饭的旅客还在探头探脑的看热闹,年约四十五六的店老板蹭的一下从收银台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略显肥胖的身躯将椅子直接撑的翻靠在墙上。
“又发现那些狗曰的杂碎了!?”
“强子,老刘,TMD先把火关了,操家伙,干那群人都不配做的杂碎去!”
随著胖老板那有些变形的嘶吼,不到十秒钟,随著一阵隐隐手慌脚乱的杂音,后厨的灶火声停了下来,三个厨师模样的汉子操著菜刀和铁勺,跟在店老板的后面,呼啸著朝著站外冲了出去。
这是……
什么情况!?
赵林和信荣华瞠目结舌地看著呼啸而出的几人,又看了看一屋的食客和空无一人的吧台……啥情况让你这么激动,你就不怕这一屋子的人全部逃单?
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冲出去的人并不只有这家店的老板和厨师,仿佛是听到什么信号似的,这座火车站的过半商户全部都钻了出来,人人都提著菜刀拿著擀面杖涌出了屋子……其中还有几个人是直接拖著折椅出来的,近百人朝著一处地方涌去,场面不可谓不混乱,不可谓不夸张。
嘶~
赵林有些牙疼地抽了口凉气,虽然说这年头的民间武德充沛,北方地区更是民风彪悍,但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搞出一副要上演全武行的架势,而且还是在市区范围内,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嚣张了?
再说了,就算出了什么状况,这不是还有治安队和那些辅警么?
野蛮!
赵林对于这座城市刚刚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当然无存。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明明有这么治安队员和辅警,还是会有那么多人全副武装地冲过去了。
似乎是被逼急了,又或者是已经见惯了两把榔头就可以一车人的场面,眼见著要被追上,旁边的也有跃跃欲试的群众出手,几名身著制服的辅警更是抽出了电棍朝自己这边赶来……
女人前面的几个汉子脸上挂出了一丝狰狞,迅速地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改锥、短斧,甚至还有一个人从屁股后面摸出了一把西瓜刀……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藏的。
“不要过来!”
“出门在外,凡事留一线余地!”
“哥几个,劳烦让开条道……今天这事就当没瞧见,什么也没发生,这个恩情算我记下了,改日请哥几个喝酒怎么样?”
为首的一个汉子恶狠狠地将手里的短斧比了一圈,眼见著将身边靠过来的人群逼退之后,这才对著两米开外追过来的三名辅警和两名治安人员沉声说道。
那有些分不清归属的外地口音和脸上的凶,活脱脱一位嚣张的座山雕。
也不怪他这么嚣张,这年头只要你敢豁出去,火车都能扒,更何况眼前只是几个连枪枝都不允许装备的辅警和治安队员而已,自己这边加上没第一时间跳出来的,足有七个人,根本不虚这几个只有几根电棍的家伙。
没错,干他们这行的,根本不是普通人以为的单人作案,而是团体配合……一般最少三四个,多的甚至可以达到十多个。
很显然,赶来的治安队员和辅警对于这伙人也有些顾忌,见到对方没有继续跑,也就停下了脚步,就这么隔著两米多的距离对峙著……如今的火车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安检,因此如果只是只有短斧和西瓜刀还好说,但如果身上还揣著其它的东西,那就麻烦了。
见到对方停了下来,团伙中唯一的女人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说道:“同志,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鹅就是带著孩子和几个同村的大兄弟过来寻亲,一场误会而已,犯滴著这样大动干戈嘛~?”
听著这女人那生硬的西北口音,为首的辅警冷笑了起来,你以为老子以前是干什么的,想丢烟雾弹,哪有这么容易!
当下却是不理会这个女人略显拙劣的表演,侧头看著那个帽子都被挤掉的治安人员:“小李,再次确认一下?”
兀自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的小李仔细打量了一下女人身边那个只有五六岁的男孩,确定地点了点头:“十七号求助画像,张小山,男,五岁零七个月,禹城人,左耳背后有一块黑青色胎记,人中左下方有一颗黑痣……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