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重回人间混几年 第39节

  五分钟后。

  没发现发动机有啥问题的司机放下了引擎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摸出一根烟,就这么靠在引擎盖上抽了起来。

  三月初的风依然带著十足的冷意,不到一会就把司机粗糙的脸蛋刮出了红意,但他仿若未觉,就在那叼著烟怔怔地看著远处发呆。

  没一会儿,副驾靠了过来,从他包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两人并排著靠在引擎盖上。

  “怎么样?”司机将一毛五一包的普藤烟收好,随口问道。

  “草~还不是老样子?厕所里人挤人,小卖部那边一个人都没有……人家根本就不过去瞧!”副驾小声地骂了一声。

  司机脸上没有任何的意外之色:“这不挺正常的嘛,这年头讲究个财不外露,出来的人里面十个有九个都是把钱缝在衣角或者内裤里,好像手里面只要捏著一块钱就要被抢似的……”

  “再说了如今大伙兜里本来就没几个钱,能为了便宜一块五,走上个五六百米上咱们这种老爷车的人,那就更没几个钱了……你让他们主动去逛加水站里的小卖部,可能么?”

  副驾叹了口气:“奶奶个熊的,这可咋整啊……申老大那边可是压了任务的,要是完不成……以后咱们别想著在火车站那边揽客不说,往济南、泰安、聊城这几条路上的加水站,也别想著停了。”

  司机闻言,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

  所谓猫有猫道,蛇有蛇窝,不管在什么时候,出来讨生活总归避免不了一些因果,也躲不掉一些制约。

  虽然当下国内的运力奇缺,但像长头解放这种产自六十年代的老爷车,按规定是不能载客跑中长途的。

  事实上,也没有客运公司愿意让这种随时都会趴窝的老爷车挂靠,这辆车也没有运营执照用后世的说法,这是一辆黑车。

  万幸的是,由于这两年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运力吃紧下,有些事情往往都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故而,靠著比正规客车便宜2-5块钱的车票,以及这位集数码角色为一身的副驾在火车站门口孜孜不倦地揽客,这两年下来,日子倒也小有起色所谓车上挣钱车上花,再攒个一两年,他俩就能换一台新的客车,到时候再上一个运营执照,就用不著整天这么战战兢兢的了。

  但问题是,在你没有换车之前,一切还是得按著规矩来虽然相关部门目前并没有大力整顿的意思,但在其它方面,对于那些随时能拿捏你的人,该孝敬的还是得孝敬,该装孙子的还是得装孙子。

  比如……那位申老大。

  那位申老大并不是相关部门的官身,也不在他们随时都需要打点的客运公司上班;他其实就是个火车站负责维持秩序的治安队长而已。

  只不过,这个三十多岁的治安队长有点不太一样……这人特别会来事,跟同僚的关系特别好,说话也特别管用。

  而很不幸,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像他们这种没办法停在客运站的黑车,要想揽客活下去,就最好不要得罪这种可以随时把他们轰走的小治安员。

  但更重要的是,这位申老大跟济南、泰安、聊城这几条路上的加水站老板,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都是邻村老乡,都是来自临邑县双林村这一片。

  要知道,像他们这种车况已经接近报废的老爷车,最怕半路上出问题,因此每隔个百八十里检修一下发动机乃是正常操作事实上,不只是他们,如今德州这边绝大部分的黑车,都是车况严重老化的临报废车。

  但好死不死的是,这年头加水站和维修点都是一体的,加水站就是客车维修点,如果这一路上的加水站都不让他们进的话,除非以后别跑这条线,否则开上个两三百公里,你的老爷车保准报废!

  想想看,最重要的揽客和维修都被人家拿捏著,你敢不听那位申老大的话?

  就算人家的要求再古怪,看起来再不可思议,像他们这种需要仰人鼻息的小黑车司机,你也得照做!

  ………………

  想起申老大那个古怪无比的命令,司机带著浓浓的不解:“老赵,你平日里就在火车站门口晃荡,说说看,这申老大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强压著咱们这些司机卖那些玩意……我可是听说了,为了这事,申老大明里暗里可是得罪了不少人,顺带著连好些加水站的老板都有些不高兴……这不是在犯众怒么!”

  副驾驶耸了耸肩:“据说是申老大的老爷子被人说动,逼著他应承了这事……其实申老大一开始是不乐意的,毕竟这事有些得罪人,而且吃力不讨好,但后来……”

  说著,副驾驶脸上的表情开始古怪了起来:“你当时是没看到,那位快六十的老爷子操著没装火药的三眼铳撵著申老大打的场景……旁边还堵著一群人,据说全是申老大的亲戚……就连火车站的领导来了也被拦在了外面干瞪眼,愣是没一个敢发话的……当时申老大都快哭了,就差当场跪下来向老爷子求饶了!”

  稍微勾勒了一下现场画面,司机的眼角忍不住跳了跳。

  从解放战争一路走过来,中间经历了种种不能言述的事件,他们这这些人的父辈可谓是彪悍无比,教训起自己的子女来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狠,别说拿这三眼铳追著打了,脾气上来了,他敢给三眼铳里上上火药,连带著劝架的人一起突突了信不?

  而且齐鲁这边的人纵有千般毛病,但有一条你不得不服这边人眼下对于“孝”字看的比天还重。

  在这个年头,哪怕你杀人放火也未必会有人说你,但你要身上顶著个“不孝”的名声,吐沫星子直接能把你淹死,就连街头的混混都会嫌弃地朝你吐两口口水!

  既然有了老爷子出马,那不用问,申老大后面肯定是只能服软。

  想起自己那惨痛无比的童年,司机微微叹了口气:“说句不该说的,老爷子糊涂啊……就算有人求到了老爷子身上,可这事关系到申老大的名声和前途……为了自己的面子去折了申老大的里子……这又是何苦来哉?”

  副驾闻言,却是嗤笑一声:“为了面子损里子?你真当老爷子糊涂了?咱们老一辈的人风风雨雨了一辈子,啥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以为他们傻的?人家精著呢!”

  司机一脸讶异:“这是……怎么个说法?”

  副驾嘿嘿一笑,声音压低了些许:“你怕是不知道,这事,申老大是有分成的,而且据说比例还不低……要不然怎么搞定他的那些同事,怎么让人家默认申老大吃独食而不犯红眼病?……想想看,这年头,物价一天一个样,光凭那点死工资够干啥的?没钱,就算你在外面再风光,说白了也是驴屎蛋子外面光!……老爷子在这块看得清楚著呢!”

  “嘿嘿,我听说老爷子回去之后,第二天就车子拉著两台21寸的大彩电停在申老大的门外,而申老大也上了那台面包车……申老大家里面已经有电视了,这两台大彩电是拿来干啥的,不用我多说吧?”

  “事实上,不只是申老大,这在线的加水站老板,都有分成……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在里面,就算是后来陆陆续续地有长辈找了过来,你以为这些加水站老板真的那么好说话?”

  分成?

  还不低?

  司机讶异地看著副驾:“老赵,那玩意咱又不是没见识过,价格便宜的一批,就这还能给出分成?……退一万步讲,就算能给出分成,那一点钱能让这些加水站老板安分?”

  副驾笑的有些得意:“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那些吃食虽然卖的便宜,但人家据说是厂家直供,成本更低……你用材料的市场价去衡量人家的成本,那不是找不自在么……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大的利润,但反正不低,绝对能拿得出足够的比例来给申老大和加水站老板。”

  “至于说这玩意卖那么便宜,分出来的钱够不够让这些人安分……啧啧,你是不是开车开糊涂了?”

  见到副驾打趣自己,司机鼻子里哼了哼:“MD,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在那七绕八绕的绕个毛线!”

  副驾耸了耸肩:“这多简单,咱们这一车虽然只有二十多号人,每次能卖出的东西不多……但你别忘了,德州那边跑这条线的黑车可是足有这个数!……这些老爷车可都是得卖申老大的面子,也必须要在这些加水站挺的……按照一车人最低标准20个人来算,咱们这种中途客运一个月最起码也得往返跑上个40趟……你自个算算,得卖出去多少!?”

  看著副驾驶比划的那个数字,司机倒抽一口凉气。

  对啊,跑这几条线的黑车,少说也得有将近100辆,按照一车最低拉20人来看,一趟就得卖2000块钱……按照一个月来往返40趟的最低标准,那就是8万块钱……即便分出去一半的钱,那也是4万块钱的收入。

  4万呐~!

  一年就是小50万的营收!

  这、这尼玛简直就是抢钱啊!

  这是个黑车比正式客车还多的年代,也就是申老大和那些人的能耐有限,其它线路的加水站搞定不了,客运公司那边也搭不上话,要是能搞定一半,一个月的销量起码要翻上个七八倍,而且只会越来越多傻子都看得出来,未来几年内,齐鲁这边外出打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副驾见到他被吓住,又是耸了耸肩:“你还别觉得这钱多,咱们这几条在线的生意据说还只是小头……我可是听说了,临邑县城的客运站门口、德州火车站的广场里面,以及济南客运站的门口,人家正打算开门店呢……以那边的人口密度,只要把店开起来了,以那玩意的便宜和好吃程度,不得每天人挤人的排队?……我可是听说了,这玩意是统一售价,在哪儿都不让涨价!”

  司机又是悚然而惊,这些地方的人流量不可谓不惊人,虽然说这年头出门,往往都是自备干粮,但架不住人有从众心理,再加上“人离乡贱,钱出门薄”的朴素道理,在这些地方开店,绝对会赚得盆满钵满。

  而且你没听说么,这玩意是统一售价,也就是说不管在哪儿,都是一块钱一份……这种价格在火车站、客运站那种满地黑心商贩的地方,简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以人家的口味,不卖爆简直没天理!

  你得知道,这两年物价涨的很凶,随著物价闯关的结束,一块钱虽然还是一块钱,但却已经不是以前的一块钱了……在两年前,一块钱一份的价格或许有些小贵,但放到现在,放到火车站和客运站那种场景里,简直是难得的实惠!

  只不过……

  司机有些疑惑地看著副驾:“在火车站广场和客运站门口开店……有那么容易?”

  副驾自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打从八十年代初期开始,这两个人口流动性最密集的地区,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为了一个十平米的店铺大打出手的大有人在,甚至为此闹出的人命也不知凡几至于其余的那些众所周知的明暗面手段,那更是基本操作。

  可以说,在如今的大环境下,想要在火车站、客运站这种地方弄一个店面,那绝对不是你光有钱就可以,还的看你的实力和运气。

  额……

  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只要你出得起足够多的钱,拿一个铺面貌似也并不那么难。

  想了想,副驾解释道:“知道老丁和老张吧……对,就是在火车站广场卖假烟,在客运站卖扒鸡的那两个家伙……他们也是双林村那片的人,在德州这地方打拼了小五年,凭借着申老大和其余老乡的帮衬,这才站稳了脚跟……后来又求爷爷告奶奶地通了无数关系,这才各自弄到了一个十平米的小店面。”

  一听双林村这三个字,司机顿时明白了过来,有些狐疑地问道:“意思是……老丁和老张的家里人也找了过来?”

  副驾撇了撇嘴:“这明摆著就是江湖上习用的挟恩相邀手段,人家连申老大的老爷子都请了过来,怎么可能放过老丁和老张?……只不过还得说人家会做事,老丁和老张的父母请了过来,同时人家也不亏待你,一家给了10万做铺面转让费,并且还直接请二人当店长,前提条件是每人要投1万元进去,然后换30%的股份……想想看,转手就是9万的收入,还能继续留在火车站做生意赚钱,谁能不乐意?”

  十、十万元的转让费?、

  外加用一万块钱换30%的股份?

  司机这回是真的惊著了。

  作为在社会上闯荡了小十年的他来说,自然知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事故。

  十万块钱在如今绝对称得上是天价转让费,但对方给老丁和老张留出来的后路才是真正见功底的地方。

  能有信心拿出十万块钱转门店的项目,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项目,对方让二人拿出1万块钱来换门店30%的股份,那绝对是优惠到不能再优惠的人情价。

  这动作背后的用意自然不言而喻十万块钱总归有花完的那一天,可这个项目才是源源不断下金蛋的老母鸡,既然你俩仗义,愿意转让门店,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著你们无所事事,将转让费挥霍一空后流落街头,总归是要为你们后半辈子考虑才是。

  怎么样?

  这事做的够义气吧?

  济南那边的情况虽然不了解,但想来也跟德州这边差不多,一样的亲情开路,一样的一掷千金。

  别说是老丁和老张那种除了偷鸡摸狗就别无所长的废材了,就算是他这种有著一技傍身的人,见遇到这种豪气又仗义的金主,也恨不得立马纳头就拜。

  想起自己每卖出一份就有一毛钱的抽成,司机心里意难平之余,总觉的有些痒痒丫丫的呸的,要是人家肯在别的地方开门店就好了,到时候自己直接把这破车卖了,去县城里搞那么一家当当店长也成啊!

  看著加水站餐厅那边钻出来个人朝他们招手,狠狠将烟头踩灭,司机恶狠狠地说道:“MD,同人不同命……别人的好运咱们羡慕不来,先把申老大交代下来的正事给办了先!”

  副驾扭头看了看远处那人提著的那个大篮子,点了点头,瓮声应道:“恩!”

第69章 默默百炸

  作为一个刚从广州无功而返的务工者,李天福心情很有些沮丧。

  在德州火车站广场蹲著足足发了半小时呆后,捏了捏内裤前面的那个暗兜,他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跟著一个四处揽客的黑车司机绕了一大个圈子,最终登上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长头解放。

  没法子,出门在外,能省一点是一点,这辆开往泰安的车,破是破了点,但车票只要11块3毛钱,比起正规的客车,足足要便宜了将近两块!

  虽然说大伙都知道这种黑车有许多隐患,但是……拜托,在这年头,你以为那些挂著正式运营牌照的客车又能强到哪去?

  上了车,李天福抢了一个左侧中排的靠窗位置坐下,然后借著行李包做掩护,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裤子里摸来摸去,足足三分钟后才摸出一张十元大钞和一张五元钞票递了过去。

  那位明显是兼职售票员的驾驶员也很讲究,在他坐下来之后,并没有盯著他看,而是背对著他站在车门口,似乎在欣赏车外的风景,直到李天福叫他,他才接过钞票,然后补了钱。

  见到对方如此上道,李天福心里总算踏实了些,想了想,最终还是把那个沉甸甸的行李包放到了行李架上……看样子,对方是讲究人,这一路上应该没有那么多麻烦才对。

  似乎听到了行李包中传来的金属碰撞声,驾驶员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收好了钱,下车抽烟去了。

  ………………

  这种老爷长头解放的速度并不快,撑死了也就四十多码的速度,再加上出德州城又很费时间,因此都过了两个多小时,也才刚刚出了德州地境。

  随著一阵令人牙酸的刹车声,惊醒了正在发呆的李天福,看了看外面的加水站,听见司机让他们下去上厕所,李天福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拎著自己的行李包,在那个简易到令人发指的公厕里爽爽快快地撇了个大还好现在只是三月初,天气尚冷,要是等到夏天,他很怀疑自己有没有勇气蹲下去。

  重新上了车之后,又等了一会,发现司机还没上来,算了算时间,离说好的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了快五分钟了,一种奇妙的恐慌情绪在车里逐渐蔓延,乘客们纷纷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这都过去了五分种了,怎么还不发车?”

  “我勒个娘诶,该不会要出啥事吧?”

  “丫丫的呸的,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准没好事……老子就知道,之前不该贪那两块钱的便宜的!”

  “嘶~你说咱们这是遇到了过坎的呢,还是遇到了断道的?”

  “额……应该没那么倒霉,遇到断道的吧?再说咱们这一车十几个大佬爷们放这呢,他敢断道?撑破天也就过过坎……就是不知道这坎深不深……CTMD的,要是太深,咱们跟他拼了!”

  听著车里那一阵阵色厉内荏的小声嚷嚷,李天福鄙夷地撇撇嘴,然后悄悄地把原本放上去的行李包拿了下来这是人家的主场,就你们这德行,真的敢拼?

  不过刚才那嚷嚷的最凶的汉子说的倒也不是没道理,如果遇到了断道的,那自然不需多说,拼了就成自己没能打成工,仅剩的家当就这么点,要是在这丢了,就真的没脸回去了。

  但如果只是过坎,只要不是太深的话,忍一忍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命只有一条,动起手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控制的住,这年头处处是坑,在外面要是一点委屈都受不了,那十条命也经不住折腾。

  正自思索间,司机和副驾驶员各自提著一个大大的篮子走了上来。

  看著一众或闪躲、或提防、或敌视的眼神,司机只是面无表情地缓缓扫视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著司机这种既不凶厉,也不说话的态度,众人忽然觉得心虚了起来。

  把乘客们的表情纳入眼底,副驾驶员忽然咧嘴一笑:“诸位,都没吃午饭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说著,也不由分说,将大篮子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地塞进乘客的手里,或许是动作太大的缘故,腰间串著的锥子、折迭刀等玩意被弄得哗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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