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也是大华公司的总经理,如今的杨默自然不可能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就擅离公司太久。
事实上,即便是他的基本盘默默百投出现了较大的人事变动,也不至于让杨默在钻探公司一呆就是两三天。
所以,不出意外的,他这次回来,是另有要事。
………………
“什么?想让我们临盘采油厂在12月份中旬以前筹措5000万出来?”
“老大……不不不,杨总,你、你、你没开玩笑吧?”
临盘某个很有些历史感的废弃列车房里,小胖子张俊差点没跳起来,一下子忘了列车房里还有自家父亲和另外几位叔叔的存在。
杨默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到临邑这边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虽然此时并不是私人时间,但杨默肯在百忙之中亲自到访临盘采油厂,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更重要的是,杨默直接联系的是张俊,而非让人跟临盘采油厂的办公室协调行程,走的更不是正常的会面和招待流程,而是随便指定了路边烧烤摊,这种亦公亦私且倾向性很强的态度,更是让采油厂这边欣喜若狂。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才坐下来不到五分钟,杨默就直接狮子大开口地让他们临盘采油厂自筹5000万,这实在是把所有人吓得不轻。
我滴个祖宗,知道5000万对于临盘采油站这种二级单位意味著什么嘛?
就算你现在是系统里一等一的大红人,在指挥部那边又拥有著极为不可小觑的影响力,甚至有著穆家、宋家、卓家等一众老怪物给你站台,每一个都是能让采油厂退避三舍的人物,但采油厂这种二级单位毕竟是远离东营的小诸侯,指挥部也并不是由你背后那几家说了算,你这么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合适么?
看著宛如大鹅般主动失态叫出来的小胖子,杨默心里给他翘起了个大拇指。
果然不愧是家学渊源,这货现在的人情世故是越来越熟练了。
在场所有人里就属他的职级最低,又是晚辈,跟自己还有著非常不错的私交,由他跳出来打破这种尴尬局面,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从锈迹斑斑的小铁炉上拿起一串刚刚烤好的牛肉串咬了一口,杨默叹息一声:“好久没吃到临盘这边的烤串了,上一次,还是一年多以前张健君带我来的,吃的也是这家……张副总、黄总、黎副总,你们也尝尝,这家的烤串味道真心不错。”
听到杨默语气里全是怀念,对小胖子的称呼用的是年强人之间游戏般的字,而不是名,称呼顺序更是把张俊的父亲突兀地排在第一位,三名中年人脸上的教科书式微笑虽然依旧不变,但眼神里的提防却稍稍减少了一分,然后哈哈一笑,也跟著杨默有样学样,从铁炉上拿了一串烤串吃了起来,然后纷纷称赞。
“张副总,黄总,黎副总,我没开玩笑。我的意思是……在十二月中旬以前,贵单位最好能凑出五千万,当然,如果能凑足一个亿我也能接受,但是更多的话,就恕我爱莫能助了!”
“当然,如果你们并不想掺和主业以外的事情,也并不想成为新基金公司的不公开投资方,我也不勉强。”
将手中的钢钎轻轻放在桌子上,杨默一脸认真地看著几人,语气并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反倒是带著一种好心当了驴肝肺的遗憾。
什么叫做凑足一个亿也能接受?
这TMD是人话么?
去年换届后新上台的黄总听到前半段,心底的火气忍不住涌了上来,但听到后半段,却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杨总,关于DZ市成立新基金公司的事情,我知道,组织上有意让杨总你管理这家基金公司的事,我们也略有耳闻;”
“大家都是石油一系,按理说杨总你马上就要得到重用,无论如何,我们临盘采油厂这边都是该支持支持的,但是5000万到一亿……这委实有些超出我们的能力范畴,现在马上就是年底,单位帐上的预算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吐了一番苦水后,黄总沉吟一下:“大家毕竟都是兄弟单位,杨总又马上就要高升,我们不支持支持杨总的工作却也说不过去……这样吧,我们采油厂想办法筹措个500万出来……不,1000万!这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
500万或许对于其余单位来说已经是笔超级庞大的巨款,但对于大华公司来说却是有些不足挂齿,因此话说到一半,黄总立马改口到1000万……对方可是杨默,既然跑过来化缘,那么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让人家太过难堪了。
虽然1000万对于此时的临盘采油厂来说的确是一笔足以让人肉痛的巨款,但是杨默的面子……值这个价!
杨默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黄总,我说过,如果贵单位不想参与主业以外的事情,我不会勉强,所以这1000万,还是算了吧……放心,大家都是兄弟单位,不会因为这么一点事就闹得不愉快的……事实上,只要黄总你们以后不要埋怨我就好。”
!!!
不要埋怨你就好?
几人闻言,顿时心中一凛。
这是觉得自己等人不给人家面子,所以打算事后打击报复了?
一念及此,三人心里开始打起肝颤来。
别以为这只是对方嘴硬,随便说说而已,如今的杨默,真要想整他们,分分钟就能做得到。
也不用干别的,他老丈人现在不是在主持减员增效的工作么?
简单,拿笔一划,临盘采油厂平均人效不达标,还需要优化,明年再给你增加一个3000人的优化指标!
尼玛的,采油厂今年这才给了680人的优化指标,就已经被闹得鸡犬不宁了,单位领导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才靠著新增的那些效益好的三产项目勉强把职工的情绪安抚下来,这TMD明年要是再来一波大的,你让他们怎么整?
什么?
你说去指挥部里找人帮忙疏通疏通?
有个屁用!
减员增效是部里面下发的正式文件,谁敢反对?
穆思远是减员增效小组的实际负责人,在今年待岗职工分流工作中又表现的如此出色的他,想要增加你们单位的优化指标,谁又敢说半个字?
有人敢跳出来反对?
好好好,既然你这么有主见,这减员增效工作交给你,你来!
就如所有的企业一样,但凡是那些风险系数极高但又至关重要的工作,只要有需要,立马就能成为手中万物皆可斩的利剑。
………………
念及得罪杨默的可怕后果,黄总脑门子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赶紧拿起桌子上的烟散了过去:“杨总,看您这话说的,大家都是兄弟单位,相互支持一下工作也是应当的嘛……这样吧,三千万!新基金公司成立以前,我们厂采油厂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筹措出三千万来支持杨总你的工作!”
见到杨默接过烟,黄总心中微微一定,旋即一脸的苦水:“三千万真的是我们采油厂的所有家底了……这还得是在全部取消职工元旦福利,并且大幅削减年终奖励的情况下才能凑出来的资金,这要是再多,我们也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啊!”
此言一出,身边的两名副总也纷纷叫苦了起来,然后大力陈述今年的不易,
什么取消大会战制度以后效益严重下滑啦,
什么职工家属递增之下,今年的基建和运维支出反向上涨啦;
什么为了完成今年指挥部下发的优化指标,分流那些待岗职工以及安顿全体职工的情绪,花费了多少精力和额外支出啦;
什么为了响应国家的央地融合政策,又支援了地方上多少资金,援建了周围农村多少项目啦。
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通,仿佛临盘采油厂现在已经是个气血两亏的病号,才被多抽一管血,就会立马暴毙身亡似的。
杨默始终微笑著静听著,直到看著那位黎副总越说越激动,很有些把话题扯不回来的意思,这才不得不出言打断:“黄总、黎副总,我想你们真的误会了,我今天过来,其实并没有向你们寻求工作支持的意思……事实上,我今天的态度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真要是向你们寻求工作上的支持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是一大帮子人坐在贵单位的会议室里才对,而不是坐在这里烤串。”
说罢,轻轻一伸手:“算了,今天不谈其它的了,吃烤串吧,烤老了就不好吃了。”
笑著终止了这个话题,杨默又是拈起了一串烤串,就这么心无旁骛地吃了起来,仿佛今天就是过来走访走访兄弟单位,顺便著品尝一下这家老店的烧烤手艺似的。
黄总等人见状,顿时一愣,这才想起今天杨默过来,自始至终表现的都是一副亦公亦私的态度,这本身就是个极为友善的信号,就算是真的是跑过来榨钱的,也不至于刚说两句就口吐威胁。
仔细辨别了一下杨默脸上那抹很有些无所谓的云淡风雨,
又瞟了瞟面容很有些焦急和古怪,仿佛是有些恨其不争,但又因为自己位卑言轻,始终不敢插话,只敢给自家父亲不断使眼色的小胖子,黄总心里顿时疑云大起。
想了想后,黄总忽然开口:“杨总,您刚才说最低5000万,但如果超出了一个亿,您就爱莫能助了,这中间……莫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杨默却是摆摆手:“黄总,都说了不谈此事了,我这次过来就是假公济私地故地重游一番,咱们还是吃烤串吧。”
听到“假公济私”两个字,黄总的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瞅了瞅表情宛如眼睁睁看著一百万从自己面前飞走的张俊,却是表情略有些不悦地呵斥道:“小张,在那龇牙咧嘴的干什么……你和杨总是故交,在坐的各位不是你的父亲就是你的叔叔,眼下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嘛!”
捕捉到黄总的暗示眼神,小胖子恰如其分地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憨笑,然后犹犹豫豫了几声,这才很有些“失礼”地埋怨道:“杨总,你刚才吓死我们了,我差点以为指挥部那边明年要给我们加优化指标呢!”
杨默有些失笑:“不管是一千万还是三千万,对于如今的大华公司来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数字,我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就为难你们么。”
这话隐隐充斥著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还带著一种土包子般的财大气粗,但在坐的几人都知道,对方的话并没有丝毫水份……同样是二级单位,大华公司和临盘采油厂的实际份量有著一道令人绝望的沟壑,而同样是正处级干部,身为总经理的黄总和杨默也并没有太多的可比性。
因此张俊并没有露出一个临盘采油厂职工应有的不忿表情,而是略带奇怪地问道:“既然不是为了支持你的工作,那么杨总你为什么一上来就要我们采油厂筹措至少5000万给新基金公司那边呢?”
对待小胖子,杨默明显要没有保留的多,当下耸了耸肩:“原本我是觉得临邑炼油厂那边成为了新基金公司的发起单位后,采油厂这边以后的情况可能会比较被动,因此想要送你们一份礼物……毕竟我说到底也是钻探公司的一员,而钻探公司对于你们两家兄弟单位的态度,你们也是明了的。”
“但实话实说,既然你们无意于此,那我也不便勉强,所以我刚才说的到时候不要埋怨我就好,并不是向你们施压,而是的的确确希望你们以后不要说我见死不救就好。”
这番在外人听起来不知所谓的话,落在黄总等人耳朵里,却是一下子警醒了起来。
前文说过,虽然号称天下国企是一家,但实际上,许多国企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来的融洽,而且就跟同一企业但不同部门之间的矛盾往往会来的更深一样,像临盘采油厂和临邑炼油厂这种近在咫尺,但当下又统属齐鲁石油一系的单位,因为某些原因,关系更是有些拧巴。
不过拧巴归拧巴,临邑炼油厂出人意料地成为新基金公司的发起单位之一,固然能够让他们以后在名气上压住临盘采油厂一筹,但是杨默所说的“见死不救”却又是怎么个道理,貌似临邑采油厂再出风头,也不至于对采油厂这边产生什么威胁吧?
听到张健君顺理成章地问出了这个大家都疑惑的问题,杨默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有些事情,却是不好说的很……减员增效工作小组早在去年年底就定出来的那份计划表,你们应该也略有耳闻吧?”
减员增效工作小组?
听到这个令所有下级部门头皮发麻的名字,黄总三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年,也就是1990年,计划优化职工7.1万人;”
“第二年,1991年,计划优化职工5万人;”
“第三年,1992年,计划优化职工4.2万人;”
“第四年……”
仿佛是没有任何保密意识似的,杨默毫无保留地将那份计划表上的一组组数字报了出来,表情却有些诡异:“咱们国企一系的做派,大家都是了解的,既然去年的会上已经正式批准和通过了这份决议,那么除非是遇到重大变故,那么无论如何,这个计划都会按时按量、不打折扣地去推进和完成的……也就是说,除非是上级发令,否则齐鲁石油系统都会在五年内,如实完成共计20万职工的优化和分流计划!”
著重把20万这个令人背后起鸡皮疙瘩的数字点了出来,杨默笑了笑:
“可问题来了,虽然总共要优化、分流20万职工,但这20万却不是每家下级单位里平均摊派的,而是有少有多;”
“虽然计算方法有些复杂,也有许多其它因素掺杂其中,但整体来说,还是以每家二级单位的人均综合效益作为主要衡量标准,人均效益差的单位就多优化一些职工,人均效益好的单位就少优化一些职工,甚至是不优化职工。”
“所以你们想过一个问题没有,当初指挥部定这个计划的时候,采用的都是区域+单位的综合考量方式去分解每年的优化指标的……在临邑这一片地头上,主要的石油单位就那么三家,而钻探公司又不归指挥部管,所以隶属于齐鲁石油一系的便只剩下了你们和临邑炼油厂这两家主要单位;”
“眼下临邑炼油厂已经成为了德州新基金公司的发起单位之一,身为其中的一员,我很清楚最多半年以后,那边就会凭借着项目预期分红和三产业务,将其人均效益值拔升一大截……到了那时候,如果你们临盘采油厂还是在原地踏步的话,那些优化指标,最终会朝著哪家单位倾斜?”
嘶~!
听到杨默这再直白不过的暗示,在场几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彼减则己增,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即便是临盘采油厂的效益在整个齐鲁石油系统里面位于中游,到时候肯定不可能把所有的优化指标落在自己身上,而是会向其余效益较差的地区匀散一点,但那些陡然激增了一大截的优化指标,也足够让采油厂的管理层集体崩溃。
一想到届时自己会面临的各种抗议和言诽,黄总背后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并不怀疑杨默是在吓唬自己,这个年轻人或许在其它方面有著种种令人腹诽的东西,但在赚钱这一块,他敢在这个地头上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
所以,即便是对方自始至终都没说那家即将成立的基金公司到底是干嘛的,但杨默既然敢说半年以后,临邑炼油厂那边的人均效益可以提升一大截,那就绝对会提升一大截,然后在这这块把他们临盘采油厂远远甩在身后!
因此不等张健君继续问下去,他便直接插嘴了进来:“所以,杨总你的意思是……你让我们采油厂筹措5000万,是为了拉我们一把,免得到时候采油厂这边分配到的优化指标太大,我们太难做?”
他终于明白了前面杨默为什么会强调自己是钻探公司的人,也刻意强调了一下钻探公司的态度。
作为一家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南方企业,钻探公司对于临盘采油厂和临邑炼油厂,向来是秉持著均衡求稳的态度,既不希望某家单位太过强势,也不希望哪家单位就此衰弱下去……钻探公司既没勘探权,也没炼化权,无论是哪家占据了临邑区域内的绝对话语权,对它都不是什么好事。
杨默很干脆地点了点头:“没错,这几年炼油厂那边发展的很快,市里面把他们选为新基金公司的发起单位之一,本身就说明了许多问题……于公于私,我都并不希望采油厂明年元气大伤。”
黄总瞅了瞅一旁的小胖子,没去怀疑杨默的话,这货是出了名的任性,虽然想跟这家伙攀上关系极难,但真要是攀上了,却也是极为照顾自己人的……很显然,杨默今天会过来,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基于张副总的这位儿子。
微微沉吟了一下,黄总叹了口气:“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杨总一上来就要求我们炼油厂筹措5000万乃至更多的资金了,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杨总肯定是希望把我们以单位的名义这笔钱投在新基金公司的项目里,然后提升我们采油厂的人均效益值,免得明年我们太过难堪……只不过,临邑炼油厂毕竟也是新基金公司的发起单位之一,杨总这样做,会不会引起对方的不满?”
杨默笑了起来:“所以我才会说,让贵单位筹措出5000万到一个亿的资金出来啊。”
“低于五千万,项目的预期分红不足以让你们明年的情况得到一定的改善,而高于1个亿,却又是在明显拉偏架……所以我才会说,低于五千万,我不要;高于一个亿,我爱莫能助。”
说到这,杨默叹了口气:“我也有我的压力和难处,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事实上,即便是贵单位能筹措出一个亿来,我也只能以私募股权的形式,把贵单位以非公开股权投资和夹层投资的形式,把这笔钱注入到产业升级基金麾下的项目里去,而不能以企业债券的形式,直接参与投资到DZ市一系列城市基础建设项目里去……这里面的区别很有些微妙,你们没看过新基金公司的章程和制度,因此可能不是很明了。”
非公开股权投资?
夹层投资?
这是什么东东》?
只能注入到产业升级基金麾下的项目?
不能直接参与投资到德州城市基础建设项目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