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国企的惯例，从科员提到副科，一般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干满四年才有资格，即便是你有背景关系，那起码也要干上两年，把各种先进评了一遍后，才可能进行特别提拔。
但这说的只是一般情况，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其实是可以走火线提拔的快速通道的；
比如公司出现了重大亏损或事故，需要有人充当领头羊带领大家突围；
比如公司按照上级指示，新增加了一个意义重大的全新项目，需要特殊人才挑大梁的；
等等等等……
当然，想要走这种火线提拔通道并不容易，除了要有正当理由之外，这件事还需要经过人事科的综合360°综合评审(上级、同级和下级三级评审)之后，由常务副总点头，与主管相关业务的副总共同签字后，形成特别文件存盘。
不要以为这很容易，但凡对国企，尤其是大型国企人事制度有所了解的同学，都知道让两名副总同时签字，共同承担因果有多难。
而眼前这些材料忽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用想，肯定是昨晚这个死胖子跟那两名副总交换的条件之一。
到了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某位姓唐的常务副总也是自己人，而且不出预料的话，这位一直隐藏在后面的二把手才是真正跟王一诺掰腕子的人。
张文顺似乎很欣赏杨默脸上的惊诧之色，盯著他看了一会，这才笑眯眯地说道：“要想马儿跑，总得先让马儿吃饱吧……你小子的性子我也算有所了解，不事先把好处给足了，万一这混球半途撂担子怎么整？”
说著，死胖子取出自己衣兜里的钢笔推到了杨默面前：“赶紧的……签完这些材料还有别的文件需要签……有唐副总居中协调，你提副科的申请最多三天就能下来，到时候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回经营指导小组，去担任你的小组长了！”
听到这个完全超出自己预期的答案，杨默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让我去当经营指导小组的组长？……那焦寿强呢？”
张文顺摸了一根烟出来点上，脸上全是痛惜和遗憾：“哎呀呀，很不巧啊，焦秘书这前几天忽然身子不太舒服，据说是过于劳累造成的，医生说不修养个一年半载的，根本无法正常开展工作……所以经过组织讨论研究，公司决定让他先去滇南疗养一阵子。”
说著，死胖子弹了弹烟灰，一脸调侃地看著杨默：“要不是焦秘书身体忽然出了状况，而默默百炸项目又干系重大，就算唐副总和冯副总再看重你，也不会冒著偌大的风险，把你火线提拔上来吧？”
杨默：“……”
到了现在，死胖子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他要是再看不出棋盘上的因果脉络，那他真的可以重新从小学一年期开始读起了。
只不过……
跟王一诺那边玩“对爆”么？
这位唐副总也够狠的啊！
啧啧，话说回来，总经办这边也太惨了吧，任谁都把他们当成一次性道具……哎呀呀，遇人不淑啊！
想到这里，杨默似笑非笑地盯著死胖子看了一会；
张文顺此刻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有些紧张，但又有些兴奋；似乎有些不安，但却又带著一丝坦然……总之，杨默很难想像，那么多种表情，是怎么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的。
沉吟了一会，杨默忽然展颜一笑，刷刷刷地提起钢笔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主任，这个副科的人情我领了，但至于经营指导小组组长的位置嘛……我能不能先确定几个问题？”
看见杨默在申请书上签字，张文顺长长舒了一口气，听闻杨默问起经营指导小组的事情，理解地笑了笑：“小子，想问什么？”
签完字后，杨默放下笔，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大重九，却没有伸手，而是从兜里面取出自己的红塔山叼上：“第一个问题，我成为组长以后，是否可以不需要通过小组表决，就能直接下达任何命令……当然，这些命令肯定是基于经营指导小组组长这个位置的职能框架下的。”
张文顺的眉头微蹙，与其说杨默是在确认问题，倒不如说他是在向自己等人提条件。
不过他也理解杨默的顾虑。
小组表决的模式不但效率低下，而且这种说服式的沟通模式，会极大地削弱杨默的“护城河”，甚至逐渐丧失他的不可替代性……商业的本质是信息差，经营决策能力的差别说白了就是逻辑思维差，这种内部的平等沟通模式跟乙方的提案汇报决然不同，你如果只是大而空地说一堆废话，绝对无法通过小组的表决。
沉思了一下，张文顺咬了咬牙：“可以！这事我担著了……反正你之前没退出经营指导小组的时候，就拥有经营决策一票通过权……有了先例，冯副总和唐副总那边我有信心去说服。”
听到这货把分管工农关系的冯副总的名字放在主管常务的唐副总面前，杨默了然地笑了笑：“第二个问题，我成为组长之后，是否能保证每一个命令都能通畅地执行……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察觉组员行动不力，可以立即提拔备选人员来替代他们，或者采用第三方合作的模式，将相关业务转包出去……当然，财务工作除外。”
！！！？？？
畅通执行？
具有随时替换的权利？
这、这是要一把尚方宝剑？
听著这番咋听之下是重复第一个要求，但实际上另有乾坤的话，张文顺闻先是一惊，旋即表情再度古怪起来。
似乎有些惊喜，似乎有些欣慰……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兴奋。
“好！……不管唐副总那边是不是答应，你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什么事情，我替你顶著！”
张文顺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睛里却露出了一种令所有人感到陌生的精芒……
杨默见状，轻轻笑了起来，将手上还剩下一半的红塔山掐灭，却转手又从桌子上的大重九里摸了一根烟点燃：“好！主任，这个组长的位置……我坐了！”
张文顺闻言，盯著眼前这家伙嘴里已经点燃的大重九，忽然欢畅地笑了起来……
第103章 新官
三天后。
鑫泰管理公司。
杨默在一众人等复杂的眼神中，施施然走进了那间同时挂著“副经理办公室”和“经营指导小组组长办公室”牌子的房间。
与所有人想像的不一样，这位咸鱼翻身后重新杀回来的新组长并没有召开什么小组会议来宣示自己的存在，而是直接坐在办公室里一口气下达了十多条命令，可谓是霸道无比。
………………
早上9：:20。
“覃经理，立刻带人去疏通鑫泰公司楼底下和堵在总经办门口的聚集家属……如果明天还发现有加盟了默默百炸项目的家属堵门，你就等著公司的通报吧！”
杨默平静地看著眼前的覃鑫，语气里无悲无喜，却听得覃鑫背脊发凉。
在国企里面待过的同学都知道，不怕领导对你发火摔桌子，就怕领导平静地跟你谈话，而且语气越平静，谈话内容越简短，后果越严重。
虽然名义上他才是鑫泰公司的经理，但哪怕公司扫大街的清洁阿姨都知道，有经营指导小组这么一群大神顿在这，他这个边缘部门的一把手跟傀儡也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眼前的这位曾经的运营管理中心主管，新任的经营指导小组组长兼副经理，是带著尚方宝剑过来赴任的，但凡他此刻敢说一个不字，他连这个边缘部门的经理都做不成。
只不过……
覃鑫哭丧著脸看著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但却已经是同为副科的年轻人：“杨组长，我这就带人下去做家属的思想工作，可是……下面聚集的家属太多了，我怕、我怕没法子全部劝走啊！”
自古以来都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矣，西南地区的妇女又远比齐鲁这边来的彪悍，因此除非是公司下令让安保科或者公安科出动驱散，否则仅凭鑫泰公司的人，他实在是没有信心把人全部劝走。
杨默瞅了一眼他，然后低头继续在纸上写了起来：“去跟她们说，默默百炸项目即将进行运营优化，所有的加盟成员，如果不能在明天之前归岗，一律取消加盟资质，而且无法享受回购股份的优先照顾。”
“对了，顺便给她们透个风声，说项目组现在的专项资金吃紧，而且公司目前不可能追加款项，正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克难关之际，我也有信心带领大家走出困境……但如果大家不配合，导致默默百炸项目运行情况持续恶化的话，现有的专项资金只够回购60%加盟商的股份……记得透露风声的时候表演的像一点！”
覃鑫闻言先是大骇，哪有出了问题不先安抚情绪，反而火上浇油的？
旋即又是明白了过来，顿时大喜，人人都有损失厌恶，人人也都有侥幸心理，40%的“落榜率”很高，足以让所有家属心惊胆颤，但这个比例恰好又控制在这些人的心理承受极限范围内；
不出预料的话，消息“不小心”透漏出去后，那些家属或许表面上会破口大骂，但到了点，绝对会乖乖地赶车回到自己的店面里去……几千乃至几万的投资额在当下不是个小数字，没有人愿意冒那么大风险。
而且，最微妙的是，如果这种带著浓浓威胁意味的话是别人嘴里说出来的，那些家属指不定还会在怒火冲昏头脑下做出些失去理智的行为，
但这话是杨默说的，那效果自然截然不一样……作为默默百炸项目事实上的创始人和发扬光大者，“中途隐退”的杨默在这方面说话的份量自然要远比其他人重的多。
这跟职位没有半毛钱关系，跟资历也没有半毛钱。
“好，杨组长，我这就带人下去劝说那些家属离开；对了，您觉得……苦劝两个小时后再透漏消息好，还是再多劝一段时间更有效果？”
覃鑫一脸谦卑地看著杨默，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默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覃经理，我这人做事向来只看结果……事请做好了，该的功劳一分也少不了；事情做砸了，你再表态也没用……所以，你犯不著拿应付焦秘书那一套来应付我……刚才交代你的事情，自己把控关节，我明天看结果就成！”
覃鑫闻言，表情复杂地看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套路自己的意思，这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神情也变得认真了许多：“好！”
………………
早上10:15.
“什、什么？七天之内就要把首批14家一类加盟店改出来？”
服务大队新补进来的李副科难以置信地看著杨默。
出于某种将功赎罪的心理，何科长以及原来的陈科员被纪检科带走后，服务大队递补过来的组员变成了副科级的骨干，从态度上来说，服务大队不可谓不诚恳。
“没错！”杨默继续在纸上刷刷刷地落笔，头也不抬。
“而且还要求施工时间必须控制在22:00~07:00这个时间段，并且做好遮护工作，不能耽误原有的窗口继续营业？”
李副科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就差冲过去揪著杨默的衣领问他，是不是想要用上任的第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就算服务大队是让项目炸雷的罪魁祸首，大家好歹也是同事一场，用不著这么把人往死里逼吧。
听出了李副科语气的波动，杨默抬起头来，就这么静静看著他。
一秒，
两秒，
十秒……
足足半分钟后，看到李副科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眼神，杨默这才重新垂下头，继续写画了起来：“当初无视我的计划书，求大求全，去租赁超出经营需求面积的店面的人是你们服务大队，那对应的，与那些房东盟商，赶工整改店面布局的人自然也应该是你们服务大队；”
“再说了，你们服务大队在过去的几年里，立项、转介绍的工程项目不知凡几……不管是从资源调配能力还是实际操作能力，都丰富无比……这第一批14家加盟店的整改工作我已经找人测算过了，只要你们认真督促，是能够按计划完成的。”
说道这里，杨默停下了笔，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李副科……我这人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任务已经交付给你了，而且并没有任何刁难你的意思，如果连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到……我是否可以认为，服务大队已经不适合存在于经营指导小组了？”
李副科闻言，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是一，二是二？
你确定你说的服务大队不适合存在于指导小组，仅仅只是字面意思？
还是说……
一想到眼前这位主背后站著的唐副总和冯副总，以及服务大队现在的处境，李副科额头上的冷汗刷拉拉地流了下来。
“杨组长，你放心，第一批14家一类加盟店，无论如何我们服务大队也会在七天内给你改出来！”
李副科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扔下军令状后，逃也似的退出了办公室。
………………
下午13:30。
“什么？让我联系剩余的十一家合作单位，于半个月后召开后续合作洽谈会？”
资产管理科的郑科员脸色有些僵硬。
将原本属于服务大队的工作接手过来，他能理解，毕竟服务大队刚刚出了那么大的事，甚至还连累了近十家原料供应单位，于情于理也不能再让他们负责原料供应的事宜了。
但杨默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出里面的玄机。
想了想，郑科员小心翼翼地问道：“杨组长，这个后续合作洽谈会，指的是……？”
杨默笑了笑，然后端起印有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的搪瓷缸灌了一口浓茶：“就是字面意思……鉴于服务大队前段时间的重大纰漏，对于公司现有的原料供应商，我认为有必要进行认真筛查；”
“除此之外，默默百炸项目的经营状况也已经出现了重大变化，我认为原有的合作模式已经不适合项目的未来发展需求了；”
“因此，我觉得大家不妨找个时间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合则两聚，不合则散嘛！”
郑科员脸色都变了。
我滴个乖乖，合著你的意思，是想把服务大队以前签订的合同统统作废？
你就不怕闹出大事来？
额……
好像，貌似……也不至于闹出太大的事情。
一来钻探公司是央企，那些供应商都是地方国企，两者的身份差距放在那；
二来，那些合作单位现在普遍生存困难，杨默的意思并不是不合作了，只不过会提要求，并且会变更合作方式而已，迫于生计，除非是太过刁难，否则那些企业大概率也只能捏著鼻子去更改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