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品管部颁发的管理手册里明确规定了不得以任何理由私自处理加盟店的边角料和剩菜剩饭，但在汪静看来，这一条实在有些扯淡，也很有些莫名其妙。
唱红见到自家店长貌似没怎么生气，赶紧解释道：“这个娃娃是残疾人，是个哑巴，而且还是隔壁省的人；原本好像是跟到起自家老孩进城打工的，但不晓得咋个回事，他老孩把他甩下，自个跑球了！”
说著，唱红叹了口气：“一个不会说话的娃娃，哪样都不懂，脑壳也不好使。前天我和胖甩垃圾遇到他的时候，为了捡一个纸盒盒，整个人都快钻进垃圾堆里面去了，脑壳上沾满了鸡蛋壳和卫生纸都不晓得……那样子看了，怪让人心酸的。”
“你也晓得，胖这个人胆子小，一点都不像巴蜀婆娘，但是心软的很；再加上当初她二姐就是逃荒到东北那边去的，看到这个娃娃就想起了当初她二姐，所以当时就把这娃娃扯出来，自己掏钱买了点东西给他吃。”
似乎想起了当初的景象，唱红眼泪都快落下了了：“你是不晓得这娃娃有多造孽，胖给他四个包子，他不敢要，直到胖硬塞到他手里面，他才接下来了，然后当场就跪到地上给胖磕头，嘴巴里咿咿呀呀的，脑壳红红的，连鼻涕都哭出来……那个场面，看到起就让人心酸。”
说到这里，唱红看向远处那张并不清秀，甚至说有些丑陋的面孔，目光带著一丝柔和：“这个娃娃虽然脑壳笨，但还是懂事的，这两天全部守在我们店附近的那个垃圾场旁边，平时嘛捡捡垃圾，等到中午和晚上，一看见胖出来，就立马跑过来把她手里面的垃圾袋接过去甩掉，然后就跑了。”
“你也晓得，我们店每天的垃圾都多的要死，垃圾袋里面又全是些汤汤水水，重的很，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娃，个子才刚刚长到我腰，拖著四五个臭烘烘的垃圾袋走上一百多米的距离，看到起就吃力……但这个娃娃每次帮胖甩垃圾，好像都高兴的很，然后甩了就走，也不向胖乞食。”
“遇到这种娃娃，莫说胖了，连我都心软，一来二去之后，我们就想照顾一哈他……但是你也晓得，公司里不是每个人都有钱，胖自个家里面也有点困难，屋里头还有一个娃娃在读书，没得啥子钱给这个娃娃。”
“所以……这两天，胖都是趁到起别人不注意，把客人吃剩下，但是还算干净的饭菜打包过来，给这个娃娃吃。”
“我和胖都没得啥子本事，帮不到这个娃娃哪样忙，就连这个娃娃在街上遭欺负的时候，胖也没在场，但最起码……不能眼睁睁地看到起这个娃娃饿死噻！”
说到最后，唱红吸了吸鼻子：“汪店长，我晓得公司有规定，不能随便处理那些剩菜剩饭，但我觉得嘛，与其把那些东西倒掉，不如拿去做点好事，也算是攒攒阴德了……所以，这次能不能向你讨个人情，莫罚胖了好不好，我回去跟她讲一声，她以后绝对不敢犯了！”
汪静静静地听完了前因后果，把目光挪到远处的二人身上。
远处，那名叫做胖的新店员，正在不厌其烦地帮那个脏兮兮的娃娃赶走脑袋上的蚊子，双手笨拙地不断比划著名什么之后，从裙兜里掏出一把全新的牙刷，挤了一点新买的牙膏，扶著对方的小脑袋，开始帮他刷起牙来。
而那个五官略有些丑陋的小男孩，很乖的一动不动，任凭胖帮他刷牙，一脸开心地抱著已经被舔干净的大碗，然后一边比划著名手势，一边用那张沾满了泡沫的脸蛋，一个劲地对著胖傻笑。
两人都笑的很开心，两人的动作都很笨拙。
如果不知道内情，外人大抵以为这是一位母亲在跟自家的笨儿子在玩什么哑语游戏。
看著眼前这一幕，感受到二人之间那种奇怪而温馨的气场，汪静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就在汪静犹豫著要不要过去一趟时，胖一个不经意之间的回头，顿时发现了自家店长。
顿时，脸色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浑身也开始打起了摆子。
看到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汪静哼了一声，
唱红说的没错，这个胖果然是个胆小如鼠的怂货……简直丢我们巴蜀女人的脸！
汪静愤愤地想到，
然后一脸不善地朝著二人走去。
………………
“这娃娃喊啥子名字？”
出乎胖的预料，被自家店长现场抓包之后，汪静第一件事并不是找自己麻烦，而是一脸不耐地问起了自己对面的孩子。
胖哆嗦著声音说道：“店、店长，他叫、叫、二宝。”
二宝？
听著这个扔进人群里找都找不到的寻常小名，
汪静看了一眼这娃娃手中那个添的干干净净的大碗，以及脸上还没来得及洗掉的泡沫，鼻子里哼了一声：“娃儿，吃饱了没得？”
胖身上的摆子打的愈发激烈，颤颤巍巍地朝一脸不安的孩子比了几个自己瞎捉摸出来的手语，得到了回复后，这才带著哭腔说道：“店、店长，吃、吃饱了！”
“吃饱了？吃饱了就好！”
汪静撇撇嘴，然后恶声恶气地说道：“既然吃饱了，还憨坐到这里著做啥子，回去干活啊！”
胖闻言，顿时如获大赦，站起来急急忙忙地就要往回走。
这还没迈开腿呢，汪静不耐烦的声音就从身后传了过来：“回来！你急啥子急！我是喊你把这个屁娃娃带回去干活！”
咦？
似乎听懂了什么，胖扭过头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家的店长。
汪静见状，语气越发恶劣起来：“看啥子看！店里面的东西是能白吃的嘎？赶紧，把这屁娃娃带回去……以后洗菜抹桌子啥子的，喊他来做！”
看著胖一副进退失措的样子，唱红笑嘻嘻地看著自家的店长：“店长，按规定，我们店是可以招聘外部员工的，那二宝以后的工资咋个算，也是跟我们一样？”
汪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样个屁的一样！屁大点娃娃，能够做多少事情嘛！……你们的工资100，二宝最多开到50……不能再多了，最多店里出钱再给他租间房子，顺便再给他买两套衣服，包吃包住还送衣服，50块钱够了嘛！”
胖闻言，顿时大喜，赶紧把二宝搂过来不断朝著汪静道谢。
汪静见状，没好气地哼了一下，然后气呼呼地离开了……
………………
于是从第二天下午，默默百炸NO：49号加盟店里忽然多了一个样貌并不怎么出众的童工。
这位童工虽然长得委实不怎么清秀，而且也从来没听过他讲过话，但做起事来著实勤快。
帮忙搬运冻品原料，清洗蔬菜、洗碗、扫地、收盘子，但凡是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计，这个瘦瘦小小的童工一样没拉下，全都是见缝插针地搭手。
而让客人们，尤其是默默百炒的客人们记忆深刻的是，虽然这位从来不说话的小童工长相有些对不起观众，但除了异常勤快之外，脸上的笑容也是罕见的灿烂……在那副有些憨憨傻傻，但却灿烂无比的笑容感染下，不管心里有多不畅快，在这吃了一顿饭过后，心情竟然莫名地好转了许多。
于是乎，“默默百炸有一个长得难看，但是笑起来很舒服的勤快小家伙”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两天，竟然成了三八路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话题。
不过这世间的事情总有些风云无常。
在第三天的时候，正当默默百炒的一众员工忙前忙后地开始准备中午营业食材的时候，几名身穿制服的男人径直走进了店门。
“这里谁是负责人？”为首的男子语气轻慢中带著一丝不耐烦。
汪静闻言，赶紧擦了擦手走出小厨房：“领导，我是这家店的店长。”
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中年妇女，然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迭空白票据单子，放在柜台上写了起来：“营业执照副本、卫生许可证、餐饮加工许可证，拿过来给我看看。”
汪静一愣，瞅了瞅男人手中的罚款单，没急著去取这些证件，而是笑著问道：“领导，我想问一下，我们店，这是出了什么事么？”
男人继续埋著头写写画画：“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们店违规使用童工！”
说著，抬起头来环视了一眼，指了指正在帮忙清洗配菜的二宝：“喏，说的应该是那个小孩子吧……看那模样，别说十八了，连有没有十二岁都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呵，身为知名品牌的餐饮连锁店，知法犯法，无视国家规定的用工条例，明目张胆地使用童工……罚你个500块钱不过份吧？”
！！！！
听到竟然是因为这个，汪静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第108章 插曲与导火索（3）
当天下午，品管部经理吕莹莹就赶到了第49号加盟店。
因为违规操作被管理部门罚了500块钱或许只能算是不痛不痒，但是被通报批评对于她们这种性质的单位来说，却是一件需要被认真对待的事情……幸好通报给的是庆丰食品，要是名字上写的是钻探公司，那在这个节骨眼上，情况就严重了。
而很不幸，不管是默默百炸还是默默百炒项目，大方向的经营决策和资源整合工作固然是经营指导小组在负责，但诸如店面监督管理这些工作，却落在了品管部的手里……虽然这种权责划分是明晃晃地从餐饮管理公司手里抢饭吃，但现在是杨默当家，其余人就算不高兴，却没这个胆子在这档口说什么。
………………
看著脸色发白的胖，以及惴惴不安靠在他怀里的二宝，吕莹莹脸上没有什么怒意，而是从兜里掏出一把自己平日里拿来解馋的水果硬糖，想了想，挑了一块西瓜味的递了过去。
笑嘻嘻地看著二宝剥开塑料纸，将那块红彤彤的硬糖塞进嘴里后，吕莹莹这才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汪静，用一种浑然不当回事的口吻问道：“汪店长，说一说情况吧。”
汪静有些诧异地看了这位顶多比自己儿子大个两三岁的姑娘一眼。
出了这么一档子不算小的事情，作为49号加盟店的店长，她原本以为自己肯定会迎来一顿臭骂，然后被推出去顶缸，
但是，
从对方的语气来看……
似乎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想到此处，汪静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然后操著带有浓浓西南口音的普通话，噼里啪啦地将这事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汪静一脸的忿忿：“这些被拾的，二宝这娃娃啥子情况他们不晓得嘎？老子见到这娃娃造孽，照顾他一哈，结果讲老子雇佣童工……我曰他先人祖宗！老子小的时候，四五岁就跟到起自家老孩去田里面插秧去了，那个时候咋个不讲我老孩雇佣童工嘞？”
这一番口音极重的普通话听得吕莹莹极为吃力，见到最后，这位中年店长直接用方言开始骂起街来，吕莹莹哭笑不得地压了压手：“好了，情况我了解了。”
没什么经理架子地托著腮帮子想了一会，吕莹莹点了点头，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二宝这件事，汪店长你做得对！”
“别说咱们是国企员工了，就算是个普通人，遇到二宝这种情况，要是不伸手帮一下子，那还算是人么！？”
说到这里，吕莹莹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从人品方面来说，汪姐你是这个……公司当初果然没选错店长，果然没丢咱公司的脸！……以后公司里谁要是敢拿这事埋汰你，我跟谁急！”
看见这位年纪轻轻的部门经理这一阵情真意切的夸奖，汪静脸上迅速多云转晴，牙根茬子都笑出来了。
难怪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品管部经理呢，这话说的，就是让人听著舒服！
吕莹莹见状，却是忽然话锋一转：“但有一说一，汪姐也不能怪那些管理部门……这是城里，跟咱们乡下不一样……在乡下，二宝这个年纪都可以开始撑起一家人的生活了，但在城里，这的确叫做雇佣童工，算是违法了……认真的来讲，人家其实也手下留情了，要不然就不是罚款500这么简单了。”
这段时间在杨默的逼迫下，土狗同学很是恶补了一下法律相关的知识，因此自然知道这次的罚款其实并不算严重
汪静一听，却是急了，脖子一挺：“我管球他留不留情，我管球他城里人咋个规定的……啥子用工法不用工法的，老子不晓得……老子只晓得我那哈的时候没得这条规定，二宝这娃娃老子也护定了！……看到起囊个乖的娃娃活活遭饿死，老子还没囊个丧尽天良！”
说著，恶狠狠地朝著地上啐了一口：“小娃娃，你莫挨我讲那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一句，你站在哪一边？……你要是向到起那群狗曰的，好，老子大不了不做这个店长，回去就喊道起那些老姐妹堵公司的门口，堵那些狗曰的单位门口！！”
“老子还不信了，这年头，做点好事还要遭天打雷劈了！！”
看著情绪激动的汪静，又扭头瞅了瞅脸庞已然开始涨红的胖和唱红等店员，吕莹莹有些哭笑不得：“汪姐，我啥时候说我会眼睁睁地看著二宝饿死了？”
说著，吕莹莹从手里挑了块水蜜桃味的硬糖递了过去：“接到经营指导小组的指示，这次的事故由我全权负责……既然主管单位罚款的理由是我们雇佣童工，那咱们不雇佣二宝不就成了呗。”
不雇佣二宝？
汪静眉毛一竖，就要发火。
却听到吕莹莹说道：“既然跟二宝之间不是雇佣关系，那主管单位总没理由再罚咱们了吧……不过虽然不能雇佣二宝，但身为胖的晚辈，免费帮咱们在后厨里搭把手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让二宝跟胖认个亲戚，让胖给公司申请个困难补贴，再拿这些补贴去照顾二宝的生活，然后慢慢地找个学校给他上，这事应该就能圆的过去了吧？”
汪静一听，顿时大喜：“要得！要得！店里面忙不赢，喊个侄儿子过来帮个忙应该不算啥子事了嘛……我看那些被拾的这哈子有啥子说场！”
说著，汪静赶紧招手：“胖，赶紧让二宝跪下给你递茶……喝了茶以后，你就真的是他了！”
看著胖在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吕莹莹别过了脸，对著随行的工作人员吩咐道：“给庆丰食品的财务室打个电话，说明一下缘由，让他们把罚款交了……今天下午，我们在49号店里考察一下默默百炒的菜品把控水平。”
随行的工作人员闻歌知雅意，点了点头，然后朝著柜台的方向走去。
而吕莹莹却是待在门口出了一下神，然后剥开一颗硬糖丢进嘴里。
说实话，这个法子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圆过去，但不管怎么样，先试试再说。
她听不太懂杨默今天在电话里给她说的那些什么“站位”、“立身”、“共情”之类的话语，但她很认可杨屎蛋说的那句话……身为国企的一员，在这个没有枷锁的大好时机，如果连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都没有胆量去做的话，那还不如辞职算了。
………………
下午五点，正当客人陆陆续续地进店点餐之际，
那几名工作人员又来了。
看著对方这略有些不合常理的覆核速度，吕莹莹顿时心中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领头的男子在店里逛了一圈后，发现二宝的瘦小身影还出现在后厨里，顿时不满地哼了一声，二话不说地拿出凭据单在柜台上写了起来：“复查期间，未按照要求整改，继续雇佣童工……罚款300！”
汪静见状，急忙从隔壁的小厨房里走了过来，解释道：“这娃娃是我们店员的亲戚，只是过来帮点小忙的，不算我们的职工……领导，说我们雇佣童工，怕是不合适吧？”
男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是不是雇佣童工，你比我清楚，用这种理由搪塞的店，我见得多了……你们店员的亲戚？……信不信我明天就邀请户籍处的工作人员过来一起查证！？”
汪静闻言，顿时慌了，在这个身份证都还没有普及的年代，二宝的户籍虽然很难查证，但胖是钻探公司的家属，人家一查就能查出来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亲戚。
男子见状，冷哼一声：“知错不改，负隅狡辩，态度不端正，加罚200！”
看著男子重新掀开一张罚款单，汪静顿时急了：“这娃娃是个哑巴，啥子都不会，啥子都不懂，你们不让我们收留他，他出去就是一个死……你们就忍心？”
情急之下，汪静这话说的极大声，不只是店里面吃饭的客人，就连外面排队等著拿鸡排的顾客也有不少人听到，纷纷将视线转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