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抹了抹汗，把一支笔和签收登记表塞进杨默的手里。
由于摊上了大事，群龙无首的服务大队的日子可谓是难过的紧，不但采购权被财务科和总经办加上了两套枷锁，平日里也得乖乖夹起尾巴做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有旧帐被翻出来。
这不，为了改善自己的处境，重新跟各科室打好关系，人家跨时代地想出了一个“送货上门”的法子……以前每逢节假日，都是各科室自己派人去服务大队领礼品回来分发，但这个端午，却是服务大队的人自己把东西送过来，然后一一分发。
天见可怜，钻探公司哪次发东西不是几箱几箱的发？几千号员工杵在那，累都能把人累死。
杨默幸灾乐祸地扫了扫自己办公桌旁边的一袋糯米、一箱饮料、一盒粽子和一箱咸鸭蛋，嘿嘿一笑，拍了拍张林的肩膀：“瞅你这幅火柴棍身板，早就该这样锻炼锻炼了……端午有空没，把哥几个邀上，到苏宇那牲口家里蹭饭吃去！”
听到这货嘲笑自己的身板，累的半死的张林大怒，正想跟杨默拼命，但听到后面那句话，顿时大喜，低声说道：“你小子终于也舍得出窝了？说好了，端午那天去苏宇的狗窝里喝酒……你丫的要是敢不来，我们弄不死你！”
一大半主要领导骨干都被带走的服务大队虽然元气大伤，但却也留下了许多宝贵无比的真空位置和晋升机会，因此严格说起来，受益的人其实委实不少……其中张林这小子就是其中之一。
由于之前曾经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带著职工医院的一群老阿姨连夜驰援默默百炸的缘故，杨默很是承这个情，因此对这个原本就比较相熟的货愈加另眼相看了起来，不但将其纳入“屋顶朋客”的名单里面，等到他成为经营指导小组组长之后，也动不动就点名让张林过来对接和负责一些工作。
服务大队也很会做人，眼见著杨默这个风头正盛的家伙这么看重自家的小员工，二话不说，没几天就找了个理由把张林升成了小组长，还让他提交了几分评先进的材料，大伙对他的态度也肉眼可见地热情了起来；
如果冯副总在这次的擂台赛中最终胜出，又或者杨默在这次的博弈中站到了最后，想都不用想，张林肯定会在事后成为某个肥差业务的负责人，甚至三年后被提成副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实话，杨默这家伙正大光明地给自己站台，张林还是很感动的，几次都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但无奈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经营指导小组组长这个手握三产项目生杀大权的位置，著实有些敏感，出于某些大伙心照不宣的考虑，这段时间杨默别说邀请狐朋狗友到自己小院里吹牛打屁了，就连出去跟人吃饭都一次没有过。
而杨默今天忽然说要端午要去苏宇那牲口家里喝酒，而且还点名了要拉上自己和另外几个哥们，嗅得出某种味道的张林自然喜出望外……杨默的小院子现在依然不适合请人吃饭，把地点选在了苏宇那货的家里，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了。
“草~！瞎激动个J8，被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俩有啥见不得人的勾当呢……丫丫的呸的，你们服务大队也太没眼色了，发这么一大袋糯米，谁TMD的吃的完啊！……帮个忙，搭把手跟我一起把这些东西抬到门外的推车上！”
见到这牲口兴奋成这样子，杨默笑骂了一句，弯腰准备抬起那一大袋糯米，却发现压根底拎不动，一瞅包装，好家伙，25公斤装的，于是只能向张林求助。
听到杨默的吐槽，张林朝他做了个鄙视的手势：“还好意思说我火柴棍？你丫的才是银样蜡枪头吧？……还有，你也好意思埋怨糯米发的多？这不都是你指定的么？那些名单上的合作单位都是老大粗，平日里会谁TMD准备5公斤或者10公斤的小袋糯米？”
杨默闻言，顿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为了配合计划，冯副总在他的劝说下，以“配合国家梳理本地企业三角债问题”为名义，勒令服务大队这段时间的采购物资都要优先选择名单上的合作单位里出，从而达到帮助他们“去库存”的效果。
事实证明，这一手很有效，任何一家中大型国企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团购渠道，而以钻探公司的体量和出手大方程度，仅仅就这一项，就瞬间缓解了4家单位的经营压力，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这四家单位就答应了加入经营指导小组的深度合作计划。
很明显，这袋快有半人高的糯米就是某家单位的产品；
这算是自食恶果么？
杨默郁闷地想到，然后气沉丹田，轻喝了一声，跟张林一起，把这玩意抬了起来……
………………
半个小时后，手脚有些哆嗦的杨默重新回到了综合办。
他和张林顺道把土狗同学的福利也一起拉回了家，这么一大堆玩意要装卸又要拉，还是有些折腾人的。
看著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的保书贤在那捧著份资料愁眉苦脸地看著，杨默拍了拍他肩膀，然后从这货的口袋里顺了一根阿诗玛点燃：“老四，啥情况啊，这不已经不让你写材料了么，咋还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恩……
忘记说了，自从有了自己的财务组以后，各科室就没再让综合办帮忙写那些用于应付差事的材料了，保书贤同志也算彻底地脱离了苦海。
然而有些古怪的是，张大主任还没来得及给保书贤安排新的工作呢，穆大小姐就先前一步，把这货要了过去，让他成为多元化发展研究小组为数不多的正式组员之一；
对此，杨默有些奇怪，当初张主任想把苏宇送给穆大小姐，最终却是不了了之，到了现在，对方却主动把保书贤要了过去；
关于这事，穆大小姐的解释是，保书贤的文笔比较好，刚好她那边正在准备切入东北亚市场，宣传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她需要有一个相对信得过的人来帮忙盯梢这块的工作。
对於穆大小姐的这个理由，杨默虽然觉得有些勉强，但并不打算干涉……央企里面有才华的人比比皆是，趁著热情尚未被完全消磨，让这货干点有意义的事情，怎么看都不算坏事。
扭头见到是杨默，保书贤先是锤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道：“丫丫的呸的，你小子总算是想起自己是综合办的一员了？我还以为你升副科后，忘了这一茬呢！”
吐槽了两句后，保书贤有些苦恼地把手中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扔：“穆主管也真是的，当初说好了把我要过去是干宣传的，结果转手就丢了一大堆杂事过来……《关于临邑县隆丰玻璃厂、临邑县红超金属制品厂的人员优化与补充计划》？我一个小小的科员，哪里敢碰这种事啊，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不需要看文件，光听名字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杨默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这才多久，就已经进入到实质性阶段了，穆大小姐的动作够快的啊！
啧啧，看来洽谈会上冯副总扔出来的王炸对王总有不小的震动呢。
想了想，杨默却是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事么？你这一过去，穆主管就让你接触人事权，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大好事，怎么换成你就成了这副表情？”
保书贤翻了个白眼：“拜托，这是好事么……好吧，的确也能算作好事……但问题是，就著热油泡饭，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喉咙烫熟啊……要是过两天我被穆主管退回来了，我哪还有脸见人？”
这货虽然有些时候很单纯，但并不傻，穆丽雅一上来就把这种事情丢给他，分明是想测测他的成色；
如果是其它领导，保书贤可能还不会那么焦虑，毕竟他虽然埋头写了近一年的材料，但自信还是学了点东西的；
然而，现在他的直属领导是穆丽雅，穆大小姐啊！
外人或许不清楚，他这种天天跟人家坐同一个办公室的人还不知道这位大小姐是什么人物么？
在长达小半年的时间里，仅凭自己一个人和十几个啥都不懂的实习生，就把多元化经营研究小组撑起来的狠人！
像这种家庭背景深厚，见多识广，本身又事必躬亲的领导，绝对是所有下属的噩梦。
但凡自己提交的计划里，有那么一丢点不对，人家立马就能察觉出来，
而要是自己提交的东西敷衍了事，以穆大小姐的清冷性子，绝对会把自己扫地出门，到时候自己还怎么在部门里混？
看见这货在那长吁短叹的，杨默瞅了瞅这货衣领上的汗渍，有些玩味地笑道：“这两天去现场考察走访去了？”
很多时候写材料并不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捂著脑袋瞎写，得下基层走访收集信息才成；
保书贤同志或许有著一些文人惯有的矫情和郁气，但在工作方面，却从来不打马虎，在过去的一年里，待在基层连续走访好几天乃是常有的事情；
杨默一看这货衣领的污渍厚度，就知道这两天他肯定也是摸到那两个已经被重组的厂子里混消息去了。
听到杨默问起这个，保书贤一脸郁闷：“这不废话么，我对那两个厂的情况两眼一抹黑，不自己亲自去现场摸摸情况，哪里敢下手写这种报告……丫丫的呸的，四天时间就没了七包烟，亏死我了！”
杨默哈哈大笑起来：“有压力才有动力嘛……我看好你，相信我，只要你每个方案都是实地走访后写出来的，穆主管绝对会对你另眼相看……不出两年，副组长的位置绝对是你的！”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事求是”这两句话虽然早就被讲烂，但实际上愿意真正伏下身子去一线摸情况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因此，即便是保书贤可能对与管理或者经营并不精通，但只要一直坚持眼下的这种做事风格，最多两三年，必然会成为一员大将……做过管理的人都知道，专业知识可以慢慢学，但性格和做事风格却很难更改，偏偏后者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不得不说，家学渊源深厚的穆大小姐还是很懂看人和用人的，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货身上真正的闪光点；
穆大小姐又不缺资源和社会关系，相对于保书贤这种靠谱的做事风格，至今还是靠著父母关系吃饭的苏宇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人家看重的。
听到杨默这番似乎是鼓励，似乎的安慰话，保书贤翻了个白眼：“我谢谢您老人家的金口玉言，我也不求什么副组长不副组长，但求穆主管手下留点情，把我踢出来的时候给我找个遮羞布，别让我没脸在公司混就成！”
话虽如此，但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兴奋和期待。
作为除了吕莹莹这位发小之外，跟杨默关系好的人，保书贤自然知道穆主管对这货有多重视，也知道这货对穆主管有多了解。
既然杨默都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了，那肯定不是在骗自己。
啧啧~
多元化发展研究小组的副组长诶！
自己也有不到临退休就可以升副科的那一天？
只不过，钻探公司的猛人无数，精于人事调合的精英更是比比皆是，穆主管愿意把这么一个宝贵无比的表现机会给自己这么一个入职刚刚一年的菜鸟，说到底，还是瞧在杨默的面子上吧？
丫丫的呸的，
这算不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
看著这货一脸古怪地盯著自己看来看去，杨默额头一黑，岔开了话题：“喂，老四，张主任呢？还没回来？”
保书贤闻言，又是翻了个白眼：“大哥，以你跟张主任的关系，他回没回来你能不知道？天晓得你跟张主任嘀咕了些啥，这半个月来，张主任天天都在外面跑，回部门里面的次数，三根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
张大主任为什么天天在外面跑？
这还用问，四处找低价的鸡肉原料呗！
要知道，在深度合作伙伴没有彻底确定，联合养殖项目没有正式立项之前，默默百炸项目鸡肉原料供应严重不足的情况是机密中的机密，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
脑海里浮现那个死胖子满头大汗在烈日下狂奔的样子，杨默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其实他现在倒不是很担心鸡肉的供应问题了，大不了，通过县供销系统联系上省供销系统，然后通过市场价走上一波呗。
反正对外开放经销权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有了充足的弹药，只要略施手段，撑过过渡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压根底就不担心有人在中间作梗。
不过他也没打算把这事告诉那个死胖子，
身为下属，向上管理很重要，增加这个项目在张大主任心目中的沉没成本不是坏事，顺便也可以让自己在某些方面进一步加加份量。
正当杨默打算离开办公室时，门口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苗条身影。
“杨组长，原来你在这啊，我问了鑫泰公司的人，他们都不知道你去哪了，我去你家敲门也没人幸好我想起你以前说过你是综合办公室的人……阿弥陀佛，可算找到你了……端午快乐，我给你送粽子来了！”
一抬头，却是两天前刚见过的唐婷婷，只见她身著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微微喘著细气，手里提著一串麻绳捆绑著的大粽子，微微冒著汗的脸蛋上，挂著一丝仿若久寻始得的惊喜笑容……
第117章 挡箭牌
服务大队门口的那家渔具店不知为何，前段时间忽然倒闭了，
经过简单的装修后，这里变成了一家土不土洋不洋的咖啡馆。
而这家咖啡馆很有意思，里面虽然只卖五六款咖啡，但是从1块钱一杯的速溶咖啡到1000块钱一杯的“意式浓缩”都有……价格跳跃之大，直接让人咋舌。
虽然在1989年的齐鲁，在这么一个离县城都还有五六公里的地方开这么一家咖啡店很有些奇怪，毕竟这玩意哪怕在济南都少的可怜，但钻探公司是个自成一方天地的小社会，在这里出现什么东西都不足为奇。
………………
仅有五六人落座的咖啡厅里，轻轻喝了一口明显掺杂了米汤的咖啡，杨默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轻轻笑了笑：“小唐你太客气了，大老远地送粽子不说，还非要请我喝咖啡……虽然我们跟你们农场已经是深度合作伙伴了，但该避嫌的，还是避嫌点比较好。”
每逢节日，各个合作单位专程派人跑过来给钻探公司的领导或者业务负责人送礼，其实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由于送的基本上都是些不值钱的土特产，属于礼节性的人情往来，因此并不会有人拿此做文章。
但如果送礼的人并不是一个大老爷们，而是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那就得需要注意影响了。
作为一个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都快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杨默自然知道和光同尘的道理，因此面对著唐婷婷送过来的那串粽子，没有什么犹豫，便收了下来。
但有些让上头的是，见到杨默收下粽子后，唐婷婷一一串粽子不足以表达第五农场的心意为由，非要坚持请杨默去喝一杯咖啡……也不知道该不该夸赞这姑娘眼尖，这家咖啡厅开张了拢共不到十天，竟然就被她发现了。
需要指出的是，喝咖啡在这年头的北方，尤其是在临邑这种小地方里，是件洋气无比的事情，其隆重程度不亚于请帝都人在KFC里请客，因此即便两人一起坐在咖啡厅这种事情很有些暧昧不明，但你非要掰扯说这是在请客感谢，那也能够说得通。
虽然杨默从来不认为自己看得懂女人，但作为上一辈子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人，杨默一瞅这架势，就明白这位前妻打的什么主意，当场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想要拒绝。
孰料经过上次的联谊会惨败之后，唐婷婷同学很是自修精进了一番，听到杨默拒绝，并没有像寻常人一样知难而退，也没有继续死缠烂打，而是沮丧个了脸，低著头，扭著手，用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像极了一个受到莫大委屈的小姑娘。
看到她这幅架势，杨默顿时头大了起来……这里是综合办公室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她这么委屈巴巴地一站，把自己衬托的像个渣男似的，不出半天，流言肯定传遍整个公司。
无奈之下，杨默只能硬著头皮答应了下来，然后跟著这位表情瞬间雨转晴的姑娘一起来到了咖啡厅。
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前妻是个什么样的人，发现这姑娘似乎又将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之后，他就知道，如果今天不把这姑娘的念头断掉，自己以后别想清净。
………………
避嫌？
听到杨默这番领导式的告诫，唐婷婷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杨组长，我、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瞅了瞅这位前妻拧成麻花的小手，充满惶恐的语气，以及那失落中带著一丝自怨自艾的漂亮脸蛋，杨默有些心累地暗自叹了口气。
必须得承认，女人天生是演员，虽然不知道这位前妻这段时间去了什么补习班进修，但光从此刻的演技来说，绝对秒杀后世的一票小仙女，也绝对能把大部分不知情的男人勾的怜心大起。
只不过很可惜，杨默并不是其他男人，对于这位楚楚可怜的前妻，也生不起什么怜香惜玉之情。
轻轻笑了笑，杨默端起那杯口味古怪的咖啡又小小抿了一口：“实话实说，的确给我造成了一些困扰。”
说完这一句，杨默便缄口不言。
恩，虽然往咖啡里加米汤感觉有些怪怪的，但是多喝两口，却也不觉得难喝了，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