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杂院里,做不做生意的两拨人,渐渐在形成对立了。所以,看着在做生意的人闹矛盾,不做生意的人都挺乐呵。
“至于怎么化解朱大海和胡勇等人的矛盾,还有人给袁大妈出主意,说请你过去排解。”
方明澈嗤笑一声,“盐里没我、醋里也没我。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掺和的。”
高翔点头,“是啊。不过也幸亏你不住在大杂院里,不然难免影响到你。”
“那袁大妈怎么说?”
“袁大妈只是禁止他们打架、吵架。而且她还说了一番话。”
袁大妈当时说,这件事都要去找人家方老师排解,说不过去。
她还说胡勇几个,“我听说你们还去向人家问计,想让人家给出注意对付齐顺。占了人家那么大的便宜,一点表示都没有。怎么好意思的?”
当时胡勇道:“我们占他什么便宜了?他们不能收农民的菜了,如果不是我们接手,农民不得找他们算账啊?”
袁大妈当时也是嗤笑一声,“人家那么赚钱的生意,你们平白捡到手,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你们现在的高收入是怎么来的,心头没数?当初的手工合作社,好歹还给提供了三个月的摊位。你们给人家提供什么了?”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就是啊,白捡了这么大便宜还不承认。
要说方老师人家赚钱,那人家确实比旁人有本事,这他们都要想得通一点。但朱大海依葫芦画瓢,胡勇几个更是白捡了人家的赚钱生意。大杂院的人看他们更加的不平衡。
这话说透了,胡勇他们自然也是很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吵架的声音都小了。朱大海同样是如此。
袁大妈就让他们以和为贵,自己好好商量一个解决的办法。一个大杂院住着,难道天天吵、天天打?
方明澈这会儿听到高翔的转述点点头,“袁大妈是明白人。不过,她不是一直装着不知道我们几家在做菜生意么?”
高翔道:“都闹成那样了,她还怎么装啊?再装下去,就不是她装傻,是把旁人当傻子了。她也和朱大海、胡勇他们说了,闹吧、闹吧,闹大了看怎么收场。虽然现在投机倒把办公室不抓人了,但你们这样闹大了会有什么后果可就不好说了。听了这话,他们双方才真正消停下来了。毕竟,如今月入大几百的好日子,谁都不想闹脱了。”
来看电视的人纷纷到了,以往常来的胡勇几人都没过来。估计是不好意思!
朱文娟倒是过来了。
方明澈挑眉,这可是头一遭!朱文娟嫁过来后,经常和他结伴骑车上学、放学。她就骑古之光那辆旧自行车。
但是,她一次都没有过来看过电视。估计对于素未谋面的婆婆,她也不好心太大了。表现得若无其事,未必那两父子会乐见。
她还说今年之内,也想买辆电视机放在堂屋里看。
当时方明澈还道:“那敢情好,你们买了电视机,也不至于都跑到我家看了。你们堂屋宽多了。”
这会儿朱文娟看方明澈诧异的盯着自己,扬了扬手头拿着的书,“我是有个问题没看明白,过来找你探讨一下。”
这样啊,方明澈道:“正房这会儿会有点吵,东厢来吧。”正好他也准备复习,没打算看电视。
“好!”
第二天两人又一道上学去,推着自行车出门遇上胡勇回来拿菜。他看到方明澈稍微有些不自在。
方明澈道:“无论如何,你们确实是帮我们解决了农民的不满,倒也不必如此。”
胡勇这才挠挠头,“方老师,我之前居然还上门找你出主意。真是不好意思啊!”
方明澈笑笑没说话,没有过问他们的事。
不过路上朱文娟告诉他,“朱大海找他们商量,让他们不要再降价了。胡勇没同意,说齐顺还会降价。”
胡勇他们和朱顺都降价,朱大海不跟着降,就没人去他的摊子上买了。但跟着降,他的利润会变薄。而且不是他跟着降一次就能结束,那两家还在继续往下降。他再跟下去,就吃不消了。
方明澈道:“朱大海肯定威胁,再逼他,就大家一起玩完?”
“是啊。他说不能就亏他一个,要亏一起亏。他们再降,他就去告他们扰乱市场,或者干脆就专门破坏他们的生意。”
方明澈失笑,“怎么破坏,拔气门芯还是干脆把刹车给他们弄坏啊?算了,由得他们闹去。”
如今压根就没有相关机构管这些,市场确实是在无序的发展着。只不过他们因为住在同一个大杂院,激化了矛盾而已。
朱文娟道:“你觉得这件事会怎么收场?”
“应该最后大家都吃了亏,会坐下来谈吧。毕竟大家都是为了挣钱,和气才能生财。但这个过程中朱大海会不会被拖死,那就不好说了。不过,与我们都无关。”
接下来大杂院依然为了菜的价格吵吵闹闹,但据林母说买菜是越来越便宜了。就连韩梅过来批的鸡蛋,都一个便宜了一分呢。
袁大妈依然一次次给他们排解,总之就是不许在大杂院里打打闹闹。
其他人家也都拉着他们,因为真闹大了,今年的模范大杂院肯定就当不上了。大家都会少了靠上头派下来的活儿挣钱的机会。你们挣大钱不在意这点,我们还在意呢。
所以,那三家的价格战依然还在打着。朱大海真的去告了。他知道自己一人人微言轻,就联合菜市场的人。那是国营单位,人家的生意自然也受了影响。
这样才终于把这股价格战的风波摁了下去。但据说朱大海的生意也是大受影响、元气大伤。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朱文娟忍不住感慨,“想不到几分钱也能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半期考试过去,方明澈稍微了松了一口气。但林嫣肚子跟充气了一样,越来越大。好像比怀颜颜的时候大了不少。这让他着实不太踏实。
他忍不住又想起上辈子跟着颜颜看的宫斗剧了。好像有妃嫔就是因为孕期吃太好,导致了难产。
林母看他忧心忡忡的便道:“放心吧,阿嫣这肚子在正常范围内的。我敢不上心啊?”
她是亲妈,又不是婆婆!还能为了孙儿、孙女发育得好,不顾自己闺女死活啊?
方明澈想想有道理,这才不再发散性思维。比颜颜那会儿大,应该是吃得更好的缘故。但只要还在正常范围就还好。
主要如今剖腹产的技术不成熟啊!
既然没事,方明澈便开着皮卡车去办公室了。旅行社那边,他还有惦记的事呢。
嗯,除了上学、放学不方便开车,其他时候出门他倒是开车居多。
两个废品站一起送货,一个星期送一次。所有的货可以一起送,好歹后面那么大一个车厢呢。
但其它时候,这车基本就归方明澈使用了。
朱文娟都忍不住开玩笑,“听说以前高翔还成天蹭林嫣的车。你要是开车上学、放学就好了。”
高翔和林嫣的课表还不统一,她和方明澈可是每节课都是一起上的。
方明澈道:“开车上下学,那张扬得都没边了。我可不当出头鸟!”
这会儿他开着过去,停在办公室楼下的停车位,然后就进了电梯上楼。
“吴明举,你跟我进来一下。”
吴明举从自己的工位上起来,跟着方明澈进小办公室。
日语组如今正常运转,崔英奇带着秦天在带团。秦天、魏友跟着学了车,这个月也拿到了驾照。
但吴明举,这段时间方明澈是给他派了其他的活儿。
两人进去坐下,吴明举道:“方老师,能找的人我都找了,但人家要价都很高。实在是不划算!”
方明澈是让他想一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东京开出一个办事处来。
他们虽然说是挂在招商引资办公室,但其实没办正式的手续。营业执照自然是没办得下来。如今一切都还混乱着,并没有捋清楚。他们这算是浑水摸鱼了。
方明澈的意思是等着可以办营业执照了,再去办私营的。
招商引资办呢,也觉得业务不是太对口,只能勉强沾点边。也没有要求他们现在就正式归入麾下。
旅行社还专门接待过两回他们的客人,价格是十分优惠的。也算是给帮过忙。
所以,他们这会儿没法通过招商引资班的关系弄到商务签证,把办事处开到国外去。
当时方明澈把吴明举叫到办公室,问他能不能去找到东京那边的华商想想办法。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吴明举当初在那边只是打黑工的,要联系上那些华商本来就不容易。而且,华人在那边当老板的本来就少之又少。如今基本都是打黑工的。
他辗转联系到人,再去谈请对方帮着弄一下手续的事。
“还是同胞呢,一个个狮子大开口的!出国之后啊,有抱团取暖的。也有这样不顾情谊,甚至还有专坑国人的。”
方明澈呼出一口气,“老吴,最近受了不少阴阳怪气吧?委屈你了。”
人家估计就是不想揽事儿,所以开个高价让他们知难而退。他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下做的尝试。
吴明举一愣,“唉,比起打黑工那阵,不算什么了。”
“咱们现在还弱小,所以处处遇到的都是不顺。等咱们做大了,处处遇到的都会是行方便。”
吴明举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方老师,其实一开始他们以为我们是国字号的时候,还是挺热情的。”
没错,其实早就有国营的涉外旅行社了。50年代就有了!这么一块肥肉,国家自然有高人早就看到了。
不过后来中国同时受两大阵营抵制,业务就减少了很多。但50年代还是有外国人来中国旅游的。
这些国营的涉外旅行社不缺资金、不缺翻译、不缺车。首都饭店、友谊宾馆等地的房间肯定也敞开向他们供应。一开业,就做的是大生意。
但到了60年代,基本都停摆了。就是现在拨乱反正,也需要一个挺长的过程。就光是让改革开发政策取信于国内外,也是一个不短的过程。
如今国旅、中旅等国营的大型旅行社都还不能正常运转。人手都没了!很多还不知道下放在哪个旮旯里,没能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那年头有点海外关系,成分就坏掉了。更别说他们直接和外国人打交道的。就算运气好被人捞了,这时候也不敢轻易冒头。
1979年和1949年一样都是百废待兴,这话真不是说着玩的!
而方明澈就是去年底趁着国营的涉外旅行社还瘫痪着,又有王老爷子那里疏通国内各路关系,王德显还给搞来了两辆商务车,这才敢搞出如今这个小作坊式的旅行社的。
有需要就会有市场,所以他们成功的做起来了。方明澈分红三分之二,月入甚至都过万了。
这个时间点他是踩准了的。不过,虽然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依然是草台班子。所以注定处处为难,也不会被国外的很多大商人放在眼底。
如果旅行社是国营的,那走出去人家怎么都要给面子。但只是私企,那分量就很轻了。而且在国外,王老爷子也没有什么影响力。所以,这个捷径走不了。
方明澈叹口气对吴明举道:“辛苦你了!咱们再想想办法。如果东京真能设立办事处,你愿意去坐镇么?”
吴明举看他完全没有受打击,略微楞了楞。然后他道:“我当然愿意去,只要工资水平能和当地相当。”
“肯定相当的,不然让人出去受穷么?没事,还有时间,咱们一步一步的来吧。”
马上五月了,他记得那场追悼会是5月17日。1978年12月24日,彭、陶追悼会其实已经召开,但真没有5月刘的这一场万人追悼会的影响力来得大。整个八十年代,总设计师参加和主持了很多场补开的追悼会。
五月之后,各行各业受到牵连的人,会陆陆续续获得‘解放’。下放的人也会逐渐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那之后,各行各业会陆续恢复正常,国营的涉外旅行还是同样如此。
他如今承接的这点旅客流量其实真算不得什么。不过,方明澈还是挺有信心的。未来的竞争下,并不是国字号就一定碾压私营的。
八十年代,那么红火的供销社不是也让民间的散兵游勇打败了么。不但供销社,很多国营企业焕发了一阵生机,最后还真没竞争过私营企业。
1979年,国务院批转的《关于全国工商行政管理局长会议的报告》指出:“可以根据当地市场需要,在征得有关业务主管部门同意后,批准一些有正式户口的闲散劳动力从事修理、服务和手工业的个体劳动。”
迎着这阵东风,温州的小摊贩章华妹带着两张照片前往温州鼓楼工商所,靠着出售针线、纽扣、表带等小商品,正式申请了一张营业执照。1979年12月,主营小百货的执照“东工商证字第10101号”由WZ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颁发。
做生意不再是章华妹口中“偷偷摸摸”的事,她手中这张“营业执照”也成了全国第一张个体工商业营业执照。
那一年的温州,与章华妹一样,申领全国第一批个体营业执照的共有1844人。个体经济开始遍地开花,大批个体经营户逐渐步入历史舞台。
但这是针对个体户的。方明澈记得第一张关于私营企业的营业执照要等到1985年。
而且,目前也只有试行的东北以及温州地区在给个体户发营业执照。首都还没有开始呢!不然,废品站他肯定去注册、申请营业执照了。
所以,旅行社真的等不及营业执照了。
方明澈对吴明举道:“如果只是给你办到旅游签证,你敢去东京对咱们旅行社进行推广介绍么?”
吴明举道:“我打黑工都干过了。大不了到时候说我拿着旅游签证经商,把我遣送回国。以后再不能去日本了而已。”
方明澈笑了起来,“这年头就敢过去打黑工的人,果然不是一般人!”
真的,福建那边的偷渡都还没开始呢。像吴明举、崔英奇这些家伙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到日本打黑工,这也算是先行者了。
这也算看得比别人早了。他记得20年后还有不少人以研修生的名义去日本砍大白菜、踩缝纫机的。那会儿一年能挣20多万回国,非常大的金额了。
吴明举道:“还不都是被生活逼得没办法了,要吃饭的啊。倒是方老师你,才是真的胆子大。明明安安稳稳就有好前程,也跟我们一样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