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见她待着难受,便也在不再强留他,顺手拎起面前的小火炉递给她:“热汤让厨娘倒来罢,你先将头发烘干。”
正烤着手的陈虎:???
赵清了见陈虎无语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待她提着小火炉出门去后,陈虎才终于缓缓的开了口:“大郎,你可知,如此做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
陈胜洒然一笑,改了一个比较舒服的盘腿儿坐姿,心头暗道着明日一定弄几把椅子出来,天天这么席地而坐,非坐出一副罗圈腿儿不可,他也就算了,清娘那么长那么直的两条腿,要是变成罗圈腿,可就不好看了。
“左右不过是死几个人罢,二伯可别告诉孩儿,您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手上连一条人命都没有。”
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他既然早就想好了要这般布局,当然知道,自己的布局一旦开是推进,肯定免不了伤人性命。
但那又怎样呢?
如果这个时代的法律健全,摆个地摊这么简单的商业行为他需要搞得这么复杂吗?
既然这个时代本就是豺狼虎豹得势横行,那凭什么要求他做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况且,一旦他的布局完成,受益的又并非只是他陈家商队一家之姓,还有陈县内诸多的无权无势的小摊小贩。
既有利可图,既利大于弊,既无法迂回……那就只能让那些绊脚石去死喽!
反正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他也不是……
“死几个人罢了?”
陈虎猛地一皱眉,不自觉的拔高了声调:“什么时候,人命在你处这般不值钱了?你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风雨不知几何,他至今都仍告诫我等:要与人为善,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动刀兵!”
“怎么到了你这个毛儿都长齐的黄口孺子嘴里,人命就如草芥般轻巧了呢?”
他第一次对陈胜发了脾气。
在小陈胜十五年的记忆里,陈虎都未曾对他发过脾气。
“孩儿何曾说过人命不值钱?”
陈胜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意:“可他们的命是命,咱家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陈虎眉宇间的怒意,霎时间就凝固了。
陈胜淡淡的说:“您见了十九叔在极乐院给人端尿盆的样子,回家与孩儿感叹,那么好的汉子,怎么就落到了如此境地……可您想过没有,要是我爹他们这一趟走货所得不如预期,更甚至于又像前两次那样人货皆失,咱家这三百来户伙计,以后怎么过活?”
陈虎眉宇间的怒意一点点消失,低头沉默不语。
陈胜帮他回答:“会比现在更遭,还会有下一个十九叔……很多很多个十九叔!”
陈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阴沉。
陈胜却并不准备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言辞更加咄咄逼人的说道:“您告诉孩儿,是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只会欺压良善的狗大爷的命重要,还是咱家这些宁可去给人端屎端尿,都不肯去挣一个昧良心钱的叔伯婶娘的命重要!”
“只消您说一句,那些狗大爷的命重要,孩儿立马收手,绝不再提及此事!”
陈虎闻言,脸色顿时阴晴不定,似是极为挣扎。
陈胜见状,不再言语,悠然的端起手边的蜂蜜水,浅浅的抿了一口。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这是在欺负老实人。
陈家商队的处境虽然十分艰难,但还远未到非此即彼的地步。
即便不做连锁摊贩生意,陈家也总能找到其他的营生糊口。
只能说是没有做行商生意和连锁摊贩生意,过得这么滋润罢了。
但陈胜笃定,以陈虎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思维方式,不可能堪得破这个思维误区!
而他将陈虎引入这个思维误区,倒也真没有欺他读书少的意思。
只是想要最省力的法子,让陈虎为这个布局卖力,同时掩盖这个布局的另一个重要意义。
只能说,半辈子都在抡起刀子砍人、撸起袖子打架的陈虎,怎么可能会有半辈子都在与人勾心斗的陈胜心脏呢?
好一会儿,陈虎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道:“二伯说不过你,但这件事就是不对……不对就是不对,任你说出花儿来,它也不对!”
陈胜又笑了,这就是老实人对事物最朴素的认知了。
这很难扭转。
但没关系。
他已经赢了。
“孩儿也未说,这件事对……所以,孩儿这不就在等您来,让这件事不错得太离谱么?”
他笑吟吟的说道。
陈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啧”了一声:“你崽子,可一点都不像咱陈家商队的种!”
陈胜丝毫不慌。
他又不是肉身穿的冒牌货,小陈胜的记忆他全知道。
可以说他就是小陈胜,小陈胜就是他。
他慌个der?
“说说吧,你崽子心头是怎么算计你二伯的!”
陈虎拉过肩后的水烟筒开始摆弄。
陈胜很有眼力劲儿的接过他手里的火折子,给他把韭香叶点上:“这您可就太冤枉孩儿了,您在孩儿心头,和我爹是一样一样的,孩儿怎敢算计您老人家。”
陈虎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显然是不信他的鬼话。
他是没什么脑子,但他不傻!
陈胜收起火折子,笑道:“孩儿原本也没想着再麻烦您老的,不过赵四叔那性子,孩儿瞧见了、您也瞧见了,这个事儿交给他去办,孩子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可要说他能把握好这其中的分寸,别说孩儿不信,您老也不会信!”
“赵四叔办事得力,把握分寸不行,咱就找个人能把握住的人来,替他把握住。”
“孩儿思来想去,家里边这么多叔伯之中,除了您这匹老马,好像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陈虎吧嗒了一口水烟筒,干脆利落的说:“要老子做什么!”
陈胜:“简单,陈县这地面儿,赵四叔离家十余载,他不熟,您熟!”
“哪些人完全喂不熟,哪些人可以丢两块骨头养着试试,哪些人和这县里边的大人小人们沾亲带故,哪些人除了弄死没别的解决办法……您就算不是每一个都清楚,想打听也不难!”
“孩儿需要您将这些尽数告诉赵四叔!”
陈虎又“啧”了一声,调侃道:“哦,就这些?不需要老子去帮着赵四杀人?”
陈胜装傻的“呵呵”一笑:“一家人,说什么帮不帮的,难不成赵四叔真遇到什么难事儿,您老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栽跟斗吗?不止是您,必要的时候,家里边但凡是提得动刀子的叔伯,都得下场帮忙……当然,得蒙上面,不能让别家知道,赵四叔是咱家的人。”
陈虎犹豫的吧嗒着水烟筒,好一会儿才轻叹道:“大郎,此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陈县虽大,但使军伍厮杀功夫的锻骨好手,除了郡兵中的好手,就数咱家最多,其他家虽也有,但远不及咱家多,只要咱家的弟兄动手,没几合就能找到咱家头上。”
“这事儿也没您想的那么难!”
陈胜虽然还不太了解大周的武道,但依然想也不想的回道:“只要杀光所有见过咱家人出手的人,就无人知晓,你们使的是军伍厮杀的功夫!”
陈虎重重的吧嗒了几口水烟筒,忽然懊悔的哀声道:“老子就不该由着你崽子胡来……”
第十章 凭什么?
天还未亮,北市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大量的牲畜、山货,从北城门流入这里,身穿麻衣和身穿绫罗锦缎的人跟着货流一起出现在这里,热火朝天的讨价还价声,几乎驱散了清晨的微寒。
人群之中,一条身穿打短的黝黑汉子,挑着一担热气腾腾、罩着白纱布的蒸饼,停在了一个人流密集的岔路口。
他放下担子,望着人来人往的岔路口,憋了好一会儿,脸都涨红了,才憋出了一句生硬的“蒸饼,刚出锅的蒸饼,一钱两个”。
无人笑他。
或者说,根本无人关注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好在北市贩卖吃食的早点铺子并不多,赶早来北市忙活的人,又大多都没吃早食。
不一会儿,黝黑汉子的担子前,就围满了买蒸饼的食客。
“贩夫,来两个蒸饼!”
“我要四个,麻利些!”
“贩夫,你还未收钱呢!”
黝黑汉子似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手忙脚乱的一边收钱,一边用洗净的桐树叶包好,递给食客,连好些食客拿了饼未给钱,他都没反应过来。
但看着眼前的阵仗,黝黑汉子的眉宇间却极是喜悦,心道:“大郎看得果真不错,这营生,当真做得!”
然而他的两担蒸饼才卖去了垒成塔的尖尖,几条身着短打、腰间别着短刃的闲汉,就挤进了人群当中。
为首的汉子一脚踢翻一筐蒸饼,恶狠狠的喝道:“哪来的贼汉,连香都没烧就敢在爷们的地头做买卖?作死不成!”
围在蒸饼摊前的众多食客见状竟是见怪不怪,其中还有人笑着与这名汉子打招呼:“咦,六哥今日怎起的这么早?”
“六哥,这汉子一看就是初来乍道的生瓜蛋子,不值当与他生气!”
“是啊,我等早上有个吃食的地方也不易,六哥就别与他一般见识了!”
“贩夫,还愣着做甚?不做买卖了?赶紧孝敬完六哥,卖饼与我等。”
黝黑汉子愣愣的看着散落在污秽中、还冒着热气儿的一地蒸饼,蓦地红了双眼。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汉子,嘬着牙花子一字一顿的低吼道:“凭什么?”
“凭什么?”
为首的汉子“哧”的笑出了声,他一把拔出腰间的短刃,轻飘飘的拿在手中架到黝黑汉子的脖子上:“凭这个,够么?”
黝黑汉子似是有些迟钝,愣愣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短刃,再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凶恶汉子:“就这?”
“就这!”
周遭众人的吹捧,似是令这凶恶汉子极为受用,说话的时候还很是得意的扭头四顾。
周遭众人也极有眼力劲儿的发出一阵哄笑声。
都是常在在这片出入的熟人,谁还不知道这些狗大爷是什么德行?
“哦。”
黝黑汉子愣愣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懂了!”
下一刻,突变顿生!
就见黝黑汉子单臂插入凶恶汉子拿刀架住自己的手肘内部,顺着小臂往外一绞,前一秒还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刃就落入了他的手中。
然后另一只手掐住凶恶汉子的脖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短刃已经快入快出的在他胸前捅出了十个八个血窟窿。
滚烫的热血,像喷泉一样激射而出,星星点点的洒在散落一地的蒸饼上,鲜红鲜红的,就像是手巧的妇人画在点心上的红梅。
凶恶汉子面上的表情还停留在扭头四顾时的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