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东城门外的所有官吏、郡兵,尽皆作揖拱手,齐声高呼道:“唯!”
周围的千百流民静静的注视着那道伫立在无数弯腰之人中间的挺拔身影。
不知是谁带了头,一排又一排的流民面朝陈胜,一揖到底,哀声高呼道:“拜见大人!”
“谢大人为俺们做主!”
“陈郡得大人,如久旱逢甘霖!”
纷乱的呼喊声中,陈刀一手拿着一卷竹简,一手用端着一碗从墙根下那几口大釜中盛出的黍粥,行至陈胜身前,双手呈给他。
陈胜先拿起竹简,打开了扫视了两眼,而后再瞅了一眼陈刀手里那碗清得能照出人影的黍粥。
而后便将竹简掷于仍躬身揖在一侧的李斯面前,丢下一句“李公莫要令我失望”,于千百的作揖之中转身,大步往城内行去。
陈刀见状,连忙将手里的破陶碗塞入李斯手中,转身按着刀快步跟上陈胜的脚步。
李斯捡起地上的竹简,展开了看了一眼,就见竹简上记载着“九月十六,东城门外,置釜十口,耗粮千斤,以济荒民,稠粥可立筷……”
末了再看了看手里这碗清汤寡水儿的黍粥,心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竖子不足以为谋啊!
老夫拼了老命的想把老虎关进笼子里,你们却一个劲儿的给他喂活食?
……
“大人,回郡衙吗?”
陈刀护送陈胜回了城后,抱拳请示道。
陈胜看了看南城郡衙方向,再看看北城长宁坊方向,摇头道:“算了,还家吧。”
“喏!”
陈刀领命,转身就指挥三百甲士,转道去北城长宁坊。
待他下完命令之后,陈胜放慢了马速,与陈刀并肩而行,询问道:“刀叔,南大营那边收拾得如何了?”
陈刀略一思忖,便道:“还需要五六日。”
陈胜想了想,沉声道:“要不然,趁着近期大批流民回城,明日便开始募兵吧!”
陈刀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低声询问道:“只补足三千么?”
“三千能济什么事。”
陈胜徐徐摇头:“而今黄巾贼兵锋正盛,州府估计巴不得诸郡多募兵将,抵御黄巾贼……五千吧!”
陈刀头疼的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陈胜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补足郡兵的缺口。
他迟疑了许久,才咬着牙点头道:“五千就五千!”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末了说道:“这三百甲士,以后就郡兵之中划拨出来,专司护卫我进出罢。”
陈刀想也不想的点头,他本就有此意,只待回家后再说,如今陈胜主动提及,他自无不应。
他坐在马背上巡视了一圈,高喊道:“季布!”
“标下在!”
一高壮青年甲士快步行至他身侧,抱拳道:“大人。”
陈胜定睛一看,正是先前回城之时,条理清晰的与他描述南城门外情形的那名甲士……季布?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不像寻常人?
陈刀神色肃穆的看着他,低喝道:“郡守大人欲调尔等入郡衙,随护大人左右,即刻起,你便是五百将,统领麾下兵将护卫大人,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高壮青年甲士闻言大喜,不顾甲胄在身强行一揖到底,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说:“万请兵曹大人放心,标下、标下但有一口气在,绝无人能伤及郡守大人一根毛!”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分果果
清晨轻轻柔柔的阳光,透过栅栏窗,在陈胜熟睡的年轻面容上的投下一片斑驳的光阴。
他微微张着嘴,呼吸均匀,嘴角还挂着一点晶莹的唾液,睡像有些傻气,浑不似他平日里这般精明与阴鸷。
赵清趴在床沿儿,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心翼翼的用一小撮青丝轻拂他的面颊。
陈胜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赵清慌忙收起笑容,轻声道:“大郎,起床吃……”
“唔。”
不想陈胜却只是看了看她,就又闭起了双眼,一手还很自然落到她的腰上,将她往自己面前搂了搂,口头含糊不清的嘟囔道:“大姐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他这阵子每日都绷着一根弦,日日都忙碌到凌晨,天不亮就又起身练功、处理政务,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
回了家,这根弦就再也绷不住了。
连每日寅时起身练功的习惯,今日都被他给落下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
赵清被他这一搂,身子立时就酥了,双手还努力扶着他精壮的胸膛,支撑着自己的软的跟面条似的身子,不至于完全趴到陈胜的身子上,素面朝天的清秀面容上,羞怯得红了耳根,却又说不出的欢喜。
“可是,可是……”
她努力扬起脑袋,面目通红的仿佛顶端上冒出蒸汽一样,“院子里好些人在等着你呢。”
双目微闭,似是又已经睡着的陈胜,不耐的皱起了眉头。
赵清才发现他的眉心处,不知何时已有了愁纹,心疼慢慢松开支起的双手,任由自己伏到陈胜的胸膛上,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的去抚他皱成一团的眉头。
温暖的指肚,就像是有魔力一样。
陈胜纠结成一团的眉头,竟真被她给熨平了。
陈胜哼哼一声,搂着赵清腰肢的手轻轻的紧了紧,眼睛都没睁开的嘟囔道:“让他们候着吧……”
赵清愣了愣,立马就明白,他弄混了,轻轻的摇着他的胸膛,柔声道:“郡衙的那些人在大门外候着呢,院儿里等着是家里的兄弟们,你忘啦,是你自己昨晚吩咐的让今早招呼家里的兄弟们过来吃早饭,说有话要对他们讲。”
陈胜仍然没有睁开双眼,却很是惆怅的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松开赵清的腰肢,举起双手无赖的道:“大姐,帮我洗脸。”
赵清面颊通红的从他身上支起来,瞅了他一眼无赖的模样,有些气不过的轻轻掐了一把他的面颊,嗔道:“小东西,越来越坏了!”
真的很轻。
就像是怕碰歪了他脸上的寒毛。
陈胜咧开嘴,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理直气壮!
……
昨夜痛痛快快的泡了个澡,睡了一觉。
今日换上一身清净的白袍,陈胜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操劳和疲惫一扫而空。
他溜溜达达的走到前院,就见到七八十个上到二十出头的昂扬青年,下到十二啷当岁的半大小子,乱七八糟的扎在庭院里,闹成一团。
院墙上的墙头上,还有好些个不放心自家孩子的老不休,坐在墙头上、拢着双手,如同一个个老实巴交的老农一样咧着嘴盯着院里打闹的小子们傻乐。
可陈胜远远的见了那些个老不休,心下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人老成精这句话当真是一点都不错。
这些揣着明白当糊涂的老不休,就是最好的例子。
见陈胜走出来,庭院里打闹的小子们纷纷住手,尊敬而亲近的向他打招呼。
“大兄,好些日子未一起习武了。”
“陈老大,怎生这时才起身,咱们等你开饭都等好久了。”
陈姓人都叫大兄,外姓人无论长幼都叫陈老大。
陈胜瞥了一眼伙房外热气腾腾的几口大锅,没好气儿的笑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大姐,开饭了,边吃边说!”
在伙房那边忙碌的赵清远远的应了一声,招呼厨娘将蒸饼端出来。
一帮小子见状,喜笑颜开的围到伙房门前,一手端粟米粥、一手拿蒸饼。
也就是陈家大院时常有这么多的大肚汉吃饭,锅碗瓢盆置办的齐全。
搁在寻常人家,单单是凑齐这些锅碗瓢盆都够呛,更别说这一顿消耗的粮食。
不一会儿。
陈家大院内就响起一大片唏哩呼噜的嗦粥声。
陈胜坐在台阶上,周围尽是站着、蹲着的半大小子,唏哩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令他只觉得自个儿是站在猪圈旁边吃早饭。
他啃了一口蒸饼,咀嚼了两口后再喝下一大口加了少许盐巴、熬得稀烂的粟米粥。
真香。
“咱家在陈郡的局面,已经打开了!”
他一边咀嚼一边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今儿叫大家伙儿过来,是要给你们安排安排以后的前程。”
这就是他为什么说墙头儿上那些老不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今日召集家中的同辈手足们,所为何事。
那些个老不休个个心头都跟明镜儿一样。
但一个个就是装作不知道,又唯恐自家的孩子不懂事吃了暗亏。
这才是一个个爬上墙头,装作看热闹……
陈胜心头有数。
陈郡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
的确到时候排排坐、分果果了。
这些时日。
他也从家中挑选了一些精明能干的叔伯,委以重任,奔赴各辖县出任重要职位。
但陈家毕竟是以武立世的行商之家,具备独当一面才能的叔伯不说没有,但极少极少。
陈胜从槐安堂中挑选的人手,都比从自家挑选的多!
这种做法,肯定是亲疏不分的。
别的不说。
哪一次动刀兵,不是家中的叔伯们冲在最前头?
哪一次动刀兵,家中无人披麻戴孝烧纸钱?
但至始至终,都无人张口说过什么。
无论是家中的顶梁柱战死在外。
还是陈胜从别家提拔人手出仕。
都无人说过一句老陈家一句不是。
也无人来向陈胜开口要官要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