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129节

  他们都只是默默的操办丧事。

  知道陈胜忙得不可开交,甚至都没有通知他回来出殡……

  亲近的人一起创业,往往会出现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依仗着与上司的亲近关系,各种偷奸耍滑、作威作福,觉得有那一层关系在,就该享福!

  另一种,是因为与上司还有着工作之外的关系,更卖力的做事、更严格的遵守规章制度,总想着得帮着自己人,得给自己人争口气。

  陈家人……

  都是第二种。

  不过他们不说。

  陈胜却不得不想。

  抛开付出了就该有回报这一层。

  单单是这些伙计户与老陈家维持了四代人的共生关系,在陈胜的眼里就是一座大宝藏!

  一座只要开发得好,进可裂土封王、退可富可敌国的大宝藏!

  ……

  “有道是有福同享、有祸共当,以前咱家难的时候,是大家伙一起勒紧裤腰带一起捱过来的!”

  陈胜坐在台阶上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早饭,一边笑容满面的说道:“而今咱家起势了,大家伙当然也得一起吃香的、喝辣的,一起荣华富贵!”

  蹲在其他地方的陈家小子们见他开口,纷纷捧着和自己的脸一般大小的陶碗,蹲到他跟前儿,放慢了吃喝的速度,聚精会神的听他讲话。

  七八十人仰着脸看着自己,令陈胜有一种自己变成了教师,正在给这些半大小子上课的即视感。

  “不过呢。”

  他放下手里的海碗,略略收了收脸上的笑容:“往后咱家要做的事,与咱家以前做的事,就完全不同了。”

  “咱家以前以走货行商为生,把身子骨养壮了、武艺练精熟了、刀子磨锋利了,就算是齐活了,可以跟着商队一起走货了。”

  “可往后,我们大家伙儿都是要做官的人!”

  “做官,分文武。”

  “做文官,读书识字那只是最基本的,还得会做事。”

  “就比如让你们去管理县里的粮仓,你至少得知道,你管了多少粮食、管了哪些种类的粮食,哪些粮食要防虫蛀、哪些粮食要经常翻晒,今年收入了多少粮食、又支出了多少粮食,手底下有没有背着你们偷仓库里的粮食,又有没有人做假账目。”

  “你们说,要是连这些事都做不好,那能管好粮仓么?”

  “做武将,能打能杀也只是最基本的,还得会带兵。”

  “首先,得清楚自己手底下有多少士卒们在想什么吧?要是这都不知道,万一某天被底下人偷偷摸摸的捅了黑刀子咋办?”

  “只知道手底下的士卒在想什么还不够,你还得手底下的士卒拥戴自己,怎样让他们拥戴你?首先打服他们,再给他们吃饱饭、穿暖衣裳、发足饷,同吃同住同操练,把他们当作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一样对待,这样打起仗来,他们才会为你出死力!”

  “光知道士卒想什么,光受到士卒拥戴,也还不够。”

  “你还得会操练士卒吧?不把他们都操练的和咱爷们一样能打能杀,个个都是连刀子都抓不稳的软脚虾,你们就是带一千、带一万,又能有什么用呢?”

  “你还得会打仗吧?那打起仗来的时候,乌泱泱的到处都是人,啥都听不见,你要不会打仗,本来是能打赢的仗、能活着回来的仗,却被你们带着手底下的士卒傻乎乎的一头钻进了敌人的陷阱里,那可不就全瞎?”

  他不紧不慢的一句一句说道。

  说完,他露出了一个狼外婆似的不怀好意笑容:“这些,你们会吗?”

  一帮半大小子,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陶碗,迷茫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齐摇头。

  “知道自己不会就好。”

  陈胜一拍手掌,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不会,那咱就学!”

  “从今天开始。”

  “年满十五的兄弟们,一部分进入各衙门从低级的小吏做起,一部分进入南大营从士卒做起,三月一换。”

  “明年的今天,你们再来告诉我,你到底是想做文官,还是做武将,届时,我会根据你们过往一年的综合表现,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给你们。”

  “文武无高低,武将有武将的好、文官有文官的妙,合适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让你们去做小吏、做士卒,那不是我的目的,也不是你们的前程,是让你们去学习,学习怎么做事、学习怎么带兵,学习人情世故,你们要多看、多想、少说!”

  “对了,所有进入郡衙和南大营的兄弟,对外都不能说起,你们是我陈胜的兄弟,如果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敬着你们、捧着你们,你们就学不到真东西,要有人问起来,你就自己胡乱编一个身份。”

  “还未满十五的弟弟们,往后上午打熬武艺,下午进学,学一天文、学一天武,我会请老吏和老卒来教你们为吏之道和带兵之法,你们的学习成果,最终会以书面形式汇总到我手里,学的好的,以后进入各衙门,就能做要吏,进入南大营,就能做什长、屯长。”

  他站起来,目光慢慢扫过一张张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的迷茫面孔,满脸姨母笑:“弟兄们,往上爬的梯子,我给你们了,能走到那一步,就看你们自己的努力了……你们的前程,往后可就在你们自己手里了!”

  一帮半大小子还没缓过神来,那边坐在墙头上支着耳朵偷听的老不休们,已经朝着这边竖起大拇指,大声道:“大郎,好样的!”

  “瘪犊子玩儿,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谢过你大兄!”

  “猪儿,你个狗操的端的是金饭碗么愣舍不得撒手?”

  “大郎,咱觉得咱还行,还能出把子力,你瞅咱能干个屯长么?”

  一帮半大小子这才回过神来,喜笑颜开的捧着陶碗向陈胜道谢。

  嗯,我大兄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肯定是为了我好!

  陈胜瞅着墙头儿上那帮老不休嘻嘻哈哈的模样,没好气儿的连连挥手道:“好了好了,吃完了赶紧滚犊子,该收拾行囊的收拾行囊,该去置办竹简刻刀的去置办竹简刻刀,我这儿还有正事儿呢!”

  郡衙的官吏们,已经陈家大院外侯了一早上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老谋深算

  陈家大院厅堂上方。

  陈胜双手搭在太师椅扶手上,姿态闲适气势却雄浑如虎踞。

  李斯与周章一前一后,垂首步入厅堂内。

  这二人。

  一人穿赤色郡丞官袍,一人披郡尉虎纹甲。

  姿态恭谨、眼神恭顺,确是做足了下属的礼仪。

  厅堂外。

  各衙主官,均着吏衣,低眉顺眼的垂手而立。

  确是自知,自己连入内的资格都没有。

  “下臣拜见大人!”

  李斯与周章齐齐捏掌作揖道。

  陈胜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坐”。

  “谢大人!”

  二人直起身来,从善如流的分左右落座于厅堂两侧上方的太师椅上。

  “流民都安置好了吗?”

  陈胜轻轻柔柔的问道。

  “下臣正要禀报大人!”

  刚刚落座的李斯再一次起身,安置流民工作,本就他郡丞的工作范围之内:“昨夜衙中诸长吏协心同力,安置流民六千五百七十二口,共耗粮秣三十二石,木石之料干若干,惩处溺职官吏十七人。”

  陈胜笑了,指着李斯看向周章,说:“周大人,看见没有,这才叫会做官!”

  一句话,却是说得堂下二人脸色齐齐一变。

  本身就没敢坐踏实的周章慌忙站起来,与李斯一齐作揖,异口同声道:“下臣惶恐。”

  陈胜虽年岁不长,且接手郡守之位的时间极短的,但这二人却都觉得,陈胜的城府远比熊完更深,喜怒不形于色比熊完更难伺候。

  且常有出人意料、惊世骇俗之举。

  在他手底下为官,二人均觉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总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脑袋……熊完已经证明了,贵族家世与官场规矩在他的剑下,轻如鸿毛!

  “哟,这才多久,回话都回得这么整齐划一了。”

  陈胜看了看二人,兴致勃勃的说:“看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嘛!”

  李斯与周章对视了一眼。

  直起身来也不是。

  不直起身来也不是。

  说话不是。

  不说话也不是。

  一时竟尴尬的愣在了原地。

  “你们怕个啥?”

  陈胜又笑了:“难不成,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堂下二人再度变了脸色,不敢再沉默,尬笑着连声回道:“下臣岂敢、下臣岂敢啊,大人明察秋毫,大人明察秋毫啊!”

  “好了!”

  陈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慢悠悠的说:“都是一把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轻浮?如此还如何做我的佐官,治理陈郡?”

  二人再度作揖,却谁都不敢再开口说话,唯恐再让陈胜抓到由头!

  这般老谋深算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上司,真是太难伺候了!

  “李公,收到什么讯息了么?”

  陈胜看向李斯。

  李斯一头雾水的拱手:“恕下臣驽钝,还请大人明示。”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慢慢眯起双眼:“难不成熊启潜回陈县,未曾联络李公吗?不应该啊!”

  李斯愣了愣,凝眉道:“下臣一直在竭力搜寻贼逆熊启之行踪,未有所获,不知大人是从何得知熊启已潜回陈县。”

  陈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真的是这样吗?我劝李公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李斯一脸迷茫的再次摇头:“下臣当真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陈胜曲指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沉默片刻后忽然轻叹道:“我以诚待李公,李公何以豚犬待我耶?李公总不会是要告诉我,凭你为官多年的经验,会看不出流民大规模回归陈县的背后,有熊启的手笔?”

  昨日他得闻那些流民是冲着他的名声回陈县之时,就知道这件事有古怪!

  他接受郡守之位不过数日,连陈县内部,都还有许多百姓不知陈郡郡守已经换人。

  毕竟眼下的世道如此艰难,操心下一顿在哪儿尚且操心不过来,谁有闲工夫去关心郡守衙上坐的是谁?

  怎么会这么快传遍陈县周朝的山林大泽?

  就会真有那感恩他仁政的百姓,将他的名声带进了深山大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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