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
披麻戴孝的治丧队伍突然炸开。
一道道披麻戴孝的人影扯下头上的孝帕、扔了手中的引魂幡、掀翻抬着的棺材。
从孝服下、棺材里抽出一口口雪亮的长剑,穿过漫天飞舞的纸钱,高喊着杀将过来。
季布见状丝毫不乱,一面大声鼓舞前方的平戈立盾的诸多甲士稳住阵脚、不要慌乱,一面大声的勒令两翼与后方的甲士保持阵型、不要妄动。
同时还不忘一把扯过身畔的传令兵,命擂鼓,通知周遭的坊官、亭役、城门吏,率兵前来前来的救援。
“杀胜贼,复熊牧!”
白皑皑的孝子贤孙高喊着,举剑前赴后继的撞上刺猬般的戈盾圆形阵,霎时间,血肉横飞!
铁桶般的戈盾圆阵也掀起一阵阵涟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些悍不畏死的孝子贤孙撕裂。
“稳住、稳住!”
季布提剑游走在圆阵后方,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声给麾下士卒鼓气,一边不断挥剑砍翻一个个撞开盾阵冲上进来的孝子贤孙。
没有宣战。
也没有试探。
一动手便是死战!
车厢之中。
陈胜听着前方传来的震天喊杀声,脸色阴沉的似是能拧出水来!
他就知道不对劲!
这条路,只通往长安坊和长宁坊。
他日日都在回家,若是长宁坊的大户人家出了丧事,他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过。
毕竟人死后又不是当天就能出殡的,有条件的得大操大办好几日,邀请左邻右舍一起吃席,再择日出殡、入土为安。
没那条件的,也得在家中停灵三日后,再行出殡。
陈家乃是长宁坊最大的人家,一坊乡邻治丧,于情于理都会登门邀请陈家人出席。
要有这种事,赵清不可能提都不与他提起。
他能不能去,是一码事。
赵清说不说,那是另一码事。
这点礼数,赵清是不差的。
至于为什么将只能是大户人家……穷苦人家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哪里还置办得起这样的排场?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直接排忽略掉他们是长安坊人的可能。
长安坊早已沦为陈县穷苦人家的聚集地,稍有些家底儿的人家都已经跑干净了,那里还有大户人家?
不过……
仅仅只是这样吗?
陈胜拧着眉头。
就凭这么点无甲的死士,可啃不动护卫他的这三百甲士!
这些“孝子贤孙”背后之人,既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布出这样的杀局,没道理会不懂这个道理!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极,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木屑纷飞,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就见一支儿臂粗的精铁弩箭,自他身前三寸处的车厢右壁射入,洞穿车厢左壁,横在了他身前。
他蓦地睁大了双眼。
一股麻意瞬息之间就尾椎骨窜至天灵感。
背心一下子就被汗水给打湿了……
“季布!”
他手脚并用的平躺下来,扯着喉咙厉声咆哮道:“你他妈是死人啊,给老子突围!”
他的话音刚落。
又一支儿臂粗的精铁弩箭自车厢左方射入,在他的头顶上方穿过,洞穿右边车厢壁。
细密的木屑像是雨点一般,落了陈胜一脸!
火辣辣的疼痛感布满了面颊,但陈胜却好似感受不到疼一样的瞪大了双眼,愣愣的看着自己头顶上方的这根弩箭,身上的冷汗一阵一阵的往外渗。
方才他的反应要是再慢上那么一两秒。
这支弩箭洞穿的,就不只是车厢板了……
车厢外杀声震天,指挥麾下士卒作战的季布根本就没有听到陈胜的呼喊声。
他只听到了弩箭洞穿车厢发出的巨响。
回头一看横插着两根又粗又长弩箭的马车车厢,魂都被吓飞了一半,目呲欲裂的咆哮道:“突围!向前突围!”
言罢,他提剑飞身上马,重重的一剑砍在了健马的臀部。
健马吃疼,甩开蹄子就疯狂的向前奔跑。
三百甲士得令,也转守为攻,平戈持盾紧紧的护卫着马车,硬顶着“孝子贤孙”们的刀剑往前冲锋!
而孝子贤孙们见马车想要突围,也不要命的提着剑朝着马车扑去,就好像,哪怕只是用自己尸身去阻挡马车前进一步,也在所不惜!
一方拼命的想要走。
另一方拼命的想留。
如针尖!
对麦芒!
若有人能从长街的上空往下看。
就会看到一条赤色的洪流与一道白皑皑的匹练,就像是山洪与雪崩交汇一样狠狠撞在了一起,绽放出朵朵转瞬即逝的残酷曼殊沙华!
“杀胜贼,复熊牧!”
随着一阵阵歇斯底里的高喊声,又有两支衣裳杂乱的人马,好似潮水一般自街道两侧的民房之中奔出,前赴后继的冲向马车。
马车置身其中。
就如同一叶孤舟漂浮与惊涛骇浪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嘭。”
又一声巨响在马车之中炸开。
季布惊骇的一转头,就见一道血红的人影,自马车顶部冲天而起。
却是陈胜撞开了马车顶棚,持剑冲出!
“季布何在!”
他落于马车顶棚之上,披头散发、满脸鲜血!
“末将在!”
季布慌忙高声回应道。
陈胜提剑四顾,双眸红得就像是两个血窟窿。
“别他妈走了,砍死他们!”
他面容扭曲的咆哮了一声,持剑一跃而起,径直跳向前方孝子贤孙扎堆儿的白皑皑人潮之中。
人还未至,一团灿烂如骇浪拍巨石的雪亮剑光就在他身前炸开。
“嘭。”
血肉横飞、残兵四溅。
白皑皑的孝子贤孙之中爆开一大片血雾,一个个前一秒种还在高声喊打喊杀的孝子贤孙,顷刻间就像是被老牛打滚压倒的麦田一样,一次性倒下了一大片!
这一幕,莫说是那些抓着刀剑拼命往这涌的敌人。
就算是时常见陈胜打熬武艺的季布等人,都险些将眼珠子给突出了眼眶!
谁能想到……
这个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一副狡诈如狐、计深如海的孱弱谋士形象的弱冠郡守。
竟还这么能打呢?
那些躲在暗处观察这一场伏杀的人,见了这一幕心头都说不出的荒诞,甚至有一种被设计的错觉:你都这么能打了,出入还携带这么多甲士护身?你这不坑人呢吗?
他们发愣!
陈胜可不会发愣。
锐取剑大开大合,澎湃的劲力如同不要钱一样顺着乌沉沉的剑身挥洒而出。
每一剑挥出去,都会像农夫割麦子一样的扫倒一片片孝子贤孙!
很多拿着剑横挡在身前,却依然被穿胸而入的劲力搅碎了心脉的孝子贤孙,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季布很快便回过神来,举剑高呼道:“弟兄们,保护郡守大人,杀!”
众甲士如梦初醒,挥舞着手中的戈矛剑盾,越发不要命的向前冲上,一击便冲破了阻拦在身前的白皑皑防线,交汇于陈胜左右。
陈胜从马车之中冲出,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诸多死士自然也就失去目标。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拼死与众多甲士作战,力求从中找出陈胜杀之。
狭长的街道之上。
所有人都仿佛陷入了泥潭之中。
进退不得!
处处凶险!
突之不出!
杀之不绝!
陈胜没有这样的感觉。
在麾下的甲士中上来替他分担了大部分压力之后,他的杀戮效率就慢了下来。
却更加精准!
他提着剑,闲庭漫步帮行走于血肉横飞之中。
见到未披甲胄的人,就一剑递过去,如同探囊取物般的收走对方的性命。
他杀得轻松。
那些死在他剑下的敌人,也觉得死得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