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五万精兵突袭四十万乱军,何其壮阔也!
“只叹……”
他放下割肉小刀,转而哀叹道:“朕欲以国士报朝廷,朝廷却不肯以国士待朕,若奈何、若奈何啊!”
赵佗听言面色渐沉。
他慢慢放下剔骨刀,小声问道:“主上,太史太卜那边,州牧大人不是已经揭过了吗?难不成那群尸位素餐之贼,又欲强索贿赂?”
吕政摇着头,转身走回帐上:“此事早往以矣,朕所说的,乃是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之事。”
“嗯?”
赵佗愣了愣,他自昌邑回转钜平之时,曾在路上听闻过一耳朵。
但他只当是朝廷开始重视太平道作乱之时,便未往心头去,怎么如今听来……
“主上……”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吕政啼笑皆非的看着他:“你是怎么从中看出一个‘好’字儿的?”
赵佗回道:“如此一来,诸郡郡守便再也无法坐视黄巾逆贼作乱了啊!他们若肯领兵出战,纵使不济,也可为我军分担一部贼军啊!”
“呵……”
吕政嗤笑着轻道了一声“浅薄”,却也没有再详细的与他解释。
他看得明白,朝廷此举,分明是欲意借此大乱,进一步削弱九州诸郡郡守之族的实力!
这或许是朝廷为收束地方官府的实力,而蓄谋已久的策略。
或许是此次太平道之乱泛滥的速度,令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感到害怕了……
总之!
此策绝非善策。
此策也是实打实的蠢策。
也不知道那些公卿宿老,是有多少年未曾走出过洛邑那一亩三分地,才能拍着脑子想出这样的昏招!
真当而今的这些郡守,还是一两百年那些唯天子之命的牧羊之犬吗?
只苦了他们这些一心想作实事的大周忠臣啊!
就如那陈郡郡守陈胜,弱冠之年便能搬倒扎根陈郡五百多载的熊氏,心机何其深沉、行事何等老辣,妥妥的乱世枭雄之相!
他好不容易才用一个“假”字儿,拿住了他!
结果一转身的功夫,朝廷就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这不是纵虎归山吗?
做忠臣……难呐!
吕政头疼的揉着太阳穴,目光西南望,似是穿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砀山大营内的景象。
……
由低矮破陋的茅草屋隔成的灰扑扑街道之上。
一头戴尺高皮帽、身穿褐衣短打,腰间别着一把老旧短剑、身量纤长的中年男人,用草绳牵着一条黄狗沿着街边慢慢行走。
看得出,他心头有事。
街上往来的许多人都笑着主动向他见礼,他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嗯嗯啊啊”敷衍。
忽而。
几名身穿花衣、身负猎弓,马背上挂满獐兔雉鸡等猎物的豪族骑士,纵马从街道中间奔过。
其中一人见了街边郁郁前行的中年男子,大笑着从马背上取下一条状物,掷向中年男人:“刘季,接着!”
中年男子被那物砸了一个满怀,本能的抬起双手捧主这物,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条取了头的三尺花蛇!
他被吓了一跳,双手一松,无头花蛇从他怀中滚落在地。
几名骑士见状,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
中年男子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恼羞成怒的跳着脚骂道:“雍齿,乃公你娘!”
远去的骑士听言,不但不恼,反而笑得越发大声了。
显然,他们很熟……
待这几名骑士走远之后,中年男子才气呼呼的捡起地上的无头花蛇,随手搭在肩上,晃晃荡荡的牵着黄狗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
他就来到了一间在众多茅草屋之中稍显高大的瓦房前,门也不敲的径直推门而入:“樊哙、樊哙!”
“碰。”
里屋内传来一声瓦罐坠地摔碎的声音,然而便见一衣衫不整的黑脸壮汉,露着长满胸毛的黑峻峻胸膛从里屋里伸出头来往外张望。
见了来人,他脸上的恼怒之意稍缓,粗豪的笑道:“原是二哥,且稍待,小弟马上就办完事……”
他话还没说完。
一衣衫不整的花衣裳女子,就扒开他,捂着脸从里屋冲了出来,一阵风的朝着院门外冲去。
中年男子双眼放光的盯着远去女子的屁股看了许久,直到人都不见了,他才回过头来,冲穿着衣衫出门来的黑门大汉“嘿嘿”的笑道:“哪家的?”
黑面大汉被他打搅了好事,却既不恼也不觉得羞,和他一般无二的“嘿嘿”笑道:“王秧子家的。”
“可以啊你!”
中年男子锤了他的胸膛一拳:“乃公每每有好事,都想得起你崽子,你崽子吃肉的时候,却想不起乃公!”
“嘿嘿嘿……”
黑面大汉满脸淫笑的拱手道:“下次一定叫上二哥、叫上二哥!”
“滚犊子吧你!”
中年男子没好气儿的笑道:“乃公才不与你做连襟……去,把狗烹了,再将蛇做羹,咱吃两碗。”
“得嘞!”
黑面大汉熟练无比的从他手里接过黄狗的草绳和无头花蛇,末了还看着无头花蛇“啧啧”称奇道:“二哥,哪来的这好东西?这时节,已不多见了。”
眼下已是寒露之后,山中已经鲜少再见到这类长蛇的踪迹。
中年男人没好气儿道:“雍齿那狗贼戏耍乃公给的……他们今日又进山围猎了。”
黑脸大汉羡慕的“啧”了好几声,才道:“有钱人,真好!”
“去去去,先烹狗,稍后再废话!”
中年男子无精打采的坐到院中的柴垛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黑脸大汉看了他一眼,弯腰轻轻抚了抚黄狗的头顶。
大黄狗讨好的舔了舔他的手掌。
然后只听到“咔吧”的一声,大黄狗的脖子就被他轻轻松松的徒手拧断了。
杀狗有很多种方式。
这只是他偷懒的一种方式。
他熟练的找来屠宰工具,将黄狗挂起来剥皮。
“二哥,你也莫要太过忧虑,要我说啊,徐州那些黄巾贼,也不一定敢来咱们兖州。”
听到一旁仰坐在柴火垛上的中年男人不住的唉声叹气,黑面大汉也跟着叹气,宽慰他道:“再说,就算他们真来了,和你我这样的穷苦人家又能有多大干系呢?他黄巾贼总不能见人就杀吧?就算你这个亭长做不了了,那也不打紧,咱兄弟搭伙屠宰为业,总不至于短了你家的吃食。”
“要我说啊,像雍齿和王陵他们那样的大户人家,才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他们家有钱吗……”
那厢的中年男人听言,插言道:“好了,你说雍齿也就罢了,王陵大兄待我等几时差过?我等岂能背后编排他的不是?”
顿了顿,他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只是为我这条命感到不值啊,堂堂七尺男儿,日日却只能埋首于那一两斗微末俸禄……我总觉得我不该是如此啊!”
黑脸大汉专注的剥着狗皮,似是未曾听到他的话语。
待到他将整张狗皮拔下来之后,他忽而转头直视柴垛上那中年男人,沉声道:“二哥,不若我等也去投那黄巾贼吧,以你的名望和我的力气,我们兄弟定能博一个大富大……”
中年男人被他的话语吓得从柴垛上惊坐而起,失声打断道:“不可胡言乱语,这可是谋逆大罪!”
黑脸大汉不搭腔,若无其事的回过头继续料理面前的黄狗。
中年男人却是被他说得动了心,坐在柴垛上目光闪烁的思虑了许久,忽而说道:“就算是要投,也该是去砀山投奔蒙校尉,我们自小在这里长大,熟悉这里的地势,定然能得到蒙校尉的重用!”
“嘭。”
那厢劈砍狗肉的黑面大汉听言,一刀将狗肉连同狗肉下方的砧板一齐劈作两半!
他扔下手里的柴刀,喜出望外道:“二哥说投谁,咱就投谁!”
中年男人看了看案板上的狗肉,笑道:“就是要投,也那得吃完这顿狗肉再去,再叫上卢绾、曹参、夏侯婴他们一起,人多好办事!”
黑脸大汉捡起柴刀继续剁肉,想也不想的道:“二哥做主便是!”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是个好人
“叮叮叮……”
清越的八角铜铃,随着马车的前进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清响。
飘荡着淡淡沉香雾气的素雅车厢内,陈胜支着一条腿歪坐着闭目沉思,一手搭在膝盖上,无意识的把玩着乌沉沉的龙头棍。
“叮叮。”
马车忽然停了。
陈胜淡淡的出声询问道:“何事?”
季布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大人,前方有人出殡,需改道而行。”
陈胜皱了皱眉头,挑开眼睑透过珠帘向外望了一眼,熟悉的街景令他知道,此刻他们身处长安坊之内。
北城三坊之中,长宁坊在左,长安坊居中,长乐坊偏右。
从郡衙所在的南城回长宁坊陈家大院,需借道长安坊。
只一眼。
陈胜便沉声喝道:“警戒!”
甲胄整齐,按剑立于车厢之外的季布听言,毫不犹豫的拔剑指向前番迎面而来的治丧人马,高喝道:“结阵!”
急促的脚步声中,随行护卫陈胜座驾的三百甲士平戈立盾,将陈胜的马车团团围住!
时空似乎凝结了。
三百甲士与百十步外的披麻戴孝的治丧队伍隔空向望,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迷惑、震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