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字脸中年男子轻轻“呵”了一声,不服气的跟他杠上了:“哪又何如?你可是刺瞎了我的双眼、斩断了我的双腿,我凭什么不恨你?”
陈胜同样“呵”了一声,嘲讽道:“有眼却识人不明,你要眼有何用?有腿却站错了方位,你要腿又有何用?你会落得如此境地,皆是你咎由自取,你凭什么恨我?”
刚刚仰起头的国字脸中年男子,一下子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萎靡了好久,被陈胜推着行了好远,才有气无力的轻声道:“你说得对!”
陈胜无视了他的萎靡,淡声道:“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做你法家该做之事!”
国字中年人回过头,将一张黑布蒙眼的脸对准陈胜,似乎是想通过空无一物的眼眶,分辨陈胜的脸色。
作为当世法家顶梁柱,他比任何都清楚掌权者对于法家的态度!
崇法,就意味着削权!
没有任何一位掌权者会喜欢自己手中的权柄别削弱!
他若喜欢,他变成不了掌权者!
“何解?”
他沉声问道,声音之中再无半分萎靡之色。
陈胜不紧不慢的开口:“我记得你法家有一句著名的屁话:‘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国字脸中年男子瞬间就抓住了他话语之中的言下之意,激动的问道:“你认同?”
若是其他掌权者说此言,他只会一笑了之。
但陈胜这么说,他愿意去相信。
因为陈胜的确在这么做……
陈胜淡淡的道:“我若不认同,便不会留你一命。”
国字脸中年男子登时就越发激动了,直接就忽略了命不命的事,扒拉着轮椅挣扎着直起身来,追问道:“全部?”
陈胜将他按回轮椅上,示意他消停一点,然后随口答道:“暂时是有保留的。”
国字脸中年男子一听,整个愣了好几息,而后嗤笑了一声,转身板板正正的坐好,大声笑道:“没想到名传九州的‘乱陈贼子’,竟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你用不着激我!”
陈胜淡定的慢慢说道:“我是怎么起家的,我陈家又是怎么一个情况,想必你这些时日,都已有所了解。”
“我自问算是个正派的人,我也愿意尽我所能,让我治下的百姓能够生活得更体面一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做到绝对的大公无私,乃至于大义灭亲。”
“我做不到!”
“我也不想做到!”
“更不可能任由旁人来逼迫我做到……”
“所以,在我确定我所重视的人,都不会撞到我给发出去屠刀上之前,我肯定会有所保留。”
“否则,一旦出了问题……”
“无论是我包庇我所重视的那些人,令我们所制定的法律成为一纸空谈。”
“还是我被我自己所制定的法律胁迫,将屠刀对准那些我不想对准的人。”
“都违背了我做这个事的初衷!”
他没有任何的遮掩,掰开了揉碎了将自己的顾虑表述清楚。
他的肆无忌惮令国字脸中年男子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倒是‘君子坦荡荡啊’。”
陈胜无视了他的阴阳怪气,再次开口说道:“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不好做,我才会让你来做!”
“若只是需要一个执行官来监督法律执行,我何须你来做这件事?”
“我麾下有的是不会违背我任何命令的袍泽弟兄,给他们一把刀,他们绝对不会比你亲自监督做得更差!”
国字脸中年男子再次嗤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不知法家精义之博大精深,但却没有再开口。
显然,他内心深处,也隐隐的认同陈胜的说法。
若只是需要一群人来监督执行,那些唯陈胜之命是从的红衣军将士,的确比他更合适。
“你法家的精义,我也有所了解。”
陈胜继续说道:“完善不完善、符不符合实情,暂且不说。”
“你法家最大的问题,就是你们的精义,只存于竹简之上、法家之内,上不监庙堂,下不督乡野,完全就是你们法家内部一小撮人的自娱自乐!”
国字脸中年男子听言,当即就要张口反驳,却别陈胜先一步打断:“别反驳,这就是事实,不然我且问问你,你们所宣扬的法家至高理念‘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庶民们到底懂不懂为什么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犯法,也要和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老百姓一样接受法律的制裁?”
国字脸中年男子张了张口,最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四十好几的人,竟还像犯了错的稚童一样,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颅。
他很不想承认。
可陈胜说的,的确事实。
“这就是问题所在!”
陈胜见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观点后,继续说道:“想要所有人都守法,首先得让所有人都懂法!”
“假如随意弄出一堆法律条文来,底下的老百姓们压根连听都没听过,就犯法了,要砍头……”
“你说他们冤不冤枉?”
“你说其他老百姓肯不肯服?”
“你说这种法律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也是为何我不能一开始就给你执行法律的绝对权力。”
“我相信我所重视的那些人,也都是如我一般的好人,即便他们当中有恶人,若他也如我重视他一般的重视我,那他也会遵守我所推行的法律,若他不重视我,那我所推行的法律也没必要放他一马。”
“我怕就怕,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什么行为犯了法,就撞倒法律的屠刀上了……他冤枉,我也难办。”
“所以,你要做的事,就是先制定出一部符合实际的严密法律,再给我治下的所有百姓普及你所制定的法律。”
“放心,我会让你师兄给你调拨一批精干的刀笔吏,你只需要动动嘴,把握住大方向就好了。”
“至于如何监督执行,那是普及法律之后的事情。”
“嗯,我可以先给你死刑以及会造成残疾的刑法之外的一切执法权,包括且不限于撤销官职、罚没家产、执行徭役等等执法权……总之就是,若有我所重视的人犯到你的手里,你给我留他一个囫囵人就成,其他的,我都可以随你折腾!”
“当然,这种特权也只是暂时的,是基于我觉得他们不懂法的前提下,等到我觉得时候到了,觉得他们都已经能够遵守我们所推行的法律之后,我就会收回这种特权。”
“届时,一视同仁!”
听到最后那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国字脸中年男子再一次扭过头,扬起一张蒙着黑布的大脸,直直的对着他:“你呢?你也一视同仁吗?”
陈胜毫不犹豫的说:“公务另谈,私德一视同仁!”
国字脸中年男人欲言又止、止复欲言,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汝何求?”
陈胜推着他,走进灿烂的阳光里,轻声说:“你可曾听说过‘屠龙勇者终成恶龙’的典故?”
第二百六十八章 升我帅旗
“啾……”
鹰唳清越,搏击长空。
陈胜稳坐鹰背之上,俯览着下方章邯军的营寨。
就见章邯军的营寨以梅花法,也就是器字型,分五个营盘修筑于鸿沟支流之畔,每个营盘间距十数里,小营盘勾连大营寨,中军与前后左右四军互为犄角,且营寨外围掘壕沟、设鹿角,营寨之内竖箭塔、立战楼,走人与走马的通道泾渭分明。
从高空之中一眼望下去,绵延出五十余里的庞大营寨,就如同一只带刺儿的上古玄武,四平八稳的匍匐于大地之上。
任谁咬上去,都得崩出一口血!
章邯领兵作战的本领,陈胜还未曾亲自与之交锋,不好评说。
但章邯这安营扎寨的本事,却是他见过的所有将领中的独一份儿!
连当初蒙恬所率砀山军的营寨,都不及章邯严密……
不过有一个问题。
章邯军乃是朝廷派来征伐陈郡之军,应占据主动,即便安营扎寨,也当以简便的柴营法、掘营法、木栅营法等简便行营之法安营扎寨,以便迁营,以及保持士卒的高昂战意!
但章邯军所用筑城营法,分明是处于被动的守势军才会用的高营坚寨,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要和他红衣军打持久战的态度。
须知筑城营法所修筑的很多工事,很多都是半永久工事,历史上许多军事重镇、雄关边城,都是在筑城营法所修建的营寨基础上,扩建而来。
这不合理……
陈胜心头思索着,一拍坐下大毛的宽阔背脊,轻声道:“臭东西,送我归营吧!”
这家伙的体形越发庞大了,就像是进入二次发育一样,这才短短两三个月就跟吹气球一样的膨胀了好几圈。
如今它的羽展已超过两丈,站在地面上比寻常男子还高一头,一个俯冲就能直接抓起一头牛飞上七八丈高再扔下来摔死!
“咕咕咕……”
大毛梗着脑袋怪叫连连,跟个话痨怪一样:你才臭、你才臭……
陈胜“哈哈”大笑,够起身子怒挫鹰头:“不要走远了,更不要去祸害周边农人家的牲畜,找得猎物就找,找不到猎物就回来找我,不愁你一口吃的……”
大毛努力挣扎着,躲避着他的魔掌:“咕咕咕……(看不起谁呢?本大王会找不到猎物?)”
五十里山河在一人一鹰的打闹间越过。
很快,红衣军的营寨便出现在了陈胜的眼帘前。
放眼望去,红衣军的方形营寨也同样绵延浩大,一眼望不到头!
但相比章邯军百步一楼、千百一沟的高营坚寨,红衣军营寨虽也算严整,但却只是以简便的柴营法安营扎寨,且寨中除了少量战楼之外,再无任何防御工事。
与章邯军相比,红衣军更像是来者……
陈胜驱使着大毛围着红衣军营寨飞了一圈,将营寨地势、水源,以及各营盘兵力配置,尽皆摄入心头之后,趋势大毛飞回重重包围之中的帅帐处,纵身跃下。
“我乃陈郡陈胜!”
人还在高半空,他声音依然在帅帐周围炸响。
这样虽然有些中二,但总比被自己的部下射出刺猬来得体面。
声音传出,拱卫帅帐的两团将士,齐齐中止手底下的活计,百川归海般奔跑着向帅帐涌来。
陈胜缓缓落于帅帐之前,四面八方上万红衣军将士面向他,抱拳弯腰:“拜见上将军!”
整齐而狂热的呼喊声,就像是飓风过境,迅速传遍整个中军大营。
这下子,中军五万将士,都知道……他们的上将军,归营了!
一张张麻木的双眼再度燃起烈焰,一具具疲惫的躯体再次充满力量,连空气中都似乎弥漫起一股炽烈的气息。
总有些人,他的名,便是一味虎狼药!
能治沉疴!
陈胜按着剑,背脊挺直得宛如标枪:“起来吧!”
万千红衣军将士直起身,目光灼灼的看着陈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