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顶得住了。
只能确定,就算他汉王廷就算是要崩塌,他也一定会让太平道崩在他前头!
说起来,太平道那封措词内敛、造句暧昧的战书,一个多月前就送到了陈胜的手上,他只是粗略的浏览了一遍,就直接带进茅房应急了……别说,上等的绸缎,体感真不错。
上位者,不能听他说了些什么。
而得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太平道明面上给他递战书,但私下底,别说兵马,就连粮草都没动!
拿嘴炮跟他打么?
那封战书,没伤到陈胜一条毛,反倒暴露出了太平道奉黄天为主,的确不是胡乱攀附,而是人家正经的就是黄天马前卒的这个事实。
自他那以后,陈胜想通了很多事。
比如,为什么他行雨需要消耗气运点,而没有气运点的太平道妖道却同样可以行雨。
比如,为什么太平道举旗造反,连下朝廷四州之地,没有排遣刺客去刺杀太平道的一众渠帅,而他才刚刚露头朝廷就不惜以列土封疆为代价,请各家刺客来刺杀他……
原来人太平道背后,是真的有人!
也就是说,这场轰轰烈烈的黄巾之乱,看似是因为一部分人的装聋作哑,无意中造成的大动乱。
但实际上,却是一场真正的权贵公卿们,心头都跟个明镜儿一样,甚至可以说是默认了太平道将取代大周王朝统治九州大地的巨大黑幕交易!
也就是说,所有被卷入这场巨大黑幕交易的人,无论是主动卷入,还是被动卷入,都是韭菜。
百万黄巾军是。
百万朝廷兵是。
陈胜以前也是。
但现在不是了……
他现在是炒股炒成大股东的小庄家。
……
“啾……”
大毛叫了一声,提醒陈胜到地方了。
陈胜抚了抚它脖子上的羽毛,轻声道:“下去吧。”
大毛回应了一声,收起羽翼,庞大的身躯如同战斗机俯冲一般冲入浓厚的铅云之中。
“啵。”
一人一雕冲出铅云,便见一座白茫茫的磅礴城池,坐落于宽广大河以西的沃野之上。
大毛继续俯冲,一边俯冲一边发出三声穿透力极强的高亢鹰戾,知会下方地面上的城池内主事人,陈胜来了!
往常它独自一鹰穿梭九郡驼送公文的时候,它只会叫两声,一乃知会下边人出来接应公文,二来也是避免有那种拿着弓箭就总想射点什么的夯货,误了自己的性命。
唯有陈胜亲来之时,它才会叫三声,一来通知下边的主事人出来迎接,二来同样也是避免有那不认识陈胜的人,发生什么令陈胜不愉快的事,毕竟陈胜有那么多的事要忙,时常要往返九郡,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回回都来处理这种小事。
这不是陈胜教它的,这是它自己琢磨的,而且都已经形成惯例了。
陈胜起身拍了拍大毛的脑袋,说了一句“别走远,晚点还要回去”之后,纵身跃下,径直朝以前的豫州州府,现在的豫州镇守府去。
人还未落地,闻声赶出来的陈七,已经领着一大票披坚执锐的红衣军将士等候在镇守衙门外翘首以待,一看请陈胜的面容后,他当即抱拳弯腰:“末将拜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红衣军将士齐声抱拳弯腰,狂热呼喊道。
陈胜落地,抬手虚扶:“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的等待命令。
陈胜扫视了一圈,点了点头,开口第二句问道:“廉颇的使者在哪里?”
第二百八十九章 百越
耸立着四更盘蛟大柱的赤红镇守衙内。
一名身穿赤色军中便服、一脸络腮胡,显得极是粗豪沧桑的中年汉子,步履匆匆的走入殿内。
他先看了一眼殿上雄踞虎塌的陈胜,而后既不作揖,也不抱拳,只是重重的一点头,毕恭毕敬的道:“末将搏浪军右司马曹咎,拜见汉王殿下。”
陈胜撩起眼睑瞥了殿下人一眼,而后垂下眼睑,淡淡的道:“这么急着面见孤王,所为何事?”
曹咎回道:“启禀汉王殿下,末将此来,乃是受吾搏浪军将主廉颇廉上将重托,拜请汉王殿下三件事!”
陈胜微微凝眉,面无表情的道:“你搏浪军与我汉王廷分属不同阵营,你们有事不寻求大周朝廷支援,反倒来请求孤一介草头王……有趣!”
曹咎面色不变,再次点头以示恭敬,而后道:“以末将看来,朝廷为何无法支援吾搏浪军,汉王殿下当比末将更清楚!”
陈胜沉默了几息后,轻声道:“且说来搏孤王一悦!”
曹咎:“第一件事,南蛮百越阖族来犯,吾搏浪军独木难支,我家将主请求殿下调遣红衣军入荆州,共抗南蛮……”
言罢,他偷偷抬起眼皮看了殿上的陈胜一眼,见他不置可否,当即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当下吾搏浪军全力抗击南蛮入侵,军需粮秣兵源需求甚大,我家将主请求殿下,不要取扬州!”
陈胜听到此处,不由的嘲讽的“呵”了一声,不紧不慢道:“廉老将军倒是好胃口,如若不然,直接要我汉王廷将吃进腹中的豫州也吐出来交还给他好了!”
“汉王殿下若是不介意……”
曹咎毫不示弱的针锋相对道:“吾搏浪军倒是不嫌豫州累赘!”
“哦?”
陈胜微微眯起双眼,淡笑道:“你若够胆,不妨再说一遍与孤王听!”
曹咎受他激,当即便要重复刚才所说之话,将欲开口之时,余光却瞥见殿上陈胜眯成一条线的双目中散发出的丝丝森冷目光,顿时一个激灵,背后陡然渗出一层冷汗,连忙垂下头颅,恭恭敬敬的道:“末将失礼,万请汉王殿下海涵!”
陈胜凝视着他看了好几息,眸中倾泻出的森冷杀意,令曹咎身上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从尾椎骨往头顶上涌。
好几息后,陈胜才半开双眼,不咸不淡的道:“孤王若没猜错的话,第三个请求,应当是请求孤王放李信部回归搏浪军罢?”
曹咎颔首,低眉顺眼的恭维道:“汉王殿下的智慧,犹如中天皓日!”
“呵呵……”
陈胜意义不冷的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他都不开口,殿下的曹咎自然也不敢再开口,保持着垂首低眉顺眼的姿态,恭恭敬敬立在殿下。
富丽堂皇中透着庄严与肃穆的巍峨镇守衙,登时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无形却重约山岳的威压,不断从殿宇上方涓涓流下,不一会儿就充斥了整座镇守衙,压得曹咎不由的微微佝偻下脊梁,额头上的冷汗止也止不住的往外渗。
足足一炷香后,浑身汗出如浆的曹咎才终于听到了陈胜的声音,顿时如蒙大赦。
“在孤王回答你搏浪军的请求之前,你不妨先给孤王仔细说说,百越人有何依仗,凭什么打得你们搏浪军不得不向孤王这个草头王求援,比之北疆的犬戎人又如何?”
陈胜缓缓开口道,声音轻柔中似还带着丝丝笑意,仿佛一个有礼有节的阳光邻家少年郎!
但曹咎却再也不敢因他声小年少就小觑他了,他已经从军中袍泽弟兄们惯以对陈胜不屑一顾的盲目骄傲自大情绪之中,抽离出来了。
他们搏浪军的确很强,但他并不能代表搏浪军。
陈胜或许没有那么强,但他却能全权代表汉王廷。
无论如何鄙夷、轻视、不屑,都无法改变陈胜的世之枭雄本质!
这可是一个盘踞二州之地,打得朝廷灰头土脸,不得不割肉以求和的盖世猛人,岂容他轻慢?
“回禀汉王殿下!”
曹咎恭恭敬敬的垂首含胸,毕恭毕敬的回道:“据末将所知,百越人也曾是吾九州人族的一支,五帝年间,他们的祖上世居淮河下游,号九黎,首领蚩尤,号百兵之主……”
陈胜听到此处,不由的皱起眉头粗暴的打断道:“你说的可是上古年间的涿鹿之战?”
曹咎讶异的抬眼看了陈胜一眼,似乎是为传说中商贾之子竟然也曾读过史书而感到惊讶,而后拜服的微微躬身道:“殿下大才,确如殿下所说,百越人的祖上便是败于轩辕帝手下的九黎残部,他们退入九州以南的十万大山之中,结寨而居,其中多擅驾蛊驭兽请神之神,且族中勤青壮大都肉身强横,以一当百,佼佼者百十人便可硬撼我搏浪军万人之阵!”
“末将不知北疆之犬戎人战力几何,但吾搏浪军与百越之战,历年来都只堪堪维持不胜不败,阻百越兵锋于九州之外!”
“而今百越人阖族来犯,吾搏浪军又经……元气大伤,已无力再阻百越兵锋于九州之外,数战数平、损兵折将,我家将主曾向朝中请援,然朝中既无兵马,也无粮秣辎重可援吾搏浪军!”
“我家将主迫不得已才向殿下提此三请,万请殿下看在吾等同属九州人族一脉的情面上,暂歇干戈,同心协力,共抗百越!”
言罢,他捏手对殿上的陈胜一揖到底,眉宇间满是悲戚之色。
陈胜沉默以对。
搏浪军的战斗力,从原先李信麾下那支五万卒的偏师,可见一二。
以他之见,搏浪军虽然只有三十万卒,但若要胜之,非六十万大军不可!
还得是红衣军那样能在战损超过三成的巨大伤亡下顽强作战的精锐之军!
连搏浪军都顶不住……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道:“孤王若没猜错的话,你们这三个条件,唯有最后一个是最紧要的吧?”
曹咎愕然的猛然抬头,失声道:“殿下如何知晓?”
陈胜不屑的笑了笑,似乎是在说:你们这点小伎俩,还敢在孤王面前班门弄斧!
有位自家门前种有两颗枣树的大佬说过:你说这屋子太暗,要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曹咎所提的三个请求,第一个是纯粹的狗屁,第二个是狗屁不通,第三个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调遣红衣军入荆州与搏浪军共抗百越?
且不说此举会不会被人拿住他陈胜的把柄,往后欺他以方,单单是朝廷并未公开承认他汉王廷的合法性,随时都可能再度与他汉王廷开战,到时候,红衣军和搏浪军是继续联手抗击百越入侵,还是先打一场分个雌雄?
这还共抗个锤子个百越!
至于不取扬州……
若是先前,陈胜说不定就一口应下了,反正现在的地盘他就有点顾不过来的感觉,毕竟体系还未搭建好,很多事务都压在他和李斯两人身上,他们纯粹是靠着996的工作强度勉强支撑着,再勉强吃下扬州,就有蛇吞象的意思了……扬州一州之地的面积,可是要比兖、豫二州相加还要广阔!
但如今旱灾雪灾南移、越演越烈,鬼知道往后会怎么演变成什么样!
等到他的小云雨术支撑不住的时候,说不得他就只得拼着一口吃成大胖子的高风险,一口吃下扬州!
其他的掌舵人或许体会不到他如今面临的烂摊子,但与汉王廷治下之地接壤的地域,目前就唯有扬州处于无主之地了,汉王不停不取扬州,还能取哪里?
向北,打司州逼朝廷与汉王廷决战?打冀州逼太平道与汉王廷决战?
还是向东,与任嚣那三十万徐州兵一决高下?
亦或者向西,打进荆州,断搏浪军的后路,逼搏浪军来与汉王廷你死我活?
这显然都不符合汉王廷的利益。
唯有现如今仍处于朝廷与太平道两方兵马拉锯,且两方兵马都弱得不值一提,还人多富庶的扬州,最符合汉王廷扩张的明智之择!
于是乎,用两个陈胜绝不可能答应的请求,来掩饰陈胜极有可能答应的那个请求,就营造出了一个绝佳的破窗效应局面。
不过很显然,廉颇既不知晓红衣军的军制,也不知晓陈胜统兵的方式。
不知道,要陈胜将已经编入红衣军体系内的原搏浪军偏师交出来,其实也是一件他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事!
当然,这也不能怪廉颇耳目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