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儒生想也不想的先开口驳回了这名法家门人的观点,然后才定下心神来自习思考,此言到底差在哪里:“孔曰:‘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孟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老丈此言差异!”
法家门人迅速领悟了老儒生“我客我有理、我老我有理”的辩论观点核心,不待老儒生说完便高声回应到:“非子曰:‘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辅国重臣尚且不能超然于律法之外,何况老丈乎?今日老丈年老,便可视律法于无物,明早他人体弱,亦可同视律法于无物!”
“长此以往,律法威严何在?又置万千遵纪守法之同袍于何地?”
他侧身,向南方揖手,再次拔高了声调,毫不退让的说道:“大王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替吾汉廷百姓争得‘公平’二字,弱冠之年不避刀兵、虽千万人独往矣,百战方取吾等足下‘公平’之地!”
“今朝老丈却欲以年老之身,践踏大王与万千义士以流血牺牲争得之‘公平’之地,其心何忍耶?其行何仁耶?”
一番掷地有声之言,引得周遭无数陈县百姓拍手叫好,连带着那层世代相传的高大上读书人滤镜,都碎了一地。
‘枉你们还是读书人!’
‘连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大老粗都懂得的道理,你们都不懂,你们还算哪门子的读书人?’
‘he~tui!’
后方城门楼子下的陈胜,亦畅快遥遥举杯大笑道:“好活儿,当赏!”
平心而论,儒家之学不差,法家之学亦不差。
但错就错在,这二者都虔诚的信奉自家的学说为唯一,都认为只有自家的学说才是治国经世的唯一真理!
事实证明,大多数太过绝对的道理,往往都是错的……
他引百家入稷下学宫,就是要让他们在辩论在进步、在争斗中融合,最终结出他想要的鲜美果实!
老儒生被年轻的法家门人辩驳得哑口无言。
不是他认同了这名法家门人的道理。
若他这般轻易的就认同了法家的理念,百家也不会斗了这么多年仍没有达成共识。
只是这名法家门人扯出了陈胜的虎皮,就算他再醉心典籍不谙人情世故,也知晓不能再汉廷的地盘上取辩驳汉王的主张……至少不能明着辨别!
气氛一度尴尬得在场的儒生们都险些在地上扣出一个三室一厅。
“混账!”
就在这时,一道又惊又怒的大喝声,突然从瓮城后方传来:“尔等岂敢阻拦诸位儒家高士大贤之车架!岂不知诸位儒家高士大贤皆是应大王力邀而来?”
陈胜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李斯下场了,哪一口一个“儒家”,补刀补得他都心疼那些儒生。
周围百姓们原本大都不知道这些读书人是哪家的,这下好了,全知道了……
这老货也是越来越阴了,明明早就到了,愣是拖到现在才出场补刀。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正当他心头暗爽不已的提起茶盏,“吱”的一口美滋滋的将茶汤抿进口腔内细细品尝之时,眉角的笑纹突然一僵,恼羞成怒的骂道:“涂山瑶,你属狗的啊,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
“鹅鹅鹅鹅……”
一颗花枝招展的小脑袋从一旁的城墙阶梯里探出来,嬉皮笑脸的瞅着他:“原来大王不喜欢小狐狸,喜欢小狗儿吗?贱妾精通变化之术的哦……”
“停停停!”
陈胜慌忙踩下了刹车,这只痴汉狐狸的车速,真的越来越快了:“有话说、有屁放,没话没屁赶紧滚蛋!”
“讨厌,妾身是狐狸,又不是黄鼠狼,哪能说放屁就放屁啊!”
涂山瑶走上城墙过道,笑脸儿灿烂得就像是春天的太阳:“贱妾前来是有两件公事啦!”
陈胜瞪了她一眼:“停,你就站在哪里说,别靠近我!”
涂山瑶撇了撇嘴,将手上的奏折轻轻一送,木制封面的奏折就轻飘飘的落到了案几上。
陈胜拿起奏折看了一眼火漆上的印章,是陈风的印章。
他打开奏折,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四月二十八日……徐州任嚣亲率五万精锐之师,取道广陵南下,不日就将抵达扬州……现下邳城内,仅存十万徐州黄巾贼军……’
‘这厮终于动手了吗?’
陈胜虚了虚双眼,有些嘲讽的想道:‘也真是难为这厮了,能忍到现在才动手……’
太平道年初这一波大动作,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但没能达成扬州清一色这个保底目标,反到是连以前占据的半个扬州都丢了大半,还折了一个渠帅和十几万兵马。
更别提借着扬州之战,算计他汉廷的进阶目标……
现在扬州大半都已落入刘季军之手,手握近二十万大军的刘季,随时可以挥师北上,攻伐徐州。
等于是司马的战败,不但坑了自己,还捎带手的坑了任嚣一波,将任嚣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唯一的援军青州宋义部,还是一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之军,难堪大用!
偏生任嚣还无法不确定,他们太平道针对他汉廷的谋划,他陈胜知不知道……
估摸着,任嚣这阵子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实在是熬不住了,才将心一横,亲率主力南下,想要速战速决,解决完刘季后再回师与汉廷对峙!
陈胜估摸着,任嚣能下定这个决心,也是看到他沉迷种田、不可自拔,没有调动荆州内的红衣军回防,这才觉得有机可趁……
当然,这仅仅只是他的猜测。
真相是否如此,还的等到冀州那边的情报回来之后,再做判断。
宋义不足为惧!
但张良,就有点棘手了!
还有那个正在幽州打基础的韩信……
陈胜思索着,顺手将奏折塞进了身畔的火炉里,转头问道:“你不说有两件事要汇报吗?第二件事呢?”
“大王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贱妾……”
涂山瑶撅着小嘴,一副我很不开心的样子:“连贱妾外出打探消息是否顺利,都一点也不过问!”
“什么?”
陈胜懊悔的惊声道:“你出去过?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你早说啊……”
你早说我就不用天天想法子躲着你这头痴汉了啊!
“大王果然还是心系贱妾的!”
涂山瑶欣喜的说道,一双毛茸茸的耳朵一下子就从头发下边弹出来。
陈胜:……
“先说正事儿!”
他艰难的说道。
“唯!”
涂山瑶似模似样的揖手:“启禀大王,咱家周围来了一头狠妖,正在大肆收束妖众,只是贱妾以前认识的好多妖众,都已经被斩妖司给杀了,以致于贱妾这次出去未能打探到这头狠妖的底细,只知道,它应该是从北边来的……”
“北边?”
陈胜拧起眉头:“草原上?”
涂山瑶点了点小脑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了,毕竟这方圆千里内,有名有姓的大妖,即便有贱妾未曾见过的,也大都听过名号,它们若是来咱家地盘上立洞开府,贱妾多少都能打探出一点有用的消息才对……”
陈胜拧着眉头沉吟了几息后,沉声道:“此事你先提交到斩妖司,让荆轲他们也多留意,你这边持续保持关注,一有新消息,即刻禀报于我……莫要勉强,能打探到多少就打探到多少,别冒进,你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涂山瑶双眼一亮,高兴得连三条大尾巴都一下子翘了起来,不停的摇晃:“贱妾就知道,大王心里是有贱妾的!”
陈胜:……
工具狐,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点?
第三百一十三章 卷起来
儒家公开进驻稷下学宫,宣布百家阵线彻底土崩瓦解!
其后的半个月内,诸多学派,蜂拥而至。
道家、兵家、纵横家、杂家、农家、阴阳家、名家、医家、小说家……
没有人再来向陈胜提条件!
各家的扛鼎人都依足了礼数,派遣杰出门徒来陈县,恭恭敬敬的给陈胜递上拜帖,奉上礼物,祈请汉王殿下准许他们进入稷下学宫传道。
陈胜在达到自己的目的后,也没有再过分难为后来的这些学派,他大大方方的收取他们献上的礼物后,而后准许他们入稷下学宫传道。
在进驻百家学院的学派超过三十家后,陈胜亲自前往百家学院颁布了一道针对百家的政令:
‘即日起,百家学院实行积分排名制,积分由各学院学子投票得出,每月一结算,季度综合排名第一的学派,将获得传道汉廷九郡的资格;季度综合排名前十的学派,将获得汉廷的钱粮扶持;每季度综合排名倒数五名学派,稷下学宫将取缔其传道资格,一年内不允许再入稷下学宫。’
如此赤裸裸的养蛊之术,若是换作以往,稷下学宫内的百家学派主事人们,当场就能将手里吃饭的家伙事儿拍在陈胜的脸上,一边大声的质问他将‘(圣人)先贤之道置于何地’,一边转身奋笔疾书将陈胜的名字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刚刚在陈胜手底下吃了一个大败仗,领略了他软硬不吃脾性的各大学派主事人们,很有默契的闭嘴不言,逆来顺受。
陈胜宣读完自己的政令,完事儿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没有与在场的各个学派主事人废半句话!
而在场的各学派主事人也镇定自若的听完他的宣读,完事儿后还满脸笑容的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说着些什么‘岂能如此不智’、‘切不可上那奸贼的恶当’、‘亲者痛仇者快’之类有利于团结的言语。
但一个个转身后,面上的笑容便齐齐消失,变得忧心忡忡、喜忧参半,还很有默契的低语了一句:‘年纪轻轻,手段却如此狠辣,果真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当这场用时极短的会议结束后,百家内里残存的那最后一点点‘同仇敌忾’之气,彻底烟消云散、随风而逝了!
头部学派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要收‘季度综合排名第一’的宝座入囊中,除了走出稷下学宫传道的那个资格之外,他们还打着借此证明自家学派才是九州第一学派的心思!
什么?文无第一?
抱歉,这个准则并不适用于百家争鸣之时!
腰部学派们,则一边觊觎前十的钱粮扶持,一边暗地里警惕其他实力相仿的学派,掰着手指的计算要如何才能将自家学派的大名,稳稳的钉进月度排名前十之列!
并不是所有学派都很富有的。
相反,大多数学派的日子,都过得十分的清苦。
强如武墨,不都得依靠给权贵阶层处理见不光的脏活儿,换取活动资金供养自家学派发展么?
至于底层的学派。
斗志昂扬者有。
躺平摆烂者有。
破罐子破摔者也有。
总是就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陈胜这一手分化挑拨之术,也的的确确是精准的打在了百家的七寸上!
亦或者说,早在年前陈胜放出引百家入稷下学宫之时,各家的扛鼎人就已经料到了陈胜会有这一手!
所以当初他们才会抗争的那么厉害!
只可惜,百家天然的内斗属性,令他们的抗争,一败再败……
主动权交出去了,再想要收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
一盆子将百家扣进黑瓮中,施展练蛊之术逼其内卷,还只是陈胜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