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听后,眼神中没有一丁点波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王翦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抚须道:“若再教本帅在军中听到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必斩你项上人头以正视听!”
王贲看了一眼老父亲,麻木的抱拳道:“末将谨遵大帅教诲!”
王翦又瞥他一眼:“汝可是对为父有怨言?”
王贲低眉顺眼:“末将岂敢!”
王翦:“是岂敢,还是不敢?”
王贲:“大帅认为是岂敢、便是岂敢,大帅认为是不敢、那便是不敢!”
王翦扶在膝头的大手抽动了一下,好几息后才淡淡道:“汝在幽州军便只学会了如何忤逆君父?”
“自是不然!”
王贲似乎没有觉察到老父亲的细微动作,很认真的回道:“只是末将在幽州军中所学,与大帅的主张相悖而已。”
王翦不再与他多废唇舌,像这样的对话他父子二人已进行过无数次,一直都未能争论出个结果来,这次显然也不例外。
“为父意命你统合前军与左军为大军殿后,汝意下如何?”
王翦问道。
王贲想也不想的抱拳:“启禀大帅,末将自知才疏智浅,绝非那‘乱陈贼子’之敌手,还请大帅另择大将担此重任!”
王翦见状,锐利的眼眸之中终于流出了丝丝恼意:“都还未打过,汝如何得知你非那陈胜之敌手?”
王贲没吭声,只是用奇异的眼神看了老父亲一眼。
王翦被他看得恼羞成怒,一怕帅案喝道:“竖子安敢无礼耶!”
王贲垂下头颅作低眉顺眼状,但就是不吭声。
王翦气咻咻的长身而起,按剑大喝道:“王贲听令!”
王贲无奈,只得起身抱拳作揖道:“末将在!”
王翦取出兵符,喝道:“本帅命你为后将军,统合前军、左军六万卒,为大军殿后,若有贻误,提头来见!”
王贲双手接过兵符,长声道:“末将谨遵帅令!”
王翦最后瞥了他一眼,气咻咻的丢下一句“好自为之”,按剑大步离开前军大帐。
王贲连忙起身送老父亲出帐,而后独自一人回到帐中,面露思忖之色的徘徊许久。
但最终,他也只得郁郁的长叹一口气。
败局已定!
莫说是转败为胜。
即便只是想要减少一些伤亡,都无计可施!
陈胜过往的每一场大胜,都无一不在证明他乃是天下最强的运动战将帅,所统率的红衣军,又是天下仅次于幽州军与搏浪军的强悍之军。
而他所统辖的,乃是六万连战连败之军,还得一边撤退一边掩护主力撤退。
此等以己之短迎敌之长的恶战,普天之下,恐怕也唯有上将军能战而胜之。
王贲踌躇了片刻后,突然大喝道:“来人啊,传裨将王离速至大帐……”
第三百四十三章 浑水摸鱼
“铛铛铛……”
急促的鸣金之声中,两万红衣军将士宛如潮水一般撤了回来。
巍峨的城头上喧嚣的欢呼声、搦战声、叫骂声,就像是一个个大逼斗打在每一位红衣军将士的脸上。
打得他们火冒三丈。
却无可奈何。
洛邑的城墙,实在是太特么的高了!
足足九丈五!
这个高度,足以令他们过往的所有攻城手段,都尽数作废。
而他们临时赶制的诸多攻城器械,连城头上的女墙都够不着。
“李将军,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了!”
陈刀察觉到部将们逐渐衰落的士气,心急如焚的找到指挥大军作战的李信说道。
李信跨坐再一匹高头大马上,拧着一杆乌沉沉的长矛,一双充斥着血丝的牛眼,直愣愣的盯着那厢沸腾的城头。
“那你说怎么打?”
李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里,眼神中的疯狂之意,让陈刀都觉得害怕!
陈刀摇头:“我不知道怎么打,但肯定不能再这么打,咱一军可是大王的亲军,伤亡太重,你我都没法儿交代!”
“你既然想不到别的办法,就按照某的办法打!”
李信粗暴的拒绝了陈刀的提议:“大王若是追究,一切后果皆由某家承担!”
说着,就扬起手中的长矛,要再次下达攻城的军令!
“这他娘的就不是大王追究不追究的事!”
陈刀大怒,一手攥住李信手中的长矛,一手指着下方沉默寡言的大军:“你亦是沙场宿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都不懂吗?你看看他们,还能撑住几轮?我红衣军的不败威名,是教你拿到洛邑来丢的吗?”
李信紧咬着一口钢牙,满头青筋暴起的挣扎了良久,才一歪嘴,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低声咆哮道:“洛邑就在眼前,若不能攻进去,教天下人都听一听吾红衣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呼声,某家纵是死,亦不得瞑目!”
陈刀愕然的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李信并非是因贪生怕死而降汉……
“你我都莫急,静下心来,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陈刀松开了李信的长矛,扭头将目光投向那座静静匍匐在平原之上的巍峨巨兽,喃喃自语道:“大王曾说,办法总会比困难多,你我静下心来,总能想到攻破洛邑的办法!”
“某如何不想静下心想个取巧的法子,但残周可不会给你我想法子的时间!”
李信松开长矛,很是无奈的说道:“据军中斥候与特战局密探回报,眼下至少有十五万残周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我乃是孤军,无有粮秣辎重补给,所携粮草又已不足三日之需,再不破城,你我两师五万袍泽弟兄,俱将葬身于此!”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李信是走了狗屎运,误打误撞的碰巧摸到洛邑城下。
但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这个计划上倾注了多少心血。
从行军路线、行军时间,携带粮草辎重的数量与种类,再到敌军支援的时间……
每一个环节,他都做过周密的推演与计划!
而事实证明,他的心血没有白费!
他们这五万兵马,的确从颍川与司州的交界线一路顺利的摸进了京畿腹地,直至洛仓关卡才终于暴露行迹。
但哪怕是暴露行迹,也在他的估算之内!
他唯一算漏的,就是洛邑的城防!
从来没人告诉,洛邑的城池竟然高达九丈五!
这他娘是人能修出来的城池?
“援军……”
陈刀低声默念着这个两个字,绞尽脑汁的寻找生路。
作为这五万大军的副将,他当然知道有周王朝援军正往这边赶来。
只是先前他也与李信一样,满脑子都是如何攻破洛邑,杀进春秋宫,将那个什么魏王姬烈拉出来,一刀砍下他的狗头。
但如今强攻已不可取,再不想破局之道,只怕他们这一支兵马,真要葬身于此地!
他不怕死。
但他要将这五万将士,带回陈县!
‘若是大郎在此,他会如何破局?’
绞尽脑汁仍一无所获的陈刀,试图从陈胜过往的用兵之法中寻找到些许指引。
他曾亲身参与过陈胜拟定诸多对敌之策,对陈胜的一些打法思路有所领悟。
“可有残周援兵行军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陈刀突然开口问道。
李信愣了愣,扭头高呼道:“来人,取洛邑舆图来!”
很快,李信的警卫团团长便将随身携带的洛邑舆图去了过来,以手为案,拉开给两位师长审视……作为稷下学宫出身的军官,大军走到哪儿,舆图画到哪儿,只是基本功!
“此处三万,乃是大谷关守军,最快明日便能抵达!”
“此处四万,乃是虎牢关守军,最快两日便能抵达!”
“此处五万,乃是函谷关守军,最快三日便能抵达……”
李信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将先前军中斥候与特战局密探所回报的诸多周王朝援军的行军路线,一一指给陈刀看。
陈刀凝神仔细的打量了好几遍……还真是四面埋伏之境!
“你看,我们可不可以这样!”
陈刀思索着,用手在舆图上画下一个圈,依次连接大谷关守军行军路线、虎牢关守军行军路线,最后抵达函谷关守军的行军路线。
李信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思索着说道:“有风险,中途不能出任何差错,且每一战都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我们便会如牛入泥海,再难脱身,且我们一撤,洛邑之内定生变化,再想攻破洛邑,难上加难……”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作战计划的种种缺陷。
“我不这么认为!”
陈刀摇头道:“大王曾说过,若是自身的力量不足以在局势明朗的情况取得优势,那就将水搅浑,浑水才能摸鱼!”
这句话,乃是当初陈胜在算计兖州黄巾渠帅李园时说过的。
“而且……”
陈刀微微向下方休整的五万袍泽弟兄扬了扬下巴,“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了,不是么?”
李信沉吟了几息,点头道:“就按照你的办法打!”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君王不可辱
“驾……”
陈胜轻轻一夹马腹,驱策坐下健马徐徐越阵而出,笼罩在幽黑鱼鳞战甲之外的鲜红披风,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就如同一团流动的鲜血,吸引着城上城下所有将士的注目!
他打马行至大梁城外百步之遥,勒马仰头,高声呼喝道:“吾乃汉廷陈胜,请王翦王将军,阵前一晤!”
他运足了真气,呼声似虎、喝声似雷,好似地也动、城也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