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385节

  此言一出,下方众人面上均浮起迟疑之色。

  被那商贾之子一杆帅旗吓得退军五十里青州宋义?

  莫说他敢不敢来,尚且两说!

  就是他来了,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皓首老者将下方众人眼中的失望之色尽收眼底,他抬起鸡爪子一般的干枯大手,拿起一支调羹敲了敲盛放珍馐的鼎器:“朕亦知诸君想与那商贾小儿和谈,不愿与逆汉豺狼之师正面交锋!”

  “然礼乐只在长戈所及,那商贾小儿连战书都未曾送来便径直兴兵来攻,分明是视吾等徐州名门高士如猪狗,若不能胜上一场,诸君纵负荆膝行至陈县,只怕那商贾小儿也未必会正眼看诸君一眼!”

  “难道诸君均已忘记先祖治世之功德,心甘情愿去给那商贾小儿做猪狗?”

  满口怒其不争的哀叹之意,令席下众人均面红耳赤的垂下了头颅。

  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没有一人开口。

  毕竟先祖治世的功德固然重要。

  可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很重要啊……

  皓首老者扫视了一眼,心下长叹了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纵是要和谈,也总得得先自保罢?”

  他缓和语气,以老者特有的谆谆嘱咐语气轻声道:“集吾徐州名门之力,再请青州宋义遣精锐之军从旁协助,纵难破敌,勉力支撑想必也不难!”

  “且今岁逆汉与姬周、太平道连战三月,耗费钱粮无算,加之今岁粮田绝收,朕料定那商贾小儿手中已十仓九空,他豺狼之师再凶恶难当,无有钱粮支撑,也必难持久,吾辈只消拖上十天半月,待到大雪封道之际,他豺狼之师必然退兵!”

  “届时再与逆汉和谈,总好过如今便送上门任人鱼肉罢?”

  席下众人仔细听他叙说,心下一琢磨,无不暗道:‘好像是这个道理啊!’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一边打一边谈,怎么也比什么都不做,就眼巴巴的送上去任人宰杀强吧?’

  一众徐州名士暗自交换眼神。

  很快,便有一人起身,干脆利落的揖手道:“吾兰陵东郭氏,有三百死士、三千私兵,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都是聪明人,只需点明利害,便能知轻重,自不会诸多犹豫、推三阻四。

  此人话音刚落,便又有人豁然而起,揖手道:“吾广陵芈氏,有游骑百五,戍卒四千,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吾城阳徐氏,有水侯两百,水卒千五,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吾东莞……”

  席下众人纷纷起身,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就拼凑出十万卒!

  席上的皓首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声道:“吾琅琊吕氏,有技击士八百、可为先登,有私兵五千、可为先锋,有门客彭越,知兵事、晓骑射,可为统兵大将!”

  值得一提的是,太平道虽打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的旗号起兵,但对于世家大抵还是优待的,甚至于都极少抢夺治下世家所把持的官位。

  当然,这也和这些世家早先就与太平道眉来眼去,太平道每到一地,该地世家便积极给太平道送钱送粮、募兵招将有关。

  是以任嚣虽然经营徐州长达两年,但徐州境内的世家大族,基本上都还抱有较强的武装力量。

  一众徐州名士听到皓首老者并未保举长子吕齐为统兵大将,心中越发满意,齐齐起身揖手道:“愿附柏公骥尾!”

  “善!”

  皓首老者击掌笑道:“来人,接着奏乐、接着舞!”

  ……

  宴席兴尽而散。

  宾客皆已散去,匆匆赶往各自下榻之地。

  唯余皓首老者仍坐在席上沉思,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之上,满是深切的疲惫之意。

  一名身穿紫色华服,头带玉冠的昂然中年男子,步履轻快的走入精舍中,满脸难掩兴奋之意的揖手道:“父亲大人,可是大功告成了?”

  皓首老者看了他一眼,轻蔑的淡笑道:“人心散了,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儿……”

  昂然中年男子闻言一愣,似乎是未能料到这个结局。

  皓首老者撑着案几缓缓起身:“随为父来。”

  中年男子见状,连忙躬身上前搀扶,同时头也不回的大叫道:“来人啊!”

  话音刚落,便有四名壮硕的仆役,抬着一架小房子似的轿子,快步入内。

  中年男子搀扶着皓首老者,坐入垫着厚实华美皮毛的轿子之内。

  “去后堂。”

  皓首老者淡淡的吩咐道。

  四名仆役稳稳当当的抬起轿子,快步走出精舍,一踏出大门,便有大批仆役跟上来随行。

  中年男子跟在轿子一侧,随轿子一起前行。

  一行人穿越一座又一座月门、一条有一条甬道,周遭的房舍渐渐变得寂寥,似乎许久都未曾修缮过了。

  中年男子有些纳闷的看着周围的房舍,正心道‘没事儿跑这里来作甚’,就发现,周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负剑而立的侍卫,守卫比他的寝殿都森严!

  他心下暗道:‘府里何时有了这么个地方?’

  不多时,轿子停下了一座破败的院子里,但中年男子四下打量时,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来不及多想,躬身将老父亲从轿子之中搀扶出来。

  皓首老者把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进破败的庭院正堂之中。

  还未进门,中年男子便见正堂上方,盘踞着一座足有一人多高、栩栩如生的大蛇雕像!

  那蛇头之上,似乎还镶嵌了几片碗大的月白蛇鳞!

  中年男子有些惊醒,低声问道:“父亲大人,这是……”

  还未等他将心头疑问问出口,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一回头,就见到一名尖嘴猴腮的褐衣老仆,一瘸一拐的托着三个承装祭品的青铜小鼎进门来。

  他疑惑的看向老父亲,便见老父亲直直的望着上方的大蛇雕像,看都看未这名褐衣老仆一眼,当下也只好闭口不言。

  而这褐衣老仆进门来后,亦未向他父子二人见礼,自顾自的端着托盘走到堂上,将三尊祭祀鼎器在大蛇雕像前的供桌上一字儿排开,而后再从工作上拿起三束檀香点燃,后退一步,虔诚祭拜……

  也就是在这名褐衣老仆躬身一揖到底之时,中年男子才终于看清,那三尊祭祀鼎器内盛装的,竟是三颗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看大小,分明是人的心脏!

  他惊骇的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疾呼,就见前方俯身下拜的褐衣老仆,已经转过身面向他父子二人,一双亮银色的竖瞳,在阴郁的破败正堂内,熠熠闪光。

  褐衣老者开口,声音古怪的就像是嘴里含着一块鹅卵石:“嘶……本王还以为,你不会再来寻本王了。”

  皓首老者垂下目光,看了一眼面前似笑非笑的褐衣老仆,缓缓合上双眼,低低的呢喃道:“朕的时日……不多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白帝子

  除非出其不意。

  否则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很难瞒过有心人的目光。

  红衣军的调动,没能瞒过徐州世家们的查探。

  徐州世家们聚兵,同样也瞒不过特战局和千机楼的眼线。

  就在琅琊集会的第三日。

  陈风便将琅琊集会的参会世家详细名录,以及诸世家的大致布置,送到了蒙恬的帅案前。

  蒙恬见后,又惊又怒,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亲率三万红衣军自下邳北上琅琊直捣黄龙,同时将围剿抓捕徐州诸世家的军令,通过特战局的信息传输渠道,同时下达给各郡郡邑的驻军。

  好在,虽然在此之前,蒙恬与陈风一直捂着围剿徐州世家大族的目的。

  但对徐州诸世家大族的包围之势,已然布置得七七八八!

  这厢一动手,徐州境的整整八万红衣军立刻就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短短两日之内切断了徐州境内的所有交通要道,断绝徐州世家之军的南北串联道路。

  那日琅琊集会之上众徐州世家口中的赳赳十万世家之军,还未成型,就夭折了……

  十万人级的大兵团作战,偌大的汉廷,都只有陈胜、蒙恬、李信,顶多在加上一个还未毕业的王贲这四人,勉强能指挥得动。

  哪里是一群只在自家门前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的土皇帝,能玩得转的!

  在切断了徐州境内所有交通要道之后,八万红衣军全面出击,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像驱赶羊群,一边将拼了老命想要汇流的十万世家联军,向着南北两方驱赶。

  以下邳城为界,蒙恬亲率三万兵马,咬着下邳以北,以琅琊吕氏、兰陵东郭氏为首的六万余世家联军,猛地猛攻,一路向青州方向驱赶。

  陈婴统率三万兵马,从下邳郡向南出发,转战广陵,依托地利、层层推进,稳扎稳打的分割、击溃以广陵芈氏为首的四万余世家联军!

  来年修筑新都的劳动力,这不就来了吗?

  至十一月初,大雪封道之前。

  压力稍小的陈婴,不但将打只剩下一半的两万世家联军,围困在广陵东南部一个名叫射阳的地方,动弹不得!

  还腾出手来徐州南方这数十城彻底耕了一遍,抓捕徐州南部各世家大族主要成员三百人、株连者五千,一并押送回下邳受审。

  而压力稍大的蒙恬,也一路驱赶着猪突狼奔的徐州世家联军主力,进入徐州东北部的城阳郡境内。

  虽因大雪封道,已无法赶在新年之前彻底剿灭城阳郡内的徐州世家主力。

  但蒙恬已经排兵布阵,彻底封锁城阳郡进入相邻东莞郡、琅琊郡的所有水路交通要道,退守城阳郡的徐州世家主力,除了北上入青州,再没有别的出路!

  至于青州宋义敢不敢放他们进入青州境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直到此时,开战之初世家联盟派出的使者,都还未能抵达陈县……

  若是因大雪封道再在路上耽搁一段时间,说不定押运钱粮、战利品的庞大雪橇车队,都能追上他们。

  经此一役,徐州再无世家!

  而在这一战中,红衣军表现出来的兵锋之盛,也令九州群豪再一次为之胆寒!

  要知道,这些世家大族的私兵,在战阵磨合上或许有所欠缺。

  但论战斗力,这些世家大族的私兵比之郡兵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可以与府兵并列!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十余万世家联军,却被八万红衣军打得受惊的兔子一样满地乱窜、见缝就钻,不到半个月就一败涂地了。

  一场交战双方拢共投入兵力近二十万,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大战役”的大战,竟然连一场稍微具有技术含量的战术指挥都没有。

  就好像每一场战斗,都是红衣军抵达了、红衣军列阵了、红衣军压上去了,世家联军战败了、世家联军溃败了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的流程。

  而且这八万红衣军,还并不是陈胜一手带出来的红一军……

  有这样一支绝顶强军在手,陈胜再度出兵北伐或西征之时,天下谁人能挡?

  岁末的风雪之中。

  大批扬州世家,一面当家人自负枷锁、顶风冒雪前往陈县请罪,一面抛下数百年家业,阖族逃往荆州,用家业换取血脉传承。

  青州宋义,秘密派遣使者,携带大批财货与几颗死人头,星夜赶往陈县。

  雍州嬴政,秘密派遣使者,护送三匹关外宝驹,前往陈县、请君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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