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毅的眼神深处燃起一点火光。
陈胜拨转马头,徐徐往辕门外行去,一边前行,一边举起纯钧剑,高呼道:“岂曰无衣?”
四万红衣军将士齐声回应:“与子同袍!”
陈胜:“王与兴师!”
四万红衣军将士:“修我戈矛!”
陈胜、四万红衣军将士:“与子同仇……”
无须将领调度,四万红衣军将士在歌声的呼声的指引下,自动汇聚成一条玄色的长龙,有序跟着陈胜的步伐,迎着呼啸的北风,开赴城阳郡。
作为大军统帅坐镇中军、却被一首诗歌‘剥夺’指挥权的蒙恬,眼睁睁的看着大军从行动迟缓的半死不活之态,一瞬间就切换到雄赳赳、气昂昂的虎狼之姿,突然就真正明白了他与陈胜的差距,到底差在哪儿!
论沙场运筹帷幄、审时度势。
陈胜虽天纵奇才、才华横竖都溢。
但蒙恬自问,他也并不差多少,当初商丘之战,他不就与陈胜有来有回的打了那么久么?
他与陈胜最大的区别,也是本质上的区别,在于对士气的把握。
他是通过种种统兵手段,居高临下的以战局把握士气,只要战局在他的掌控之中,那士气就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陈胜却是用自己心头那一点火焰,点燃整支大军,只要他身处军中,全军上下便是一群嗷嗷叫的豺狼虎豹!
就这一点区别,就决定了。
他蒙恬顶多只能算是一名优秀的统帅。
而陈胜却能成为一位伟大的统帅!
第三百八十二章 逆天
城阳郡。
东海之滨,齐王行宫。
面色惨白的谒者低垂着头颅,迈着急促但不失礼仪的小碎步,战战兢兢的躬身迈入金碧辉煌的大堂,头都没敢抬的径直一揖到底,颤声道:“启禀大王,彭将军快马回报,汉逆贼军主力已行经日照,前锋距吾王师已不足百里,恭请大王圣裁!”
谒者自忖命休矣。
近日大王已腰斩数名惊惶失礼的谒者,而今他来报此等噩耗,大王还不将他五马分尸以泄愤?
他越思越怯,双股战战、尿意汹涌,闭目等死!
却不想他等待了许久之后,却只等来淡淡的一句:“寡人知道了。”
谒者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回过神来慌忙高声应喏了一声,撅着屁股、夹着尿意,如蒙大赦的倒退出大堂。
大堂之上,安坐于白蛟玉璧之下的吕柏,饶有兴致的看着谒者战战兢兢的退出门外,无喜无悲的淡漠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惊慌失措的小虫子。
“嘶……”
一道嘶哑、低沉的蛇嘶声突然在空旷的大堂内荡开,吕柏身后的白蛟玉璧突然涌出一股乌黑水汽,迅速蔓延整座大堂穹顶。
乌黑水汽翻滚之中,一条雪白蛟龙不时显出惊鸿一瞥:“你为何还坐得住?”
吕柏看了一眼穹顶下翻滚不休的水汽,不紧不慢的抚着稀稀疏疏花白胡须,淡淡的反问道:“寡人何为坐不住?”
白蛟急声道:“以你四万残兵败将,挡得住那汉廷四万虎狼之师?”
吕柏闻言忽然笑出声:“这不应是尔等该操心的事务吗?”
白蛟剧烈的翻滚了好几圈,怒声道:“好算计!”
吕柏不咸不淡的回道:“彼此彼此!”
白蛟从乌黑水汽之中探出硕大的舌头,用一双亮银色的竖瞳直勾勾的盯着吕柏。
吕柏耷拉着眼睑,淡笑着任由它打量。
好半晌,白蛟才无奈的低声道:“本王不是没有尝试过,然本王亦战那汉王不过!”
吕柏虚了虚眼,面色不变的再度淡笑道:“汝战那商贾小儿不过,难道还不能求援吗……寡人相信,只要尔等乃是诚心襄助寡人,总会有办法的!”
白蛟亮银色的竖瞳一松,沉声道:“不够,仅你大齐微末之势,不足令本王广邀同道前来助拳!”
“呵!”
吕柏嗤笑了一声,轻蔑的看着它:“汝还有路可退吗?寡人若山陵崩,汝又岂能独活?”
“你……”
白蛟一怒,当即就要咆哮出声。
吕柏却又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轻声道:“汝无须虚言恫吓寡人,寡人退无可退,汝及汝身后之域外妖族,业已退无可退!”
“汝可知,寡人乃九州首位敕封尔等为吾九州正神之王侯,天下何人不在静观寡人?”
“寡人若昌,则尔等之算计,大有可为!”
“寡人若薨,则九州再无尔等立锥之地!”
“况且自寡人割地称王,以大齐国君之权柄敕封汝为东海龙君之日起,寡人与汝便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助寡人便是助汝自身,何来请与求?”
白蛟默然无语,才发现是自己将这事儿给想简单了。
论年纪,吕柏活上九世,只怕都不及它年长!
可论脑子,它就是长了九个脑袋,都赶不上勾心斗角了一辈子的吕柏!
难怪此事它几乎未使多大力气,就轻轻松松的把事儿给做成了……
原来搁这儿等着它呢!
不过即便如此,它依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吕柏给拿捏了,沉声道:“非是本王不愿全力襄助于你,实是汉廷兵多将广、兼有战阵之勇,而诸位大王、大圣又被幽州军堵在关外,进不来九州,就凭本王麾下这三两千虾兵蟹将,纵是倾巢而出,也于大局无补!”
这是实话!
只是没说完而已。
吕柏听言心下微微一振,心知大棒已经抡到位了,是时候给甜枣了:“尔等或是太抬举那商贾小儿了!”
“嗯?”
白蛟疑惑的看着他:“愿闻其详。”
对它域外妖族而言,汉廷若是愿意与他们合作,那汉廷自然是九州大地上最优秀的合作对象,没有之一!
但汉廷三番四次斩杀它派去的使者,而今更是旗帜鲜明的摆出了要与它们域外妖族不死不休的决绝态度,那么汉廷自然就是它们进军九州最大的绊脚石,同样没有之一!
吕柏捋了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的道:“寡人不否认那商贾小儿天纵之资、世间罕有,然他汉廷区区一隅之力,当真举世无敌、傲视群雄否?”
“非也!”
“远不的论,单论去岁陈留之战,若非是那李信误打误撞兵临洛邑城下,逼得王翦不得不回援帝都,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侥幸之胜,何来举世无敌?”
“而今汉廷坐拥四州之地,兵多将广、势大财雄;九州群雄,莫不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此乃群雄心服口服于那商贾小儿耶?”
“非也!”
“群雄乃是惧其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淫威!”
“惧下有何?”
“怒!”
“怒何不击?”
“唯恐以卵击石,为别家所趁,只得忍气吞声,静观其变……”
“先贤言:‘月满则亏、盛极而衰’,那商贾小儿位居高处,却不修德行、四面树敌,早已是天怒人怨、举世皆敌!”
“而今,只等一个能打破他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神话的人出现!”
“甚至于,都无须真正打赢他,只需拖出他,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打消群雄心中的畏惧!”
“群雄自会释放出畏惧下的关押的怒火,群起而攻!”
“皆时,无须吾等再劳心劳力,自会有人襄助吾等,击破他汉廷大军!”
“此乃破局之道!”
“亦是吾等唯一的生路!”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面带挑衅的望向乌黑水汽中翻滚的白蛟,轻轻的笑道:“集汝等之力,不至于连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都无法维持罢?”
“寡人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只要尔等能与汉廷虎狼之师拼一个不胜不败,九州群雄定然争相奉尔等为吾九州正神!”
白蛟停止了翻滚,目露思索之色的看着吕柏。
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可吕柏的话,它怎么听怎么觉得有道理!
是啊,九州这么多反贼,当真个个都对那汉王心服口服了吗?
怎么可能!
这些人要这么容易心服口服,他们就当不了这个反贼!
那为什么不服还不吭声?还眼睁睁的看着汉廷占着四州之地?
摆明了是怕了那汉王啊!
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猛人谁不怕?
连它自个儿也怕啊!
可要说集它们所有潜入九州的同族之力,还无法与汉廷拼一个不胜不败……
它也不认这个怂啊!
但它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儿。
“当真如此?”
它将信将疑的审视着下方的吕柏:“你莫是在巧言哄骗本王?”
吕柏听言,假意作色曰:“你我同乘一条扁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寡人哄骗于你有何好处?汝若贪生怕死、自甘苟且,大可坐以待毙,坐视那商贾小儿破城而入,取吾项上人头、毁汝庙宇,吾等九泉之下再聚首!”
白蛟一听,觉得的确是他说的这个理儿,当即笑道:“玩笑话而已,你竟当真了……事不宜迟,本王这便去广邀三山好友、四海同族,倾力与那商贾小儿决一死战!”
言罢,它卷起乌黑水汽便化作一道乌光没入殿上的白蛟玉璧之中。
这本身就只是它的一道神识,它的本地尚且藏匿在东海之中养伤。
吕柏面不改色的端起身前的水碗,浅浅抿了了一口浆水。
“呵”
一声轻蔑的淡笑声,在金碧辉煌的大堂内荡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