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益州刘邦自汉中起兵入蜀都,屠杀以姬周魏王姬烈为首的一干姬周宗室亲王、宗老、忠臣三百余人而取九鼎,其后拜萧何为使,组建万人使团,一路彩旗飘飘、吹吹打打的奉九鼎入汉地,上表称臣。
六月下旬,项羽横扫幽州,屠灭燕王府姬玄所部、幽州韩信所部,攻占幽州全境,得兵马十二万……同时,燕王姬玄这位最后的姬周宗室亲王的身死,也正式宣告苟延残喘了两年的姬周余烬,彻底熄灭。
频繁的局势更迭,令九州所有关心时局之人都直呼变天了!
连那些自诩消息灵通的各地大世家,都有种跟不上时代的错愕感。
那种感觉,既好像一觉睡醒,天地大变。
又好像每日都是睡在激烈的历史进程当中……
明眼人的看得出来,大汉一统九州,已是大势所趋!
如果说,先前太平道还未崩盘之前,群雄逐鹿、谁主沉浮,还有一丝丝变数的话。
那么大汉打沉太平道后,连那一丝丝的变数,都已经尘埃落定。
当前的大汉,强大的简直就像一个不属于当下这个时代的怪胎:坐拥九州半壁江山,麾下大把能征善战之将、带甲之士百五十万,连内里的向心力都空前的强大!
九州其他割据一方的诸侯与大汉相比,就犹如看家之犬与百兽之王,别说大汉分庭抗礼,估摸着就是让他们去大汉门前犬吠一声,都得耗光他们毕生的勇气!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大汉能否一统九州了。
而是大汉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一统九州!
而无论是武统,还是和平统一,主动权都牢牢的掌握在大汉的手里,其他诸侯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发言权!
这个认识,令汉地之外的那些早先因为大汉收田地、追罪状等等“剥削打压”世家大族,而转头送钱送粮支持其他诸侯起事的世家大族,都有种穷途末路的恐慌感。
积极者,上窜下跳的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寻求与大汉朝中重臣连络的渠道,只要能保阖族平安,献田献粮献钱献女都在所不惜。
消极者,每日醉生梦死、得过且过,在绝望与恐慌之中等待汉军出现在自家大门外。
再没有人提过“戮力同心、共襄大事”之类的言语。
也再无人奢望,还能保住原有的权力与地位。
属于他们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伯侄终见
项羽挥兵横扫幽州之时,陈胜恰巧也在幽州作客。
……
长条形的食案上满满当当的堆积着食物,有烤的滋滋冒油的整条羊腿、整扇羊排,有整只鸡炖煮的肉汤,还有一些中原腹地难得一见的山珍……
而这些已经足够十余人饱餐一顿的吃食,却都是陈胜一人儿的!
纵使他食量奇大,一食三斗,瞅着堆积如山的食物,心头也有些发怵。
然而他再抬头,便又见陈王氏又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肉汤进门来!
“大伯母,您快别忙活了!”
他头皮发麻的慌忙站起身来,迎上去接过肉汤,无奈道:“您再这样客气,我下回可不敢来了!”
“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陈王氏笑眼神放光的强行将他按回食案后,受不住一脸姨母笑的佯怒道:“搁自家吃顿饱饭,这叫什么客气?快吃,一点都不许剩下!”
现年四十多岁,鬓间已有白发的陈王氏,身子虽没有早年利落,但从其风风火火的作派中,还能依稀看到其早年不弱男儿的豪迈气概!
见到她,陈胜终于知道陈月那大大咧咧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大伯母,真吃不了了,您千万别再忙活了,粮食金贵,浪费了可就是罪过了!”
陈胜拉住陈王氏的衣袖,诚恳的小声祈求道。
陈王氏略一犹豫,勉为其难的点头道:“好吧,晌午就怎么着吧,待夜里大伯母再给做些好吃的……哎,你那夯货爹到底是怎么养崽子的,大好的男儿,身子骨弱得跟小鸡仔似的!”
陈胜双眼一亮,不顾嘴里的食物,大声声讨道:“您不知道啊,我爹搁家里一贯多吃多占,好吃的回回都是他先吃,他吃完了剩下的才给我吃,大伯母你可要替侄儿做主!”
“还有这么当爹的?”
陈王氏一拍食案,满桌食物跟着一跳,大怒道:“下回见了他,大伯母一定替你好好收拾他!”
陈胜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那还是算了吧,您收拾他,他回头一准儿收拾我!”
“他敢!”
陈王氏更怒:“以后大伯母给你撑腰,他要敢收拾你,你告诉大伯母,大伯母找他算账!”
“唉唉唉!”
陈胜连连点头,心头乐开了花。
陈王氏缓了一口气,又像是突然想起啥来,扯过一把马扎坐到陈胜对面,问道:“说起来,大郎你也老大不小了吧?”
陈胜瞬间会意,连忙说道:“大伯母,侄媳妇清娘已经怀胎九月,约莫下月初就要生产了。”
“真的?”
陈王氏双眼亮得如同灯泡一样,但旋即又板起脸,低声道:“只有清娘一人怀了身子?其他妻妾呢?”
陈胜从善如流:“侄儿一定加倍努力,争取一年抱俩、三年抱六,多多为老陈家开枝散叶!”
他话刚讲完,恰巧同样一身便服的陈刀,撕扯着一根羊腿溜溜达达的进门来:“大夫人,与大郎聊啥呢?”
陈王氏随口回道:“在说大郎家妻妾开枝散叶之事呢。”
陈胜猛然一惊,慌忙抬起头来给陈刀使眼色。
陈刀本能的回道:“大郎不是只娶了清娘为妻吗?哪来的妾……”
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陈胜的眼神,然而此时才闭嘴,已经迟了。
陈王氏的眼神一凛,大手一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陈胜的耳朵,怒声道:“小崽子,本事不小啊,竟敢哄骗乃公!”
陈胜丝毫不慌,放下割肉刀就认真诚恳的说:“侄儿知错,大伯母息怒。”
一旁的陈刀撕扯着羊腿看戏,看得是双眼放光、乐不可支:‘你小子也有今天呐!’
在他的记忆里,陈胜搁家里对父辈怼天怼地,哄老人家又贼有一套,偌大的陈家,竟无一人能治他!
这回终于是遇到克星了!
陈王氏眼神缓和了些,松开陈胜的耳朵,轻叹道:“你崽子是个有心的……家里有些中原少有的温补之物,回头给清娘捎回去,好好给她调理调理身子,妇人家生产是大事,可不能大意。”
陈胜也松了口气,捏掌道:“侄儿代清娘,拜谢大伯母!”
陈王氏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拍了拍食案:“快吃,一点都不许剩下!”
“唉唉唉!”
陈胜唯唯诺诺的拿起割肉刀,继续干饭……真是幸福的苦恼啊。
适时,一声兵甲摩擦声传来,三人一回头,就见一条身披赤色甲胄,面黑如重枣、一脸虬髯的威武大汉,按剑不疾不徐走入庭院。
陈刀见了来人,远远的便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大爷!”
陈胜瞧见那威武大汉与自家亲爹约有五六分相似的模样时,心头便已有了猜测,听到陈刀的呼声,当下再不迟疑,起身周周正正的向来人作揖道:“陈胜拜见伯父,侄儿公务缠身、行动不便,今日才来给伯父请安,万请伯父恕罪!”
陈王氏亦起身相迎,她看了看自家当家的不疾不徐、不苟言笑的平淡模样,再偏过身子看了一眼他身后,却见无有一名顶盔掼甲的家将入院儿来,当下强忍笑意的抿了抿嘴。
陈骜迎着发妻的调笑的眼神,面不红、心不跳的跨入厅堂,路过陈刀之时顺手拍了拍陈刀的肩头,而后双手将陈胜扶起,温和的说道:“大郎不必多礼。”
陈胜起身,正要说话,陈骜已经神色肃穆的抱拳弯腰:“幽州军前军主将陈骜,拜见汉王殿下,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连忙双手去扶:“伯父莫要折煞侄儿,侄儿既未着王服、此间亦非金陵长宁宫,侄儿便只是陈家大郎,此间亦只有伯侄而无君臣。”
陈骜固执的道:“大王威严,乃百万汉军将士浴血奋战而得,岂可轻废!”
陈胜也扶着陈骜不撒手:“伯父言过了,我爹前些日子还当着王驾扇我大嘴巴子呢。”
陈骜愣了愣,大怒道:“混账玩意儿,岂敢枉顾法度、崩坏礼乐耶!”
前一秒还觉得自家当家的太过死板陈王氏,亦在瞬间变脸,横眉怒目的应和道:“肆意妄为,枉为人父!”
陈胜努力绷着脸,但嘴角却忍不住的往上挑。
陈刀无语的看了看陈骜,再看了看开笑出声的陈胜:‘还得是你啊!’
……
寒暄完毕后,陈王氏又撸起袖子去伙房整治吃食去了。
陈刀也退出厅堂,将空间让给伯侄二人密谈。
“巨鹿一胜,太平道也快完了吧?”
伯侄二人边吃边聊,气氛渐渐和煦。
陈胜回道:“差不多了,青州宋义已向我大汉进献降表,只剩下并州韩信,不足为虑。”
陈骜沉吟着轻声提点道:“为伯探究过韩信此人的统兵之法,此人兵法天资极高,大郎莫要大意。”
陈胜笑着点头:“伯父宽心,狮子扑兔亦尽全力,侄儿不会给那韩信坐大的机会。”
陈骜恍惚,宽和的笑道:“为伯倒是忘了,我家大郎亦是无双上将,岂会惧那韩信?”
陈胜:“伯父也是心忧侄儿。”
陈骜接着说道:“除了韩信,就只剩下益州刘邦、雍州嬴政了吧?大郎待如何处之?”
陈胜回应道:“刘邦也已向我大汉称臣,后续侄儿会设法收缴他的兵权,将其闲置,至于雍州嬴政……”
他轻叹了一声:“那是块硬骨头,轻易怕是不会低头,只能说尽力吧,能不打自然最好不打,嬴政亦是当世豪雄、雍州兵马亦是我炎黄子孙,若能和平一统,大家携手共击外夷,自是最好不过,可若是高官厚禄都说不动,也只能沙场分雌雄!”
这是真心话,这些话他既不怕被外人知,陈骜也不外人。
陈骜听言,毫不掩饰称赞之意的点头道:“都说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大郎身居高位、手掌百万兵,还能有此仁心正念,为伯深感骄傲!”
陈胜苦笑道:“说来不怕伯父笑话,外界虽常誉侄儿战无不胜、攻无不破云云,但其实侄儿是真不愿轻启战端,甚至于是有些畏惧开战,每每一想到,刀兵一起,麾下将士便会大批大批的客死异乡、死无全尸,便只觉罪孽深重、五内俱焚,世人只记得侄儿打赢了哪些战役,侄儿却只记得麾下的将士们都死在了哪里……谁不是娘生爹养的,谁的命不是命呢?”
就好像世人只知,巨鹿一战而九州风雷动。
而他却只知道,追随他从邯丹奔袭巨鹿的那四万三千虎贲军将士,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六千五百七十二人……
陈骜心下大感动容,神色肃穆的沉声道:“为伯岂会笑话你,上将军曾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视兵事如儿戏者,必将死于刀兵之下,唯有将兵事视之为国之重器,慎之重之者,方可百战不殆!”
“这或许就是你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原因!”
他不只一次听陈虎等人说起过陈胜心善,见不得人受欺、见不得人受苦。
以前他是不太相信的,私底下甚至不只一次疑心过,陈胜会不会是一名掩饰得极好的野心家?
因为在他的想法当中,一个心善的人,怎么可能会发动那么多场战争,又怎么可能走到陈胜今时今日这一步?
话说得太明白了或许有些残酷,但事实的确如此,这世间上绝大多数大富大贵者,都是没有任何善恶观、道德观的人。
但现在,他倒是有些相信了。
因为陈胜方才这番话,不是一个伪装成良善之人的野心家所能说出口的。
野心家的眼里只有权位与利益,哪里看得到底层人的苦难?
就算能看到,看到的也绝不是他人的苦难,而是自身的损失……
陈胜听了陈骜的话,心下亦是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