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谈不上畏惧。
但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坚定的认为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战韩信而胜之。
这个认识,令他有一种像是突然感觉到了衰老的惆怅感。
‘不能这么想,论天资高绝,当世何人能处大王之右?隔着千里之遥,都能信手布下三面合围之阵绝其后路、断其生机,区区韩信,与大王相比犹如萤火与烈日争辉!’
李信想到了陈胜,心头忽然就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威严逼人的虎目当中再次透出暴虐的杀意:‘不过这厮的确是个祸害,这回纵然是放跑了十万并州黄巾军,也必须得留下这厮……’
……
子时,李信部营寨之外,兵戈声大作、喊杀声如雷!
李信已提前得斥候回报,丝毫不慌的指挥大军从容列阵,与来袭的韩信部兵马对垒厮杀。
然韩信所部,早已在白日里对井陉关的作战中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儿,此番战斗一爆发,五万并州黄巾军便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的冲击李信部的军阵。
而李信虽提前了两三个时辰获悉了韩信有可能领军来袭的消息,但天黑无法视物、时间又过于仓促,他无法针对韩信袭营部署埋伏,也只能硬碰硬的与韩信部交战。
两军交战不到两刻钟,李信部阵脚就开始浮动,有摇摇欲坠之势。
“大将军,这些并州黄巾贼都跟疯了一样,全都悍不畏死的往咱们军阵中冲,怎么杀都杀不退,前锋已经被压退了,两翼合上去,怎么顶都顶不住……”
短兵侍卫长挤到前方横枪血战的李信身畔,急声汇报道。
李信抹了一把面颊上温热的鲜血,定神仔细听了听战场的喊杀声,便只听到战场之上“万胜”的高呼声七零八落的,已经快要连不成片。
他当即下令道:“传某帅令,全军向南转移,某家亲率虎二师殿后,全军依托地形且战且退、节节抗击,力求用最小的伤亡,阻挡敌军南下入滏口陉!”
短兵侍卫长当即领命,点起数十名短兵,将李信的率领交代下去,速速传达各师。
这并非是李信怯战、畏死!
李信若是那贪生怕死之徒,当初他就不会带着五万红衣军,迂回千里奇袭洛邑。
这回他之所以未经诸多尝试便轻易的下达了退兵的军令,实在是这一战没有死战不退的意义。
从大局说,大汉北伐战略不容有失,他必须保全实力,拼尽一切办法阻敌南下!
从战局说,此地四面八方都是他们大汉的兵马,他只拖住韩信,有的是援军来助他稳住阵脚,他完全没必要为了意气之争去与韩信死磕。
……
李信退。
韩信追。
一但发现有利地形,李信立马稳住阵脚,回身再战。
韩信部好不容易才攻克地利,再度占据上风之时,李信部又开始跑路了。
韩信部只得再次奋起余力,骂骂咧咧的继续追……
两支大军就这样边打边走的,走走停停了一整晚。
明明谁都没消停过,却不过才向南方移动了不到三十里!
直到天明时分,韩信部的兵卒们终于撑不住了,先行放弃了追击,安营扎寨。
李信也趁机再退出二十余里,选择了一个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构筑防线、安营扎寨。
他丝毫不慌!
算时间,王贲的援军现在应该已经在赶来路上了。
晌午时分。
坐镇井陉关的陈刀,通过特战局,获得了昨夜追击战的一手资料……
他拿着资料对着舆图一通比划,心下顿时有些沉不住气了。
韩信部刨去昨日强攻井陉关战死的那两万于并州黄巾军,拢共应当还有十三万兵马。
而李信所率的偏师,拢共只有八万兵,其中还有三万驻守在滏口陉以防万一。
五万对十三万兵马,李信怎么打?
而项羽部,根据前几日灌婴回报的行军脚程,最快也要后日才能抵达预定的合围地点太原……
第四百六十章 虚实相映
“大将军。”
就在陈刀犹豫不决时,帐外短兵侍卫长快步走入营房,双手捧着一节附着火红雉羽的竹筒,躬身道:“征北将军经特战局送来战报。”
‘这厮终于想起传战报回来了!’
陈刀当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侍卫长身前,接过竹筒捏碎,抖出竹筒内的绢布展开,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了一遍。
李信传来的战报上,就记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已传信平西军团王贲,请其火速派兵支援滏口陉。
第二件事:韩信所动用兵马不到六万,尚有半数兵马不知所踪。
李信的战报,与陈刀先前传递给李信的战报如出一辙,均只描述实际情况,不带任何主观推测,以免影响了对方的判断。
但陈刀在一字一句的仔细阅读完第二遍后,却只觉得心头一凉,脑门上一下子就渗出了一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好险、好险……’
他心头连声庆幸着,转身大步走回帅帐上方,端起浆水碗一口饮尽,却还觉得口干舌燥。
李信这封战报,来得太及时了,及时得陈刀都有些怀疑李信那厮,是不是成心憋着坏看他笑话……
这封战报若是来得更早一些。
他根本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会有,踏踏实实的守他的井陉关。
这封战报若是来得再迟一些。
那他估摸着就收不到这封战报了……事实上他方才虽然在犹豫,但心头其实已经偏向于领兵出关,从后方袭扰韩信部,拖住其南下的脚步。
他驻扎井陉关,乃是为了阻挡韩信东进。
韩信若是真转道南下,经由滏口陉东进冀州。
那他这一支兵马继续留在井陉关,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在他之前的盘算当中,就算韩信是在设计引他出井陉关,可即便没了井陉关天险,他与李信也还有十五万兵马,论兵力,还要略胜损兵折将的韩信一筹。
两军兵力相近,他虎贲军又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纵使不能战韩信而胜之,也绝不会乍一短兵相接便兵败如山倒!
只要他与李信不轻兵冒进,稳扎稳打的与韩信交战,拖住他三两日,那还不是有手就行?
待到项羽领军杀至,他们再发动合围,四面埋伏、中军击破、斩将夺旗、一举成擒、大获全胜……
十五万虎贲军,打十三四万并州黄巾军,不求速胜、只求拖住他们三两日。
任谁说,他这算盘打得都算合情合理吧?
算得上是给足了那韩信脸面吧?
可现在……陈刀要没猜错的话,昨日抢关的那八万并州黄巾军,眼下就猫在井陉关以西某处险要地势中,等着他带兵送货上门。
哪怕各为其主、针锋相对,陈刀依然忍不住想对韩信竖起一根大拇指,说上一声:心服口服!
这厮太妖孽了,简直与自家大王有一拼!
看似简单的声东击西、引蛇出洞之策,愣是被这个妖孽玩出了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实相映的雾里看花效果。
这其中对于战场形势的把控、敌我心态的把握,简直令陈刀望而生畏!
果然,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之间的差距还大……
‘现在我闭关不出,韩信又会作怎样的抉择呢?’
陈刀揉着额头苦思冥想:‘是会变虚为实、顺水推舟,顺势一路南下强攻滏口陉呢?还是会退回来,带上关外这八万残兵败将,抓紧时间退回九原呢?’
‘还有,这厮到底知不知项羽已经归降我大汉,并且眼下就在带兵赶来的路上?’
他琢磨不出结果。
旧有的迷雾刚刚散去。
新的迷雾就又笼罩了他的视界。
他忽然醒悟。
与韩信这等狡诈如狐的敌将作战,决计不能想着去把握他的心思。
只要这样的念头一起,就已经落入了他的陷阱里,步步受制于人……
……
“报……”
一片无名山坳处的并州黄巾大营内,传令兵高呼着快步冲入简陋的帅帐内,单膝点地道:“启禀大帅……”
还未等他汇报出口,帅帐上方的韩信已经快步冲下来,劈头盖脸的抢先问道:“可是井陉关有消息了?”
他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合眼,面容憔悴、形如枯槁,但一双越发凶狠的鹰眸,却如同夜晚的猫科动物一样熠熠闪光。
传令兵愣了几秒,而后垂下头颅,毕恭毕敬的揖手道:“启禀大帅,派往飞狐陉方向的斥候回报,吾天军北方出现汉军踪迹,该路汉军前锋高举大汉龙骧师军旗,兵力约有八千余,皆乃骑兵……”
“骑兵?”
韩信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身前的传令兵,嘴里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像是疑惑、又像是解惑,而后再次开口询问道:“井陉关方向,可有急报传来?”
传令兵将头颅垂得更低了,恭顺的低声道:“回大帅,标下未曾接到井陉关方向传来的消息。”
韩信面无表情,握着佩剑的大手却陡然青筋暴起。
他合上双眼,眉眼间雷云密布的按着佩剑,在帅帐内踱起步子,步履沉重、来来回回,一圈儿接一圈儿。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拔出佩剑,一剑将精美的青铜油灯树砍成两段。
他睁开双眼,满头青筋蹦起的怒声高喝道:“传朕帅令,三军拔寨,即刻还师恒山!”
“唯!”
传令兵如释重负大声回应道,拔腿冲出帅帐。
韩信目送传令兵逃也似的背影,不断的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
本该被他钓出井陉关的陈刀,迟迟未出关。
不该这么快抵达井陉的项羽,却提前抵达。
这一前一后,就令战局,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朝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坠落。
按照他预先的推演。
陈刀必然会被他钓出井陉关,或全歼或重创,他进而挥师轻而易举的夺下井陉关。
然后,他将以井陉关天险为屏障,反过来抵挡汉军对他的追击,借此跳出汉军三面合围之计,并且彻底摆脱汉军追击!
眼下汉军主力集中在河洛盆地与太行山一带,幽州、冀州、青州防御空虚,他完全可以趁虚而入、席卷三州,抢兵抢粮抢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