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着世家大族、朝野百家等等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诸如“关中人该归关中人治理”这样故步自封的偏见。
而在汉王的眼中,九州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整体、同一种颜色!
无分故朝新朝、无分南北东西,也无分世家大族、朝堂地方……
在汉王的眼中,天下只分内外,九州之内与九州之外。
在汉王的眼中,九州只分善恶,善者对、恶者错。
所以,汉王既能公开将两位周将请进汉庙。
也能一脚将为祸一方的世家大族踩进泥底。
这样的气魄,这样的格局……
‘还真是割裂啊!’
白起心下喃喃自语道。
他越是深入的研究汉王,就越觉自己琢磨不透汉王汉王。
说汉王小肚鸡肠吧,他的气魄与格局又装得下这锦绣天下、万里江山!
可要说汉王宽宏大量吧,他却又连最基本的尊重不屑于给降将,用兵之时也是抠抠搜搜的尽想空勾钓大鱼!
两种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就好像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刚刚才与手底下的文武大臣们商议完发百万雄师攻打敌国的国家大事,然后穿着上朝的衮服,出门就左转进入路边摊,给自己叫了一碗鸭血粉丝汤,还嘱咐店家多放鸭血、多放粉丝、多盛汤……
再高明的画师,没个十几年精神病,恐怕也构思不出这样割裂的画面吧?
可偏偏,这样割裂的人物竟是真实存在的!
白起惊叹了许久,心头转念一想,若一个人既能扛得起江山社稷之重,眼中又看得见贩夫走卒之苦……九州之幸、华夏之幸矣!
“这或许便是非常人行非常事罢!”
他苦笑出声。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真正心服口服。
对于函谷关大败,他心头一直耿耿于怀。
不是他输不起。
而是函谷关大败,确乃非战之罪。
也并非是他白起,不如那蒙恬。
实是雍州一隅之地,远不及大汉十一州……
现在他终于明白,纵使当初嬴政能撑下去、他能撑下去,雍州军依然逃不过败亡的结局!
以他的兵法水平,或许的确能找出不下十种大破汉军之法。
但以汉王对大局的把控以及细腻的手腕,他同样能让自己的那些破敌之法,一个都玩不转……
……
魁梧将领见白起陷入沉思中不再答话后,就没再多耽搁,四下催促收拾行装的袍泽弟兄们再麻利些。
忽而,滚滚马蹄声,从他们来的方向飞速由远及近。
魁梧将领静下心倾听了片刻,便拧起了眉头:来着不下三十骑,而他在后方布下的斥候一共都不到三十人。
“紧急集合!”
他左手按在佩剑上,高高的举起右手大喊道。
话音落下,营中所有红衣军将士即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取出自己的甲胄互相穿戴。
待到马蹄声接近这片立枪为营的临时营地之时,两个营、整整一千名兵甲整齐的红衣军将士,已经集结完毕。
“吁……”
来人在接近营地三十丈内后就齐齐勒马,隔着近百米的距离,魁梧将领望见这一彪骑兵也是玄旗玄甲的王师部队,但看不见旗号,魁梧将领也无法肯定来人到底是不是自家弟兄。
“前边的弟兄,哪部分的?”
来人隔着百米,高声呼喊道。
魁梧将领沉吟了片刻,回应道:“我乃红衣军团一二七团长田臧,前边的弟兄,哪部分的?”
“原来是红二师的长官,小校是龙骧师第一加强营营长杨喜,我们师长先前还提起,吴师长欠他一顿酒肉呢!”
魁梧将领咧嘴一笑,作为吴广的心腹,这事儿他也知道。
就见抬高的手微微一握拳,一千严阵以待的红衣军将士便徐徐放松了下来。
他大声回应道:“灌师长的追风,到了我们吴师长手里可没吃过亏,吃得比我们还好!”
“哈哈哈……”
那厢闻声也确定了魁梧将领的身份,大笑着打马靠了过来。
魁梧将领也带着一彪短兵,出迎相迎……他也有些好奇,龙骧师这伙弟兄靠上来做什么!
正常来说,像他们这种单独在外执行任务的小股兵马,在野外相遇时是不能扎堆儿的,既防止被敌军乔装自家弟兄给阴了,也防止泄露了任务。
两股兵马靠近,互相寒暄了几句后,魁梧将领率先问道:“杨兄弟,你们主力不是还在冀州吗?你怎么在这里?还有,野外相遇,你怎么能违反军纪靠上来?”
杨喜惭愧的揖手:“田团长见谅,小校执行的押解任务,无意中发现了田团长的暗哨,心里放心不下,特地前来看看……”
魁梧将领诧异道:“你们执行的也是押解任务?”
杨喜一听也愣了:“怎么,你们也是?”
魁梧将领点头:“你们押解的是谁?幽州韩信?”
杨喜连连摇头:“不是,韩信那厮,兵败之日就自戕了,我们押解的是项家军移交过来的姬周战将李牧,听说也是大王点名要的人,田团长呢?”
魁梧将领回道:“我们押解的是函谷关之战的敌将白起……”
第四百八十二章 四大军区
长宁宫,偏殿。
温暖的烛火,点亮阴郁的天光。
陈胜端坐在殿上,穿着一身宽松而柔软、厚实而挺括的袍服,状态很是闲适。
“这个蒙恬,可真会给我安排工作!”
他放下手里拿了许久的奏章,靠到椅背上淡笑着轻声说道,话语是呵斥的话语,语气中却没有多少呵斥之意。
殿下端坐候旨的蒙毅,听到自家兄长的名字,面色不变,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大王案头的奏章都是他送过来的,他自然知道里边有着兄长蒙恬提交回来的奏章……
但他不说话。
陈胜却没放过他:“来,看看你兄长送来的奏章。”
蒙毅面露难色,揖手道:“陛下,这不合规制。”
侍从室虽有上传下达之责,但却无权翻看外臣送来奏章,违者重处。
陈胜招手道:“别人不合,你合,来拿吧。”
蒙毅愕然,而后感激涕零一揖到底道:“陛下栽培之恩,微臣铭记于心,没齿不敢相忘。”
陈胜笑了笑,没有再多言,只是拿起蒙恬的奏章递给他。
蒙毅躬身上前,双手从陈胜手中接过自家兄长的奏章,慎重的打开,定睛一字一句的细致浏览。
很快,长达数百言的《裁兵十疏》,他便尽数看完了,心头顿时明白大王方才为何为那样的感叹……大王以前说过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啊对,头铁!
自家兄长的头,何止是铁啊。
这简直就是“欲与铡刀试比硬”啊!
蒙毅心头啧啧惊奇,既惊叹于自家兄长的大手笔,又惊叹于自家兄长的傻大胆。
那自古以来,兵权便是社稷重器,连父子都会因此相互猜疑,你一个连兵部大门往哪儿开都还不知道的兵部尚书,就想对数十万大军的编制下刀子?
换个疑心重的君王,反手就能把咱家全送进死牢你信不信?
听我说,谢谢你……
陈胜端起茶碗,不紧不慢的悠然饮茶,任由蒙毅思索此事。
待到一盏茶喝完之后,他方才茶碗,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蒙毅回过神来,连忙揖手道:“启禀陛下,微臣眼拙,挑不出蒙尚书上疏之错漏。”
陈胜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哦,你的意思是,你赞同你兄长所奏之策?”
蒙毅暗暗一咬牙,说:“回陛下,微臣远不及蒙尚书高瞻远瞩,不敢言‘赞同’,但微臣思索许久,只觉蒙尚书所言虽……虽……虽有标新立异之嫌,然字字句句皆为陛下计,为我大汉计!”
陈胜“啧”了一声,不置可否的问道:“仔细说说!”
蒙毅跟随陈胜的时日也不短了,一听到他这一声“啧”,就知晓大王心头对自己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说法方式,有些不满了。
但就像是陈胜明知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也不能令他站直了好好说话一样。
蒙毅哪怕知晓自家大王对自己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说法方式,有所不满,却也不能更改。
大王能一口一个“你兄长”的,理所当然的将他与蒙恬视为一体。
他却不能真不知进退的将自己与兄长视为一体。
下了朝、换了家,他们是同胞兄弟、可以其利断金。
但只要穿上了官衣,只要迈进长宁宫的宫门……
那他二人,就只能是毫不相干的中车府令与兵部尚书。
各自立场不同、政见不同,若有冲突,当庭打一个头破血流都是可能的!
“启禀陛下,据蒙尚书所奏,我大汉带甲之士已逾二百万之众。”
蒙毅硬着头皮说道:“而据微臣这些时日所经手的各州公文,可大致估摸出天下百姓户不到五百万、口不至两千万,十口养一卒,纵国朝有鲁夫子与杂交水稻为依仗,仍恐百姓不堪重负、度日维难。”
“此乃其一。”
“其二,九州自黄巾之乱伊始,至陛下一统九州、肃清寰宇,已有六载矣!”
“六载之间,群雄并起、乱战频频,九州男丁青壮十去五六,余者还有二三皆在军中为卒,就连京师首善之地,城外村镇都以老弱妇孺居多,行百里路,难见青壮二十。”
“若不尽早将军中多余青壮发还回乡、繁衍生息,恐天下户口还将持续削减,届时民力孱弱如泥沙之城,一碰即碎,纵我王师之雄冠绝寰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恐亦再难挽吾华夏天倾之势。”
沉思中的陈胜抬起眼睑看向他:“没了?”
蒙毅揖手:“微臣放肆,妄议朝政,请大王降罪!”
“你说得很对。”
陈胜抬手隔空虚扶:“比你那个不争气的兄长还要优秀,我以前竟都没看出来,那厮竟还是个面带猪像、心头嘹亮的货,明明都看出了问题所在,却翻来覆去的拿编制、军纪和粮草消耗说事儿,真正要紧的话,一句都不肯说,还得你这个做兄弟的,来替他查漏补缺!”
蒙毅愣了好几息,背心才陡然惊出一身冷汗,再度揖手道:“微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