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齐齐揖手:“还请陛下示下。”
陈胜停顿了片刻整理心绪,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句一顿道:“我欲再掀‘子不语怪力乱神’运动,罢黜漫天仙佛!”
殿下二人愣住了,就像是脑子死机了一样,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胜无视了殿下二人惊骇欲绝的目光,自顾自的说道:“一、砸毁天下间除祖宗祠堂之外的一切祭祀庙宇,所有非祖宗祭祀之外的一切祭祀活动,都定性为野祭淫祀,入罪、定刑!”
“二、焚烧天下所有与仙佛妖魔有关的书籍,私自撰写、收藏、流传与仙佛妖魔有关之书籍,将入罪、定刑!”
“三、禁止一切外道开宗、传道,禁止修行一切外道修行之法,违者亦将入罪、定刑!”
“四、大力宣传‘一切牛鬼神蛇都是虚妄’的理念,引导百姓信奉儒法……不,是信奉科学!”
“所谓科学,就是研究世界一切道理的学科!”
“比如水置火上,就会沸腾!”
“比如种子埋进土里,就会发芽!”
“再比如,喝生水会腹泻、甚至会患痢疾。”
“而喝煮沸的开水,就不会腹泻、患痢疾……”
陈胜越说心头越清晰、越说眼前越明亮,有些按耐不住心头激动的起身走动道:“对,这个运动也别再叫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了’,就叫新生活运动!”
“愿我大汉儿女,每一个都摆脱陈旧的思想、习俗、风气,向前走、向上走,相信自己、相信科学,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生活、拥抱幸福生活!”
“比如说,男子留长发,既不便于劳作、又不便于打理,稍不注意就满头虱子乱爬,不甚美观不说,还传播疾病、不利于身体健康,何不剔除长发,留短发……”
下方满脑子浆糊的荀子,听到此处陡然惊醒,大声疾呼道:“陛下此言大谬,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
“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陈胜打断他的进谏,正色问道:“荀卿也是为人父吧?你是宁可见到儿女满头虱子乱爬、生得面黄肌瘦、病重卧床不起,仍不肯剔掉你赐予他们的长发,还是希望子女剔掉不洁碍事的长发,做个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人?”
荀子本能的张嘴欲答,但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当然能以‘礼’,来回应陈胜的提问。
但那样的诡辩,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毫无意义!
甚至就连他,都无法昧着良心回答:‘宁可看着子女满头虱子乱爬、生得面黄肌瘦、重病卧床不起,也希望他们仍然坚守自己赐予他们的长发’。
好一会儿,他才梗着脖子,大声道:“说一千、道一万,陛下也不可强令臣民毁伤父精母血,此绝非仁君所为!”
“我何时说了要强令?”
陈胜笑着伸手虚压,示意他冷静一点,不要激动:“我方才说的是‘引导’百姓信奉科学,‘引导’的意思是:‘大力推荐但不强制’。”
“我相信,只要你们不再一力向百姓灌输束发就是孝、束发就是‘礼’,引导百姓看到剃发的益处,百姓们自然慢慢的接受剃发的概念!”
“当然,既然说了不强求,那么剃不剃发就是个人的自由,倘若有人喜欢留发,觉得留长发更好美观,那是他的自由,只要他不犯法,谁人都无权要求他剃掉长发!”
“但我也希望,倘若有人觉得剃掉碍事的长发更方便,旁人也不要因此对他指指点点,更不要因此将其与‘不孝’等字眼联系在一起,那将不单单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亦是挑战我的威严!”
他的语气很是平和,说得也确有理有据。
荀子随着他述说,慢慢的平复了躁动的心绪,也渐渐意识到,这件事好像的确如陈胜所说的那样,本就是他人的人身自由。
他人既未得你一枚铜钱、又未吃你一口粟米,你有什么资格对他人指指点点?他人又凭什么要听你指指点点?
可即便是这样,古板的思维仍促使着他绞尽脑汁的搜寻到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捏掌作道:“恕下臣直言,束发之礼于吾炎黄族裔已流传数千年之久,早已深入人心、根深蒂固,朝廷若不以政令强制,恐无人肯自愿剃发,既无人遵照、若还一力推行,恐有损朝廷威信、政令威严!”
“无人肯吗?”
陈胜略作思索,而后便抬手在自己头顶上一抚:“那便由我而始罢!”
他的话音未落,头上的蟠龙冠,就扯着一大坨乌黑发亮的长发滑落在他怀里,一个精精神神的平头美男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荀子与李仲的视界中。
二人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陈胜的头顶,仿佛看见了什么妖怪!
不!
就算是见着妖怪,二人的眼睛都瞪不了这么大!
一阵清风吹过,陈胜只感觉到头顶一凉,一股阔别已久的舒爽感,令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真舒服啊!’
‘以前怎么就从没想到,改变男子留长发的这个习俗呢?’
‘果然,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你!’
‘你改变这个时代的时候,这个时代也在无声无息的改变你……’
李仲陡然回过神来,一声不吭的捏掌向陈胜一揖手,转身大步流星的往门外。
陈胜不解的问道:“你去哪儿?事还没说完呢!”
李仲回头:“请陛下稍等,末将去去就回!”
陈胜疑惑的看着这厮,看着他跑到殿门外,与当值的王廷侍卫打了一声招呼,而后一把拔出对方腰间的腰刀,抓住自己的发髻就是一刀。
完事儿之后,李仲提着自己的发髻,昂首阔步的姿态就仿佛他提着的是一颗滴血的人头!
他回到殿下,将自己的发髻掷于荀子面前,掷地有声的大声道:“旁人咱不敢作保,但我们王师两百余万袍泽弟兄,永远追随陛下的意志!”
荀子看了看李仲的公主切,再看了看上方陈胜的平头,心头有一种被时代的车轮从脸上碾过去的苍老感。
第五百一十三章 ‘兴师问罪’
这厢。
应召赶往长宁宫的官员,越来越多。
那厢。
荆轲在陈风的带领下,经过重重检验,终于踏入长安区陈家大院。
一越过玄关,荆轲就觉得眼前这座朴素的庭院分外眼熟,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左右打量着回忆了许久,突然想起来……
这座庭院的装饰、布局,不就是与陈县陈家大院一模一样吗?
连庭院里那颗梨树的栽种方位,都与陈县陈家大院一模一样!
顶多也就是空间大了些,砖瓦门窗新了些。
“庆贤侄,少见了。”
一身宽松燕居常服的陈守,一手牵着一个小豆丁从厅堂中出来,笑着主动打招呼道:“快请入内,喝碗茶水。”
六年过去了,陈守的身量还如当年那般魁梧、挺拔,但眼角却多了几抹皱纹、发间也添了些许白发。
荆轲见了一大两小,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厅堂前的台阶下,揖手行礼道:“微臣庆轲,拜见太上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轲拜见大公子、二公子。”
陈守笑着点了点头,和气的说:“好了,家里没有这么多礼节,莫要太拘束,来,牛儿、马儿,这位乃是你们父亲的至交好友,叫庆叔。”
两个小豆丁一板一眼的捏掌作揖:“侄儿给庆叔请安。”
荆轲慌忙伸出手去扶,手伸到一半却又触电般的缩了回来,手足无措的连连摆手道:“两位公子莫要折煞下臣,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直到这时,陈风才缩头缩脑的上前,一脸谄媚笑容的向陈守见礼:“四叔近来身子可好?”
陈守鼓起双眼瞪了他一眼,没搭腔。
“叔父。”
俩小的却是没那么多顾忌,雀跃的齐齐扑进陈风怀里,一左一右拽住他的腰带,伸手就熟稔在他身上乱翻。
陈风抚着哥俩的脑袋:“去去去,今日叔父不知你们哥俩也在此,没给你们带玩具零嘴,下次、下次一定!”
陈守瞥了他一眼,侧开身子向厅堂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都来了,就别急着走,咱已经吩咐伙房杀鸡宰鸭,晚上咱叔侄三人一起好好喝两杯。”
荆轲心头是又感动、又慌张,正想着如何婉拒,陈风就从背后推着他往厅堂里走去:“既来之、则安之!”
婉拒的话在荆轲喉咙里徘徊了一圈儿,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只得硬着头皮与陈风一同进入厅堂。
陈守招呼着二人落座之后,就忙里忙外的招呼府里的仆人沏茶、准备晚饭。
而大牛二马在确认陈风身上,的确没有玩具和零嘴之后,就跑院子里撒欢去了。
荆轲如坐针毡的坐在厅堂内,小声对陈风说道:“太上皇……好似知晓你我的来意。”
陈风撇了撇嘴:“除了胡僧之事,你来此还能为什……”
话未说完,二人就见到一道身形微微有些佝偻、耷拉着半边袖管的高大人影,风风火火的走进院子里。
不是陈虎又是谁?
厅堂内二人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恰逢陈虎的目光望过来。
三道目光在空中相撞,虚空之中仿佛迸发出一团火光。
荆轲与陈风的眼神一下子就虚了。
虽然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
可面对陈虎凌厉的眼神,二人就觉得理也不直、气也不壮。
这老货身上的戾气,非但没有被光阴打磨掉,反倒如同老酒一样,越陈越老辣、越陈越够劲!
适时,陈守的声音从伙房那边传来:“二哥,晚上一起喝两杯!”
陈虎却仿佛没听见一样,甩开大步就笔直的朝厅堂走来。
厅堂内的二人就感觉像是一片阴云,徐徐向着自己笼罩过来,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虎叔。”
“阿爹。”
二人点头哈腰的向着来人赔笑,表情、动作,如出一辙!
陈虎上来就一把捏住陈风的后颈脖,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你们两个混账是吃熊心豹子胆吃撑了?敢来此间兴师问罪问,你们长了多少颗脑袋砍不完?”
他踢得是陈风的屁股,却令荆轲臊红了脸……老家伙这哪里是踢的陈风的屁股啊,这分明就是踢的他荆轲的脸!
不过陈虎的话,也令二人都知道,这一趟来对了!
这老哥俩,绝对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适时,陈守快步进来,拍着陈虎的臂膀劝解道:“二哥,有话好好说,莫要难为孩子们。”
陈虎不撒手,骂骂咧咧道:“咱们不难为他们,以后有的人是难为他们,区区指挥使、镇守使,还反了天了!你们这么勇敢,陛下知道吗?”
两个大孩子低眉顺眼的垂着头,任由陈虎的唾沫星子在自己头顶上乱飞,心头却压根就不吃他这一套!
反倒觉得,老爷子这过于激动的表现,有些做贼心虚的嫌疑啊!
还兴师问罪?
兴哪门子的师?
问哪门子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