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一天,我大汉境的大牲畜,多得遍地都是、畜满为患,朝廷又该当如何?”
“若是不修改保护大牲畜的律法条文,那么百姓们就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这些祖宗一样的大牲畜,继续过着贫穷而困苦的生活。”
“那些富足的百姓,想吃些牛肉驴肉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却又慑于朝廷的律法条文而不敢声张!”
“长此以往,只会衍生出两个结果!”
“要么,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喂养大牲畜的农户们,‘借刀’杀牛宰驴!”
“保护大牲畜的律法条文,成为空谈、成为摆设,进而影响所有律法条文的公正与威严!”
“要么,朝廷一刀切的执行到底,逼得喂养大牲畜的农户们,守着肉山一样的大牲畜,穷死饿死!”
“一条原本是处于好意,为百姓着想、为长远发展着想的善政,就此沦为草菅人命、官逼民反的暴政!”
随着他的述说,周遭的无论是百家的名士、还是金陵城的百姓们,都慢慢的瞪起了双眼,心头说不出的荒诞。
他们不相信,一条爱民护民的善政,怎么可能会演变成自家陛下口中那种亡国之祸!
可自家陛下说的,不是这片土地上已经发生过的事,就是这片土地上极其有可能发生的事。
反正话里那股子麻木不仁、草菅人命的味儿,他们是怎么嗅,怎么觉得熟悉……
他们现在有些相信,这君臣俩不是在唱双簧了。
唱双簧,哪有这么狠的,下死手啊!
韩非愣了足足有三四分钟那么久。
陈胜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楚、听得明白。
但那些话连起来,就着实与他的认知南辕北辙了。
在法家长久以来的认知当中,朝令夕改都是法家大忌!
几乎所有法家刑徒,终其一生都在追寻一套可万世不移的经国治世之法。
且,所有法家刑徒,都坚定不移的相信,万世不移之法,是真实存在的!
可此刻听了陈胜的话后,他怎么觉得,万世不移之法这个概念,从一开始就是大错特错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韩非心头所想,陈胜转动身躯扫视四方,高声呼喊道:“世间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万事万物都处于变化之中!”
“高山会变沟壑、沧海能变桑田,承认世界时时刻刻都处于变化当中,才能真真正正的跟紧时代的步伐!”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十年之前,识的字、看过书的,仅仅只有极少数世家大族中人,在大多数人都不认字、未曾读过书的环境中,不认字、不读书,也可以活得很自在,也有机会做一些很体面的活计!”
“但十年之后,朝廷大力普及了基础教育,我们的下一代人,大部分人都识的字儿、读过书,他们将在识字、读书的环境中生活、竞争,到那时候,你不识字、不读书,几乎不可能再有机会做一些体面的活计!”
“这就是变化!”
“任何人,固执的继续用十年前的眼光,来看待十年之后的九州,他都会越来越看不懂九州,也会慢慢的被九州所抛弃!”
“再给大家举个例子。”
“杂交水稻大家伙儿都知道吧?”
“如果按照传统的选种育苗方法,也是有可能培育出杂交水稻的,但从以前的亩产一石、到如今的亩产三石半,要培育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中间还不能出差错,出了差错可能就前功尽弃了!”
“但我们的农家大师们,培育出杂交水稻用了多久?”
“六年,只用了六年,他们就做到了旁人要数十年、数百年才能做到事!”
“他们为什么能做到?”
“因为他们在培育的过程中,摸索出了对的方向、对的方法……”
“这,就是科学思维!”
陈胜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围百姓们的眼神,见他们的眼神随着他的述说并未变得清明,反而有越来越迷茫的趋势,当下话锋一转,说道:“我们不妨再换个角度想想!”
“倘若当年,燧人氏没有选择发明生火方法,而是选择了将火焰归结于神明的恩赐,你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他放缓了语气,低沉的说:“我们华夏人族或许就得数十年,甚至是数百年之后,才能掌握生火的方法,华夏文明也有极大可能会因此推迟数十年、乃是数百年才能发展壮大……”
“再往前推,倘若当年有巢氏没有学习飞鸟在树上铸巢,进而发明出‘房屋’这个概念,可能那一批远古先祖,就不会选择下到地面,学习渔猎、学习耕种,而是继续像猩猿一样在树上蹦来蹦去。”
“你们说,还会有如今灿若星河的华夏文明吗?”
周围众多百姓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懵懵懂懂之色。
好像听明白了。
又好像没有……
陈胜还余再继续解说,眼角的余光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即又诧异又是精细的挑了挑眉梢,将到了唇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罢了,过犹不及!’
‘反正原本就没指望一场集会,就能引导百姓破除封建迷信,相信科学。’
……
半个时辰后,集会渐渐散去。
陈胜快步上一阵寻找澡,果然看到熟悉的圆脸儿老头儿,站在人群中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讲得不错,有我老人家当年论道九州那气势!”
“您老这回……”
他震惊的上下打量这个有缸粗、没缸高的煤气罐儿,问道:“竟然是真身来的?”
他认识这老头这么多年,回回见面不是在梦中,就是两人都出动化身。
这还真是他头一回见着这老头的真身。
有点网友线下面基那味儿……
“嗨!”
老头勉强的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外边打得太厉害了,就我老人家这点庄稼把式,去了也是给老祖宗们添乱,索性就来你这里避两日,你家大业大的,总不至于短我老人家一口吃的吧?”
陈胜看着老头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微微抽了抽鼻翼。
很淡,但的确是血腥味儿!
“不至于这么不相信我吧?”
他笑着试探道:“我还能拿我自己的老命开玩笑不成?”
“万无一失而已!”
见他已经猜到了,老头也懒得再瞒他,反正他一开始就没赞成过瞒这崽子,是孔子与鬼谷子一力要求他瞒着陈胜的。
陈胜抿着唇角,慢慢皱起了眉头:“一点脸都不要了?”
老头撇了撇嘴,淡淡的说:“你是看不起你自个儿,还是看不起我老人家?”
第五百一十九章 匹夫之怒
首届科学辩论大会散去后。
陈胜很是热情的,将庄周请入长宁宫偏殿。
刚落座后不久,他便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疑惑,问道:“上边的局势,当真已经糜烂到如此地步了么?”
说话的时候,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庄周接过宫人们送上来的茶碗,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可又忍不住吐槽的欲望,没好气儿的说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来问我老人家?”
陈胜都将茶碗端起来了,听到他这句话,又将茶碗给放回了案几上:“我做了什么?那些西方教秃驴都蹬鼻子上脸,害了我一位肱骨重臣了,我难道还不能反击?任由他们继续在我九州为所欲为?”
庄周抿了一口茶水,想放下茶盏说话,又被余韵悠长、清苦回甘的茶汤给惊艳到了,“咕嘟、咕嘟”的一口喝了大半碗茶汤后,才答道:“你反击当然没错,但你不能掀桌啊,你当掀了桌子只是你没了顾忌吗?敌人也没了顾忌啊!”
说话的时候,这老家伙都捧着茶碗,没撒手。
陈胜拧起眉头,久久没有说话。
庄周这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很多。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上边的人道巨佬们,好像有点顶不住了,顶上的力量有可能会倾泻到他的头上……
好久之后,他才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庄周:“打呗,还能怎么办?打到两边啥时候受不了,就又肯坐下来谈了。”
“当下的重中之重,还是你的安全,只要你站得住,上边儿即便胜他们不过,也能维持个不胜不败,后边和谈也能占据主动。”
“可若是你出了问题,就算上边打赢了,这场仗咱们也彻底输了!”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难。
正所谓下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无论是人道也好、还是天道也罢,都是基于华夏文明之上。
只是……
陈胜:“这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他们了?”
都彻底撕破脸了,打赢了还得坐下来和敌人谈,可不就是太便宜敌人了么?
庄周无奈的挑起眼睑看了他一眼,无语道:“你就知足吧,能有今日的局面,都不知有多少人睡着了都能笑醒……”
“呵!”
陈胜冷笑道:“我今时今日的局面,是我自己一手一脚打出来,我凭什么要知足?”
庄周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碗,眼神有些异样的看着陈胜,好一会儿后才摇头道:“我老人家只当你童言无忌了……”
陈胜板着脸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没有搭腔。
他倒是不至于骄傲自大到,认为他能有今时今日,全是他陈胜一人之功。
他很清楚,若不是上边的大佬们,替他顶住了天道的顶层力量,给他们创造了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
或许当年他一露头,就被一个过路的天道大佬顺手一巴掌给拍死了!
可这种底下人为了寸土寸疆都快把脑浆子都打出来,上边儿人却唱唱歌、跳跳舞就能决定万里疆土归属的高高在上作派,着实令他打心眼里感到抗拒!
别说什么他是人皇,就得适应这些破规矩!
他是人皇没错。
可他的皇位,又不是谈判谈出来的。
而是他带着汉军将士们南征北战打出来的!
他凭什么要去接受、要去适应这些破规矩?
想当年,在陈县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起兵?
可不就是因为腿脚不好,跪不下去么?
怎么如今都打成人皇了,还不能站着把人给做了呢?
庄周与陈胜相交多年,还是比较熟悉他的品性,见他闷着头喝茶久久不语,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莫要多想,这些事情背后,比你知道的,还要复杂得多!”
陈胜听得心头腻味得紧,看着他说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难道我现在,还不够资格知晓么?”
庄周摇头如拨浪鼓:“你的身份太关键,说与你知,弊大于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