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人皇与宗室的花销,你们自己商议,看每年划拨多少钱合适……先说好,亲兄弟明算账,给人皇的钱是给人皇的,要我出任执政官,俸禄得另算、少了我不干!”
“另外,我会整合一部分皇家资产明细交给你,那一部分资产往后就是人皇和宗室的资产,不在你们盘点国有财产之列,经营那些资产的人也会看他们自身的意愿,愿意回归官府体系的回归官府体系,愿意继续经营那些资产的我会给他们发工资……”
韩非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脸色越来越古怪,那表情就仿佛在说: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陈胜被他看得不爽了:“你瞅啥?”
韩非:“我实在是琢磨不透你,你说要做完人、要做圣人,那就做到底啊,拖泥带水、抠抠搜搜的作甚?平白的辱没了你的盖世的气魄与胸襟!”
陈胜鄙夷道:“你懂个锤子,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枪着指着……呃,串词儿了,是凭什么好人就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我把该还给汉家儿女们的权力交还给他们,与我把该留给子孙后代的财产留给子孙后代,哪里冲突了?”
“我就算不是人皇,总也还是大汉的功臣吧?大汉难道要让功臣过颜回那种‘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的清苦生活?”
“屁,我告诉你,我大汉的功臣,只要他不犯法、不欺人,那他就该吃香的、喝辣的,娶漂亮婆姨、住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这不叫特权、这叫本事,羡慕啊?那就自己去挣啊?”
韩非连连摆手:“你快别说了,我琢磨不过来,脑仁疼……”
……
韩非逃也似的离去了,那轮椅都推出火星子了!
陈胜目送他离去后,招来门外候着的蒙毅:“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有什么想法?趁着我这个人皇还是人皇,赶紧给你安排了,往后咱这长宁宫与官府可就是两个系统了,不能平调了!”
他顶着一张尖嘴猴腮的老脸笑眯眯的说道,怎么看怎么像是笑里藏刀。
但与他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蒙毅却知道,自家陛下对着自己人,从来不说假话!
他要么不开口,只要开了口,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从没有虚情假意的哄骗过任何亲近之人……一次都没有!
但蒙毅仍是想也不想的就一揖到底道:“陛下在说什么,下臣听不懂,下臣只知,下臣伺候陛下二十三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另外,有句话下臣憋在心头老早就想说,可陛下又最烦人矫情,今日下臣实在是憋不住了,纵是惹得陛下不快,下臣也要一吐为快……今生能得遇陛下、能常伴陛下左右,毅愿十世为牛、十世做马,报人道提携大恩!”
陈胜气笑了,不满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打胡乱说,咱家下边有人,来世做什么,咱自己说了就算,不需要人道老父操心……”
蒙毅听到他这般毫无顾忌的提及已故的皇后娘娘,心下却只觉得莫名的沉重。
陈胜顿了顿后,又语重心长道:“此事关乎你下半辈子乃至你子子孙孙在国朝内的发展,你别急着作决定,我先放你两天假,你回家去与你兄长好好商议商议,以你的才能,去吏部、户部、兵部、礼部,乃至外放主政一州之地,都能大放光彩,再留在我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管家秘书,着实屈才了……”
不待他将话说完,蒙毅便再一次说道:“下臣自己的事,无须与谁人商议,陛下如今只剩下一条胳膊了,下臣不再谁给您端茶递水、递刨刀递雕刀……”
陈胜不耐烦的挥手:“刚夸了你几句,又搁这儿做小女儿态,老子只是缺了一条胳膊,不是快嗝屁了,没了你,老子还沏不茶、倒不了水了?滚滚滚,回家去好生与你兄长商议商议,两天之内别回宫,教我看见,打断你的腿!”
蒙毅:“陛下……”
陈胜:“滚!”
蒙毅心头又是感动又是委屈,只得怏怏的揖手:“那下臣就先行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五百八十二章 十年
翌日清晨,大朝会。
晏清殿内沸反盈天,群臣火力全开,矛头直指陈胜与韩非!
“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啊,就想变法……”
“将律法凌驾于陛下之上?这不纯纯扯淡吗?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提案,站出来,老夫请他看个大宝贝……”
“陛下,您的仁德可昭日月、可彰四海,但您不常说‘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喝,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吗?眼下国朝明智未开、铁路也尚未联通十七州……”
“老臣将话放在这里,老臣乃是得陛下知遇之恩才有今日,老臣忠诚的是陛下,不是什么狗屁新政府,倘若陛下执意要改制,就请先批准老臣致仕,待老臣恢复白身之后,再为陛下家臣……”
“韩非一介白身,既非朝堂官员、又非学宫教授,却妄自参政议政,行此败坏朝纲、无君无父之大逆不道之举,陛下,老臣请斩韩非……”
“对,不斩韩非不足以平民愤……”
“老臣附议!”
“附议!”
三省六部的大大小小尚书、侍郎、主事,排着队的跳出来,变着法儿、切换着角度的朝着上方那君臣二人开炮,喷的陈胜张了好几次嘴,都愣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
他有心拍一拍案几,强行镇压群臣的异议,可这些老辣的臣工指出来的问题,又的确都是变法存在的客观问题,其中不乏一些他遗漏了、或考虑得不够周全的问题。
于是哪怕这些老家伙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搁这儿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他都捏着鼻子认真听他们喷完……
结果他这厢不喊停,群臣就愣是大气都不喘一声的整整喷了他两个多时辰,喷得他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他瞅这般老犊子那意犹未尽的架势,摆明了要不是午饭时间到了,他们能继续这样一直喷到天黑!
罢朝之后。
陈胜与韩非君臣二人,灰头土脸的一前一后的走进偏殿。
“蒙毅!”
“回陛下,中车府令今日告假了,是您亲自给他批的假……”
“那就你去,带上一队王廷侍卫,去把范增那老匹夫给老子楸回来!”
“回,回陛下,尚书令出宫时给侍从室告了假,说他突感身体不适,今日无法应召了。”
“就今日无法应召?意思是他明儿还要继续接着喷?反了!反了!”
“哈哈哈……”
陈胜猛地一回头,面黑如锅底看向大笑的韩非:“你笑啥?”
韩非笑得肆无忌惮:“我当然是笑你陈胜也会有今日!”
他当然也很抑郁,今天喷他喷得最狠的,全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法家官吏们!
好家伙,一个个不愧都是学律法的出身,那一手手大义灭亲、欺师灭祖,溜得他都没眼看。
但相比陈胜被最忠诚于他的臣工们跳反,尤其是范增那个老家伙挑头带节奏与陈胜唱反调的名场面……简直令韩非对范增刮目相看了!
他一直以为,范增是属于那种无条件听从陈胜一切命令的愚忠之辈,今日看来,那老家伙也不是没有立场嘛!
至少在拥护陈胜继续统御大汉的这件事上,那老家伙的立场比刑场的铡刀还硬!
陈胜见了这厮的笑脸,脸色更黑了:“你到底哪儿头的?”
他也着实是没想到,这事儿自己前前后后埋伏、铺垫了那么多年,连木工房都蹲了五年,结果到了真正揭晓帷幕之时,群臣的反应竟还会如此激烈。
韩非:“我今日替你挨了这么多骂,你说我哪儿头的?”
陈胜:“那你不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还搁这儿幸灾乐祸?”
韩非:“这不正想着呢吗……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诸位臣工说得也的确在理,这件事你的初衷的确是好事,但操之过急了,许多条件都还不够成熟,强行上马恐怕会好心办坏事,伤及我们大汉的根本,你为什么就不肯往后压一压呢?”
陈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被群臣轮番轰炸了整整一上午,他这会儿真是连吐槽的欲望都没了!
韩非也不催促,自顾自的招呼殿外候着的谒者传膳……
直到二人用过午膳之后,陈胜才捧一盏热茶,难掩疲惫之色的低声道:“这件事,无论什么时候提,都总会有人嫌早;无论什么时候做,都总会有人嫌准备还不够充足……”
“可人心是会思变的!”
“我的心思会变,群臣的心思会变,天下人的心思也会变!”
“今日的我还能保持初心,可谁能保证明日的我,不会走上历朝历代帝王的老路?换个角度说,倘若明日我就要开后宫,复周礼,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要将我们大汉二十年心血付之一炬……谁能制我?”
“是你能?还是朝堂上那帮喷子能?亦或者你觉得孔老夫子、庄老夫子他们联手,能与我较个高低吗?”
“还有群臣,我信他们今日集体反对我变法改制,是舍不得我这个人皇、是习惯了在我的手下做事不想改变,可再过上几年呢?他们或许就会开始想着,要如何才能巩固自己得来不易的官位,又要如何才能将自己的官位传给自己的子女……”
“若真拖到那一天我们才开始变法,那第一刀,或许就得落在这些为了国朝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数十载的老臣、功臣们身上!”
“天下人的心思,同样会变,现在国朝的发展日新月异、举国上下众志成城,但国朝的发展不可能一直都像现在现在这么迅猛、人心也不可能一直都像现在这么淳朴。”
“不趁着大家心齐的时候去把大事做了,难道非要拖到内忧外患,不变法就得死的时候,再孤注一掷的去赌一把大小吗?”
“你钻研律法、也研究人性,你应当知道,对人性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
韩非听得很认真,面露思索之色。
相比昨日陈胜那一通全是感情的纯忽悠,今日这一通推心置腹的技术含量,可就高多了。
陈胜向韩非竖起一个手指:“这是其一!”
“其二,皇权至上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走到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其实已经是在最高位了。”
“往远了说,中央集权制再往后走,全是下坡路,如果不从根本下手打破制度的惯性,终有一天大汉会回到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朝代周期规律中……”
“往近了说,中央集权制不但会极大的束缚人才、打消百姓的创造热情、限制大汉的发展速度和与空间,对人道的增幅与提升也会变得越来越有限!”
“当下天人之争,看似是以天道退居天庭宣告我们人道大获全胜,但倘若你仔细琢磨过其中的规则,就会看得清楚,天道退居天庭只是将原本白热化的短兵相接,转变成了两大阵营的军备竞赛、意识形态争斗。”
“用仙界巩固天道大本营,用天庭吸引下界人才,持续性吸我们大汉的血,完事了还能避开我们锋芒最盛的这一段时间,等到我们衰弱了再下场开战……”
“这是阴招!”
“但却是阳谋!”
“阳谋就只能用阳谋来破!”
“只要我们大汉的发展速度、人道的增幅速度,能继续住保持当下的增速,不出二十年,仙神将变成传说、妖魔将变成珍稀物种,只要没有亲眼见过,谁人都不会相信他们真实存在……真到了那一步,他们消不消亡,还有区别吗?”
“而要想令大汉越走越高、令人道越来越强,同样唯有打破中央集权制度的窠臼,解放人权,令大汉走上全新的发展道路……”
“这也是我所能想到的,能助我跻身道祖之境的唯一契机!”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肯将此事压后了吗?”
陈胜收起两根手指,郑重的说道。
“可以啊,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单纯的想偷懒,没想到这里边竟然还有这么多说道!”
韩非高声击节叫好,心下却已经翻起惊涛骇浪……论高瞻远瞩、论雄才大略,千古无人能出陛下之右啊!
陈胜鄙夷瞥他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话归正题!”
韩非生硬的岔开了有关于游手好闲的话题,问道:“你有没有平息朝堂争议的办法?”
陈胜如同看着一个傻子般的看着他:“你以为我为何要请你出山?难道是因为你说话难听吗?”
韩非佯怒:“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陈胜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轮椅:“能能能,你说你说!”
韩非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正色道:“你常说,解决问题要分清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我且问你,今日诸位臣工团结一致、群情激奋,反对的是改制这件事本身呢?还是因为你这位人皇只肯兼任新政府执政官两年?”
这个问题,可把陈胜给问住了。
他犹犹豫豫的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应该、应该是后者吧?”
“啪!”
韩非一拍手掌,理所当然的说道:“那不就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吗?我们先提高你兼任新政府执政官的年限,然后再以此为条件,去逐一与诸位臣工磋商……只要你肯舍身取义,再多做几年执政官,别人我不敢保证,但尚书令肯定会第一个倒戈到你麾下!”
“嗯?”
陈胜打量着他不假思索的模样,狐疑道:“今日朝堂上那一出儿……不会是你暗中撺掇的吧?”
韩非心下猛然一凛,暗自嘀咕道:‘这家伙好敏锐的思维……陈风那边不会掉链子吧?’
“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