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子。”
在三合的引领下，欧藏华的马车穿梭于错综复杂的街巷间，最终停驻于一个古朴而狭窄的胡同口前。
木高翁望了望前方那仅容两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只得对欧藏华说道：“公子，前面的道太窄，马车进不去。”
“无妨，把马车停一旁，高翁随我步行。”欧藏华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平和的说道。
“是！”
木高翁将马车交给了护卫，自己跟在欧藏华身后，走进了这个小窄胡同之中。
胡同内，两旁的墙壁斑驳，偶尔传来几声孩童的嬉戏与远处小贩的叫卖，好一幅市井生活画卷。
欧藏华与木高翁穿行其间，步伐不急不缓。
随着曲折的路径继续深入，便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一种混合着油脂香和果木香的独特气息，光是闻一闻就让人食指大动。
不久，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一座有些老旧的院落前，门楣上挂着一块略显斑驳的牌匾，上书“便宜坊”三字，一看就知道是某个老学究写的。
三合上前几步，轻轻叩响了木门。
不多时，门扉轻启，一位中年汉子立于门内，他独眼深邃，目光如炬，冷冷地扫视过众人后，不卑不亢拱手道：“卑职见过三合将军。”
“李叔客莫要与我客气，”三合回以微笑，随即侧身让出欧藏华，“这位是侯爷的贵客，礼部右侍郎詹事府詹事欧大人。”
闻言，独眼汉子李叔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低下头去，行礼道：“卑职参见欧大人，里面请。”
在李叔的引领下，一行人穿过了门廊，步入了一个农家范的庭院之中，墙角堆着柴火，另一边摆着几个水缸。
在一侧忙碌的烤炉旁，火光映照着一位魁梧的身影，正专心致志地转动着手中的工具。
欧藏华定睛一看，不由得愕然，这不是咸宁侯本侯么？
怎么在这里做烤鸭了？
仇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来得真是时候！”
说着，他猛然提起转动的工具，竟然是一杆长棍，上面串着四只烤鸭。
他将长棍一横，在惯性的作用下，四只烤鸭滑到了盘子里。
接着仇钺以棍化剑，脚步一滑便冲了上来，一招劈撩剑使出。棍影交错间，仿佛真有剑芒四射，可谓气势磅礴。
欧藏华见状，眼神一凛，接着身形微侧，一脚精准地踢在了三合佩剑的剑柄之上。
长剑嗡鸣，应声而出，化作一道寒光，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仇钺那势大力沉的一击，剑尖与棍端相触，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劲气涟漪。
仇钺见状，眼中光芒更甚，战意高昂，招式愈发霸道，连环劈刀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棍影重重，每一击都蕴含着开山裂石之力。
欧藏华连续接了两棍之后，只感觉震得手臂发麻，面对第三棍时，果断使用太极剑卸力。
“砰！”的一声闷响，这一棍砸在了地面。
观战之人只感觉脚底都震动了一下，大家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惊骇，难以想象会如此沉重的棍子。
难怪在战场上几乎无人能在侯爷手底下过三招，就这个力道，普通人谁接谁死。
接着，众人又对欧大人刮目相看，这么重的棍子，他居然硬接了两下。
这就是所谓的文武全才吧！
“欧客卿好身手。”仇钺将铁棍收回放一旁，温和的说道。
欧藏华将长剑还给三合，同时揉了揉因刚才对抗而略感酸痛的手臂，谦逊道：“侯爷谬赞了，若非侯爷手下留情，我恐怕难以招架。”
“你错了，我没有留手。”仇钺摇了摇头，随后说道：“来！尝尝我的手艺。”
仇钺领着欧藏华来到桌前，介绍道：“这家店是我第一次来京城时，偶然间发现的。起初只是被香气吸引，一尝之下，果然不同凡响。后来才知道，这店铺老板祖上，是当年随着太宗皇帝从应天府迁徙过来的。他家这烤鸭，传承百年，味道别具一格。”
“因为味道好，售价还便宜，时间一长，周围的这些饭庄、饭馆、大户，就把这个店叫做便宜坊。”
说到这里，仇钺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几分感慨：“我平日里闲来无事，便喜欢来这里坐坐，吃上一口这味道。时间久了，干脆就学了这门手艺。”
接着，仇钺亲自为欧藏华切开了一只烤鸭，金黄酥脆的鸭皮，搭配着鲜嫩多汁的鸭肉，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欧藏华接过烤鸭，轻轻咬了一口，顿时满口生香，不由得赞叹道：“果真是人间美味，侯爷一会儿多烤两只，我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好啊！”仇钺笑着应了下来。
两人吃完了一只烤鸭，三合提着酒坛过来，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
仇钺一口喝完之后，看着欧藏华问道：“欧客卿如何看待京营问题的？”
“我没有领过京营之兵，不好做评价。”欧藏华思索一阵，才开口道。
仇钺撕下一个鸭腿，很是冷静的说道：“自土木堡那场国难之后，京营遭受重创，辉煌不再。后来于少保又重组三大营，但战力大不如前。如果正统皇帝是让三大营元气大伤，而真正让三大营废掉的人.则是先帝。”
欧藏华脸色一变，别说现在，就算到了几百年之后，弘治皇帝的名声在大明十六帝之中都是靠前的，谈及明孝宗，人人都夸赞他专情，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这真算不上好事。
另外就是大名鼎鼎的‘弘治中兴’了，这可是中兴之主，谁不得夸两句啊！
要知道现在朝中大臣，内阁三大佬全部出自弘治皇帝，六部尚书也是弘治朝的人占据多数。
正四品以上的文臣武将之中，真正属于正德朝的，只有欧藏华和仇钺。
正德朝第一个状元吕和第二个状元杨慎，目前都还是翰林院当修撰。
这也就能理解，为什么正德皇帝在朝堂寸步难行，只能依靠太监慢慢收回一些权力。
而仇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敢说废掉三大营的人是弘治皇帝，这可不仅仅是胆量问题，更是把欧藏华当作了自己人。
“侯爷何出此言？”欧藏华收敛心神，表情认真了起来。
“四个字，京营占役。”仇钺看着欧藏华上心的模样，神情柔和了几分。
若是刚刚他起身就走，那就说明陛下信错了人。
还好，欧藏华没有让陛下失望！
第348章 有故人来
所谓京营占役，是指皇帝、贵戚、权阉抽调京师三大营和十二团营的兵丁从事工程建设，比如修建宫殿、城垣、陵墓之类的。
京营占役越严重，官军战斗力就下降得越厉害。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群平时连训练的时间都没有的军队，拿起兵刃就敢上战场跟敌人血拼。
当然，京营占役这事儿也不是弘治皇帝开的头，早在成化年间，京营占役已经成为了一项弊政。
弘治皇帝即位之初，就在即位诏书上将其列为先朝弊政之一，是要被革除的，还下令山陵修建完毕后，京营官军不许再做其它工役。
但人都是善变的，禁令下达没几年，弘治皇帝就因为迷上了佛道斋醮，开始调集京营大肆修建寺庙。
再加上弘治皇帝独爱张皇后，对张家也很是关照，比如为了给老丈人张峦修坟、给丈母娘金夫人修豪宅，三大营官军又成了劳动力。
另外还还修理玄武门、金水河、浣衣局等工程，三大营派去的将士不够了，又从团营调拨了一部分官兵前往。
分工还很是明确，三千人修道馆，三千人造豪宅，三千人挖陵墓，一万人收集柴火，大家都有事做。
以至于时任兵部尚书的马文升上书请求停止，还军操练以养锐气。
但孝宗却下令让官军尽快完成以上工程，早干完早休息。
相比后世的社畜们必然能体会到其中的‘皇恩浩荡’。
可以这么说，弘治朝就是土木老哥的黄金就业年代。
土木之繁兴，工程之密集，让士兵们不堪忍受，纷纷逃役。
弘治十三年，监察御史刘芳上奏说：“京师根本之地而军士逃亡者过半.其锦衣腾骧等卫军士不下十余万人，又不系操练之数，近年虽立团营，而役占卖放者多。”
能把军户们逼得半数逃亡，也是难得一见了。
不过话说回来，弘治皇帝实乃天眷之人，前有老爹收拾了战神爷爷留下的烂摊子，后有儿子帮他擦屁股。
但凡他晚驾崩一两月，虞台岭惨败和荆襄再起七十三万流民的报告就要呈放到御前了。
此刻，在京城的这个小院子里，仇钺吃着烤鸭喝着酒，不急不缓的将先帝干得破事说了出来。
“我记得先帝驾崩之后，陛下尚未即位之时，就以皇太子的身份下了第一道命令，罢京营官军供役。”
欧藏华一边撕着鸭肉，一边说道：“而陛下即位以来，京营官军从事的主要工程，只有弘治十八年的泰陵，以及正德二年建豹房。若真如侯爷所言，京营占役的影响应该降低了才是。”
“的确降低了，但除了三千营以外，其他营依然有这种情况，只不过迫使他们做工的人，从陛下变成了勋贵太监罢了。”仇钺摸了摸胡须，继续说道：“我接手三千营之后，便斩断了这些瞎指挥的手。仅仅训练不到三个月，战力不说冠绝天下，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欧藏华听后，回想起了仇钺所率领的三千营横扫刘六刘七的战役，他倒也没说大话。
仇钺看着欧藏华，认真的说道：“是以，我认为要整治京营，就必须大刀阔斧！京营军额不实、官员冗积、冒籍占饷、裁掉老弱，此四项工作，是必须要做的。”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要办成这些事，我知道独木难支，故特请欧客卿鼎力相助。他日欧客卿有需要我协助的，尽管开口便是。”
欧藏华暗自叹了口气，他原本还想着推掉这些事情的，但仇钺都这般推心置腹了，他也的确不好推辞，便问道：“不知侯爷打算要我怎么帮？”
“多谢欧客卿，脏活累活我来干，欧客卿只需要如实汇报就行了。”仇钺看着欧藏华，神情认真的说道。
仇钺虽然不像欧藏华这般饱读诗书，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老大的意志不变，下面的小弟才能放开手脚的办事。
“请侯爷放心。”欧藏华端起酒杯，微笑着应了下来。
带上两只烤鸭，从胡同巷子里走了出来，春日里的阳光瞬间洒满了全身，带来一丝温暖的感觉，欧藏华回到马车上，将那份推辞的折子收了起来。
“高翁，将我送到鸿胪寺之后，把烤鸭送回家，夫人和二夫人各一只，让她们尝尝.”欧藏华顿了顿，才提醒道：“送之前，先问问定闲师太，夫人可不可以吃。”
“是！”木高翁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柔声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京城的另一边，宁王府长史杨清带着三辆马车出现在了伶人臧贤在府邸之外。
被管家引入府邸之后，杨清再次见到了臧贤。
此人身姿挺拔而不失柔美，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轻轻垂落在额前，为他平添了几分不羁与随性，面容清秀绝伦，鼻梁挺直，唇色淡红，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番倾城之色。
杨清心中不禁感叹，如此美颜者，竟然是个男子。
“杨长史，我们那位尊贵的王爷究竟心中究竟所谋何事？这王府护卫，当真如此举足轻重，竟然携带这般阵仗？“臧贤一手轻抚下巴，好看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解与无奈。
臧贤没记错的话，几年前刘瑾就帮他们操作过一次，然后不到一年，就给取消了。
“这实则是源于近年来江西周遭匪患猖獗，王爷深感忧虑，故而萌生了组建王府护卫的念头。此举旨在确保王府安全无虞。同时，也能协助朝廷平息叛乱，稳定时局。“杨清笑了笑，有理有据的解释道。
见臧贤还是一脸无语的神情，杨清便掏出礼单，递了过去：“臧大家不妨先看看我们的心意”
臧贤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神情一喜。
除了螺钿雕漆彩漆大八步床、山字屏风并梳背小凉床、金银围棋一副、潮绸、潞绸、温绸各百匹之外，还有千两白银。
杨清看着臧贤动心的模样，便补充道：“我家王爷说了，一点小小的心意，不管成与不成，臧大家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臧贤听到这话，爽朗大笑，先前的矜持瞬间烟消云散。。
于他而言，收钱办事，本是江湖规矩，但若无十足把握，他另可不赚这个钱。
“到时候就请臧大家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啊.”
“好说好说！”臧贤拍着胸脯道：“请王爷放心，待到时机成熟，我必在圣上面前尽力周旋，成全王爷心意。”
“那就有劳臧大家了。”
第349章 下降空间不多了
从臧贤府邸出来时，已经是申时了。